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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五章 桥 II

伊塔之柱

    这一夜的庆典注定要为伊斯塔尼亚人所铭记。不仅仅是因为庆典上发生了如‘星坠’那样的骇人听闻的事情,更因为他们即将迎来一位新王。
    一切正如十九年前一样。
    方鸻可以想象这一夜所发生的事情会以怎样的方式传播开来。很快从贝因到坦斯尼尔,从依督斯到诺格尼丝,这片沙海上的每个人,无论是选召者,抑或原住民,都会谈论起关于‘星坠’,关于新王,关于这场庆典上所发生的一切。
    当然,不是现在。
    踏着蒙蒙亮的晨光,他走出王宫,东方一线隐红,揭开了深蓝的天幕,众星隐没,已是破晓时分。残余昏昏沉沉的黑暗,仍尽力挽留着这一夜狂欢的最后步伐,但宫外叮叮当当的驼铃,早已带来这座古老城市崭新的一页。
    方鸻深吸了一口气,空气有些灼热,那仿佛是沙漠的气息。
    宫门外是一处小小的花园,有一个白色的亭子,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儿正在那里等着他。
    阿菲法背着手立在亭子里,遥遥看着他,神色有些复杂。
    她显然藏在人群之中,亲眼所见了昨夜庆典之上所发生的一切。
    “姐姐让我来告诉你,别忘了和她的约定。”
    方鸻看着对方,心中并不太意外。
    庆典之上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大公主肯定放心不下会让人来问问他的。
    “我会记得的。”方鸻只点了点头。虽然庆典之上,沙之王的表现让他有些意外,但约定及是约定,他还是会认真履行的。
    但听了他的回答,阿菲法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似乎仍有话说。
    方鸻看着对方,这位小公主才幽幽地开了口:“……我不太明白,父王为什么会让你出现在那个场合之下,虽然你和阿勒夫哥哥是朋友,并帮他修好了那个魔导炉……我其实也知道姐姐在调查母后生前的事情,虽然她没告诉我太多……”
    她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姐姐被父王禁足了,宫里的人看我的眼神也起了变化,一切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我想背后一定发生了什么。”她轻轻咬了一下下唇。“且我猜如果我问你的话,你也不会告诉我什么,对吗?”
    方鸻默默听着,这时回头看了一眼白色的卡珊宫。
    漂亮的圆顶掩藏在一片棕榈树冠背后,边缘映着一层金色的曦光。
    那里正是沙之王的行宫所在,那位沙海之上的王,但正如这片建筑一样,王权终归只是凡世之物,终有一天也会朽化成沙砾。人们想象之中这王廷之内的种种,或多或少带上了一些一厢情愿的想法,但终归也只是人而已,这里面的主人也一样会面临普通人同样的烦恼。
    他思考了一下,才开口道:
    “你姐姐想要找出当年那场袭击的幕后黑手。”
    “她没有告诉你,或许只是想要保护你而已……”
    “你在依督斯的经历,正是这一切的由头,因为十年之前的一切或许正与盲从者有关。”
    “而七海旅团,因为之前所发生的一些事情,一直与这些人势不两立,所以这正是我们之所以答应她的原因。”
    “仅此而已。”
    “关于王室的事情……”
    方鸻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发言权,但凡事总会有解决的办法,阿菲法殿下,你其实也不必过于担心。”
    小公主并没打断方鸻的话。
    只末了才轻声说了一句:
    “谢谢。”
    于是方鸻向这位小公主轻轻点了一下头,便向前走去,与之错身而过。
    阿菲法回过身去,看着对方渐渐远去的背影。
    在那一刻她不由想到了洛羽。
    阿菲法轻轻叹了一口气。
    卡珊宫金色的影子,过去曾是她内心的骄傲,而现在,却是一座牢笼。她忽然有些羡慕起帕沙,那个她过去绝不会放在眼中的少年,奴隶的儿子,但他终究可以脱下镣铐,去追求自己真正的自由。
    而自己呢,真的可以放下这虚幻的繁华,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么?
    王宫之中,同样有一道目光正注视着方鸻远去的背影。
    直到看到后者与小公主分别之后,这道目光的主人才转过身,走上一辆马车之内,并淡淡地开口道:“到白色少女大街去。”
    马车的车轮滚动起来,辚辚经过一片矮蔷薇丛,穿过小径,从一侧出了卡珊宫的大门。
    ……
    离开阿菲法之后,方鸻其实早知道会有人找上自己。
    因此当他在广场之上,看到这辆幽灵一样的马车停在自己面前,看着马车打开的车门,与其中的主人时,心中丝毫没有一丁点意外之情。
    车上坐着的,正是努尔曼伯爵。
    这位贝因总督只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开口道:
    “我们又见面了,年轻人。”
    他伸出手:
    “上来谈谈吧。”
    方鸻只停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上了车。
    一个仆人从外面关上车门,只片刻之后,方鸻感到马车又一次动了起来,车厢内微微摇晃着。
    车厢内说不上逼仄,但也并不宽敞,比他在戈蓝德坐过的马车还要小一些。不过车厢内的装饰十分奢华,丝绒的靠垫,天花板上也缝了一层厚厚垫子,并绣上了漂亮的花纹。两人之间的矮几,黑色名贵的木料,上面镶了金丝,纯金的。
    一套茶具,从白瓷之间升起袅袅的烟雾,红色的液体,漾起一层层涟漪。
    方鸻坐在这位伯爵的对面,这是他第三次见到这位贝因总督,对方身上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威严,只是从贝因要塞那一档子事之后,这种威严也随时间冲淡了不少。
    马车的帘子拉了下来,车厢内光线有些黯然——在伊斯塔尼亚常见各类珍奇异兽,但本地并不产马——血统优异的战马几乎都是来自于北方的考林—伊休里安,因此马车也不多见,多是贵族之物。
    努尔曼第一时间没有开口,只默默看着他。
    方鸻也不开口,只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的事情。
    而过了一会儿,这位伯爵大人才淡淡地答道:“看来你深得公主殿下的信任。”
    “我是选召者,”方鸻摇了摇头。“不可能留在一个地方太长时间,信任说不上,只是契约关系而已。”
    “……你或多或少应当知道我们的计划了吧?”
    见方鸻正看着自己,努尔曼才答道:“你离开贝因不久,我就猜到是玛尔兰圣殿帮了你,毕竟那天夜里的神迹,半个城清晰可见,这并不难猜。”
    “后来从赛舍尔那里得知你的身份,于是也理解了他们的选择,众星之选的传说,我也听过一些……”
    “我猜法里斯已经和你说过了一些东西。”
    他说完,抬起头来。
    目光穿过袅袅的烟气,看着方鸻。
    “伯爵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仿佛幻境。
    在庆典之上,无论是沙之王,还是这位伯爵大人,抑或旁人也好,皆仿佛当作贝因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方鸻心中清楚,这件事不可能真正当作没有发生过,毕竟其他都还好说,但阿菲法还在自己这边呢。
    虽然他也不清楚,洛羽一行人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但努尔曼话锋一转:“艾德先生,你对我们正在干的事情,有何看法?”
    方鸻意外地看着对方,这样的问题叫他如何回答?
    但这位伯爵大人却毫不避讳:“陛下打算复活王妃。”
    方鸻楞了一下,但直话直说道:“从炼金术的角度来看,这是天方夜谭。”
    “但努美林精灵的炼金术——”
    “努美林精灵的炼金术也做不到,创生之术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而已。”
    “艾德先生果然懂得创生术。”
    努尔曼伯爵淡淡地答道:“不愧是努美林炼金术的传承人。”
    努美林炼金术的传承人?
    方鸻闻言微微一怔,自己什么时候又得了这么一个称谓了。还是说自己在艾尔芬多议会传授人古代炼金术,这件事也被人传开了?但他传授的只是得到安瑟尔许可,很少的一部分而已,自己对于古代炼金术的理解,与银之塔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他忽然之间意识到对方的意图:“你们不会打算让我参与其中吧?”
    但让人意外的是,努尔曼伯爵轻轻摇头。
    “你是对的,人死不能复生,这世界上本不可能有永恒的存在,众神们也无法永恒,何况凡人。”
    方鸻完全愣住了,看着对方:“那沙之王……”
    但努尔曼忽然切了一个话题:
    “艾德先生,公主殿下让你调查的事情,想必你也应当了解过王妃的生平吧?”
    方鸻点了点头。
    马车像是经过了一道凸起的地面,微微颠簸了一下。
    努尔曼停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
    “昔日陛下与王妃感情笃深,两人相识与相知的经历是这片沙海之上广为流传的传奇之一……”
    “公主殿下的生母,年轻时崇拜自己的兄长,她兄长是他们家族著名的大探险家,也是伊斯塔尼亚人的骄傲之一。她因此也酷爱冒险,少女时代甚至有带着随行骑士易装为冒险者外出的经历,还加入过一个不知名的小冒险团。”
    “这些事情在当时的人看来离经叛道,但陛下却并不在乎。昨天的庆典,奎斯塔克每一年都会上演一次,大约十七年前,陛下与王妃便在这样一次庆典之中相识,两人甚至约定,有一天伊斯塔尼亚也要向第二世界派出探险团,如考林—伊休里安一样去探索天之桥的存在——”
    “而这个船团的领队,将会是王妃的兄长,伊斯塔尼亚昔日最著名的探险家,加亚西-阿尔朱汗-拉齐兹。”
    方鸻听到这个名字,目光不由微微一闪。
    他这才记起来,自己在听到公主殿下祖母的姓氏之时,为什么会感到有些耳熟。原来竟是因为这个人的原因——只是比起加亚西-阿尔朱汗-拉齐兹这个名字,一般人更喜欢用加西亚爵士这个名字来称呼这位大探险家。
    他的确是伊斯塔尼亚人的骄傲,虽然比不上希尔薇德的父亲——马魏爵士那么举世闻名,但作为考林—伊休里安三大渊海入口的发现者,在考林—伊休里安乃至于艾塔黎亚地理学史上,也绝不会籍籍无名。
    他没想到,大公主殿下的生母,竟然是加西亚的妹妹。
    难怪她会对冒险如此的痴迷。
    有这样一位杰出的兄长,或多或少会受到影响吧。
    就像希尔薇德一样,有那么杰出的父亲,自己也潜移默化地成为了一位杰出的船长——倘若不是他的话,方鸻相信贵族千金会是一个更好的船长,甚至现在也是一样,他并不认为自己在这方面比对方优秀得多。
    这或许正是耳熟目染的原因。
    不过听到这位王妃加入过一个不知名的小冒险团,不知为何,方鸻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不会那么巧吧?
    他忍不住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能不能问一下,王妃加入的那个冒险团叫什么名字?”
    “不是什么知名的冒险团,”努尔曼并不太在意这个问题,漫不经心地答道:“好像是叫什么郁金香之类的冒险团,是选召者建立的冒险团,但早在七年之前就因为创始者离开而解散了。只知道创始人是一个女性,里面的成员也大多如此——”
    方鸻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黎明之星,不然这也太巧合了一些。
    自从上一次与丝卡佩小姐通话过后,他甚至都有些疑神疑鬼了。
    “那之后呢?”但方鸻却不由听得出了神——他自己也热爱冒险,自然对于这位王妃的理想十分认同。
    “加西亚先生在七年之前因为疾病离开了人世,而王妃还比他走得更早一些。”
    伯爵口气有些平淡,毕竟那都是一些已经过去了的事实,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而陛下还是履行了与王妃的承诺,他在昨天的星之仪式上表达了传位的意向——二十年,那是他与王妃约定的期限。那之后陛下应当会着手于组建一支船团,并派人带领着它前往第二世界……”
    方鸻怔了一下。
    这怎么和他听到的东西不是一回事。
    他忍不住下意识问道:“那么盲从者呢?”
    努尔曼伯爵抬起头来看着他:“昨天你见过的塞尼曼,我或许还没告诉过你他的真实身份,他正是伊斯塔尼亚盲从者的‘侍奉者’之一。”
    侍奉者。
    方鸻听说过这个概念,那相当于欧林众神教区的主教,传闻伊斯塔尼亚的盲从者一共遵从着四个‘侍奉者’的指令,但他没想到,其中一个竟然就在王宫之中。方鸻看向这位伯爵大人,努尔曼既然知晓这个秘密,那么沙之王定然不会不知道。
    他忽然之间明白过来,那个老家伙为什么一直与自己针锋相对,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对手,那老头说不定以为自己才是干掉坦斯尼尔那些盲从者的罪魁祸首。
    但让他不太理解的是,这位贝因总督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
    他不由看向前者。
    而努尔曼这时却淡淡地说道:“艾德先生,我们继续谈谈关于公主殿下的事情吧……公主殿下对于王妃的死怀有所怀疑,这无可厚非,毕竟十年前那一切发生时,她才不过九岁而已。母亲惨死,难免会在她心灵之中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但有些事情,并不一定是看到的就是正确的,”他停了停,伸出手挑起帘子,目光淡淡地看向车窗外:“你和大公主殿下的契约关系,陛下并不打算深究……但伊斯塔尼亚的安宁与平和已经持续了许多年,我相信有很多人都希望它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伯爵回过头来:“我并不是要求什么,只是希望艾德先生在行事之前,循序本心行事。我相信多里芬的拯救者,梵里克的英雄,不会明白真正值得守护的东西是什么。”
    方鸻微感意外。
    这又和当下的一切有什么关系?
    不过他大约也隐隐猜出了一些,毕竟大公主在伊斯塔尼亚颇有贤名,过去沙之王一直将她当作继承人来培养,这位大公主手下也一定实力不俗——从她被软禁在王宫之内,但也能对奎斯塔克风吹草动一清二楚就可以看出这一点。
    若是这位公主殿下因为这件事与沙之王产生仇隙的话,说不定伊斯塔尼亚真会陷入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
    但那样的可能性大吗?
    方鸻总觉得以那位大公主的理智,断然不会如此行事。
    何况沙之王为什么偏偏不让大公主调查这件事?按这位伯爵大人的说法,沙之王与公主殿下生母不是感情笃深么,既然如此,那也应该同样对十年之前那场袭击耿耿于怀才是啊?
    这之间的矛盾究竟出在什么地方?
    他真是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而看这位伯爵大人的意思,似乎也不打算解释这一点,其实努尔曼已经和他说得够多了,想必这些都是得了那位沙之王的许可,否则对方也会和他一个‘无干人等’说这些东西。
    他想了一下,也感到有点头痛。但总而言之,契约归契约,感性归感性,他还是决定最后帮这位大公主一个忙,等到前往贝因找到那个人之后,这里的一切就与自己无关了。
    法里斯主教说得对,还是对付邪教徒来得简单一些,卷入王室的纷争什么的,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太复杂了。
    想及此,他也便放松下来。
    而此刻,马车已经行驶到了白色少女广场,这个地方距离玛尔兰的圣殿已经相当之近。
    努尔曼伯爵这才和他提起正题。只是让方鸻有些意外的是,对方虽然表示出了对于那位阿菲法小姐的关心,但似乎并不太紧张对方在自己这边的样子,反而开口道:
    “阿菲法小姐此刻不在王都也好……”
    “那就拜托艾德先生先行照顾了。”
    “阿菲法小姐与陛下有些亲缘关系,希望艾德先生这段时日可以照顾好她。”
    有些亲缘关系,这一点方鸻倒是隐隐有些猜测,只是他不由想到了另一位阿菲法公主,也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是何关系。
    只是他原本以为这才是对方和自己会面的理由,现在一看,又好像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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