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疾奴家有药
忘忧抬手虚扶了韩秋婳一下,笑道:“好了,这里也不是禁中大内,何必如此拘礼。”
“皇后殿下宽仁待下是咱们的福气,但妾可不敢忘了国礼,没了规矩。”
忘忧又笑道:“其实,让灵熙给你行礼,还有另一层意思——之前她在宫里都是跟着贵妃读书识字学规矩的,如今到了这里便没了约束。不过幸好你的学识也不在贵妃之下,就劳烦你闲暇之余多教导她一些吧。”
“皇后殿下厚爱是我的荣幸,只怕秋婳才疏学浅,耽误了公主的学业。”
“嗨!她一个三两岁的小丫头家何谈什么学业?你只管教她多人几个字也就罢了。”
“那……秋婳便谨遵皇后殿下谕旨了。”
忘忧满意地笑着对灵熙说:“还不见过你的老师?”
“见过韩先生。”灵熙果然有模有样的行礼。
韩秋婳忙闪开半个身子的距离,慌张地说:“这……这样的拜师礼可使不得!”
“嗯,若是按师生之礼,你也未免拘束了。但既然要教授公主,就应该有个身份——你的父亲是侯爵,你是他的嫡女,就加封为县君吧。”忘忧说着,扭头看了一眼姜兰,“一会儿打发人回宫去说一声,该有的晋封谕旨等都不能少,直接送到韩府去就可以了。”
韩秋婳立刻跪拜叩头:“韩秋婳谢皇后殿下隆恩。只是这县君的封号太贵重了,妾无尺寸之功,实在不敢领。”
“你不必推辞。以你父兄的功劳,你也当得这样的封赏,你若不想借着父兄的荫蔽,就当本宫是为了灵熙着想才这样破格晋封的也就罢了。”忘忧说着,以眼神示意姜兰搀扶韩秋婳起身。
“谢皇后娘娘恩典。”韩秋婳再次叩头之后方站起身来。
灵熙又上前行了拜师礼,这件事情便算是定下来了。
忘忧微笑着吩咐白芷:“摆早饭吧。说了这半晌的话,肚子还真是饿了。请韩县君留下来一起用饭。”
韩秋婳就这样以教导公主读书识字为由被晋封为县君而留在了暮云观。
暮云观里的日子过得清净,因为皇后在此静修,慧慈道长拒绝了寻常的香客来进香——原本这里就是皇族的产业,平日里不设禁是因为没什么大事。如今既然有皇后带着公主在此静修为国祈福,设禁令也无可厚非。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进了十月的门,天气便真的冷了起来。
白敏姝和秦青茵分别送了秋冬的衣裳和被褥来,宫中的王樱也打发人送了足足的一份儿。孙若雪亲自把这些东西挑拣分类,仔细的收进柜子里。
“孙夫人,观里的惠安道长送了几框银雪炭来,请您示下要放在何处?”小宫女绫儿进来请示。
“放到厨房就是。”孙若雪把最后一件白狐风毛的长襦折叠好,找了个包袱皮包起来放进了衣柜里,转身又喊住了绫儿:“你等下。”
绫儿忙站住脚布,转身问:“夫人还有甚吩咐?”
孙若雪又开了一个带锁的抽屉拿了两块银子交给绫儿:“把这个给惠安道长,替我说多谢她费心想着咱们。”
“是。”绫儿接了银子答应着出去了。
孙若雪左右看看把东西已经收拾妥当,便拿了刚挑出来的一件霜白色锦文长襦和一件湖水蓝色多罗呢斗篷往正屋来见忘忧。
忘忧正靠在藤编榻席之上借着窗户透进来的亮光刺绣,大红绫子被绣花绷子扣着,上面是绣了一半的五彩麒麟。
旁边的姜兰手里端着一盏补汤,轻笑道:“娘娘这件小肚兜儿绣的真好看。这五彩麒麟很是气宇轩昂,正配了咱们皇子的身份。”
“天色暗下来了,再做针线活可对眼睛不好。”孙若雪一边劝着一边行至近前,把手里的衣裳拿给忘忧看,“天冷了,这两件衣服给韩姑娘送过去吧?”
忘忧放下手里的活计接过衣裳来细看了看,又问:“这是谁送来的?”
孙若雪说:“这见长襦是白夫人送来的。这料子虽然不是贡品,但也是江南织造的上等绸缎了。这件多罗呢也算得上是番商货品里极好的,跟贡品也不相上下。这两件衣裳送给韩姑娘正合宜。”
忘忧点了点头,说:“嗯。你想的十分妥当,就是这两件吧。”
孙若雪把两件衣裳收回来重新包好,又说:“今儿晌午的时候刘少奢来回说萍香阁已经修建完毕,里面的家私用具也都购置齐全了。那边新修的屋子有地龙,这山里的居所实在阴冷,咱们应该挑个吉日尽快搬过去。”
“既然诸事都齐备了,那就挑个日子搬过去吧。不过搬过去之前,咱们得先过去看看这屋子怎么分配安排才好。”忘忧说着,抬手接了姜兰手里的那碗老鸡笋干汤,低头用汤匙撇开那层薄薄的油花,尝了一口。
“刘少奢说,咱们随时可以过去查看。”
忘忧看了一眼窗外的晚霞,说:“看样子明天是个好天气,不如明日早饭后过去瞧瞧——记得叫上慧慈师傅一起。”
“好,我这就打发人去传话。”孙若雪答应了一声,把包袱皮打了个结,拎着出去了。
第二日果然是个大晴天。秋末冬初的天空蓝的耀眼,被寒霜打红的叶子被阳光照耀着,风起时,落得一地的红玉玛瑙。
灵熙被乳母抱在怀里,指着树上的鸟儿问这问那。韩秋婳耐心的跟她说着鸟儿的名字,又说改日可以教公主画画。
一行人有说有笑的走着,冷不防旁边有个垂髫小儿忽然从旁边的灌木丛里冲了出来,一下子跌倒在忘忧的脚边。
“哎呦!”忘忧吓了一跳,忙收住了脚步。
“哪儿来的小崽子?这样横冲直撞的一点规矩都没有!”孙若雪没好气的环顾左右。
忘忧忙说:“不过是个孩子,别吓着他了。缳儿,把这孩子扶起来。”
后面的小宫女缳儿上前来把倒在地上的小孩扶起来,一边拍打他衣服上的灰土一边问:“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到这里来玩了?”
这孩子似是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怯生生地说:“我……我本来就在这里的。”
“本来?”孙若雪皱眉道:“从未听说暮云观里收养外面的孩子啊。”
慧慈道长忙说:“这孩子的确不是观内收养的,倒像是工匠家的孩子。”
忘忧点头:“是了,这边扩修暮云观的工匠是有些人从南边来的,拖家带口也是有的。”
恰在此时,旁边的秋林之中传来呼喊声:“宣哥儿?宣哥儿——你跑哪儿去了?快出来!”
被缳儿按在怀里的小孩儿扭头朝着林中应了一声:“爹!我在这儿呢!”
须臾,秋林之中便闪出一个人来——三十多岁的年纪,一身粗布衣裳,中等个头儿,头上包着一块青布头巾。这人一抬头看见一群衣着华丽的女子,显然有些蒙圈儿。
“大胆!”孙如雪呵斥了一声。
男子一慌,立刻跪在了地上:“小人鲁莽,冲撞了贵人,还请恕罪。”
“你是何人?”孙若雪问。
“回贵人的话:小人姓鲁,是个木匠。应召从扬州到此来做工的。这孩子是小人的儿子,因他娘去年就没了,家再无人看顾他,便只好带在身边了。”
孙若雪不满地问:“这里是皇家道观,你带个孩子来做工也就罢了,怎么不看管好他,让他到处乱跑?”
“今儿没有差事,小人原本是带着孩子在后山采些野果的,却不想发现一个蜂巢。据说这蜂巢是好东西,小人想把它弄下来剐一些蜂蜜给孩子,又怕那蜜蜂伤了孩子,这才让他跑远点藏起来。却不想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恕罪。”
忘忧听了这些,便摆摆手说:“罢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孙若雪给缳儿使了个眼色,缳儿便把那小孩送到男子面前。男子又拉着孩子的手给忘忧磕头。
“你刚说弄了个蜂巢,东西呢?”孙若雪问。
“在,在那边。贵人若是想要蜂蜜,小人这就给您送过来。”
孙若雪笑着啐道:“呸!谁要你那蜂蜜?我是说那蜂巢是一味药材,你把蜂蜜剐干净了,那蜂巢也别丢了,回头送到你们刘少奢刘大人那里。”
“是,小人明白了。”
“行了,走吧。”孙若雪不耐烦地朝着这对父子摆摆手。
眼看着这工匠拉了自己儿子急匆匆离去,孙若雪方回头问忘忧:“刚才没被那小崽子吓着吧?”
忘忧摇头,不自觉地抬手按了按微微隆起的小腹,笑道:“哪儿就那么娇嫩了。倒是你,要那蜂巢做什么?虽然它是一味药材,但也不是多难得的东西。”
孙若雪扫了忘忧一眼,轻笑道:“旁人这样问也就罢了。”
忘忧自然知道孙若雪的心思——她这样一个把医修看得比性命更重要的人,自然也是个药痴。见着药材顺手就收了,哪儿来得及想什么呢。
这边一行人继续往新修盖的院落走去,而那一对父子自去秋林之中拿他们刚弄下来的那只大蜂巢。此时被抄了家的蜜蜂们已经各自散去,只留下那只木桶里的蜂巢。也怪不得这匠人鲁长根心动,这个蜂巢直径有尺许,蜂窝里满满的都是蜜,只看一眼便叫人垂涎。
小孩子总是禁不住诱惑,一时没忍住,伸手就上前勾了一些蜜舔进了嘴里。
“你!”鲁长根一巴掌打在孩子的屁股上,低声骂道:“就知道吃!这是贵人要下的东西,你也敢妄动!真是作死!”
小孩子刚吃了一口蜜就挨了一巴掌,一时委屈,仰头哇哇的哭了起来。
鲁长根正要再教训儿子,忽听头顶上飘来一句冷笑:“不过是一口野蜂蜜,你身为人父,怎么连这点担当也没有?”
鲁长根吓了个激灵,忙把儿子搂进怀里躲到一旁,仰头看着一个身穿赭色衣袍蒙面人飘然落在自己的面前。
“你……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躲在树上干什么?”鲁长根嘴上虽然质问着,但一点底气都没有,搂着儿子的手不停地抖着。
“我是什么人你就别问了,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那人走到木桶跟前,看了一眼那只蜂巢,勾了勾唇角,抬手把一块银子丢到鲁长根的脚下,说:“这蜂巢我要了。”
鲁长根虽然怕眼前这人,但知道刚才那些华服的妇人更是得罪不得,于是忙拱手说:“对不住您了——这个已经有人要了。”
“哦?”那人蹲下身去伸手拨了拨蜂巢,顺手撒了点东西在里面,然后状似不经意的起身,“罢了,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有人要,那我就不跟你争了。”
“多谢多谢!”鲁长根忙把地上的银子捡起来送到那人面前。
“给你了就是你的了。”那人看都不看那块银子,一纵身又消失在霜红的枝叶之间。
鲁长根搓了搓手里的银块,高兴地说:“嘿!今儿这是走了什么运?白白的捡了这么大一块银子!”
小娃娃很会看脸色,立刻拉了他爹的衣襟说:“爹,我要吃蜜糖。”
发了横财的鲁长根很是高兴,一手拎了木桶一手牵了儿子,说:“行,咱们先把蜂巢拿回去交给刘大人,然后爹就带你下山,给你买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