裳灯梳零落
他衣襟上,残留的暗香撩动心弦,扯动着我的思绪。
身子怔了怔,手上的动作变得缓慢而渐止。他伸出冰凉的手来欲要抚上我脸颊,额上触到的呼吸平稳温热。
这时我捧来他那双又冰又嫩的双手,泛起一丝心疼,搓了搓这双手,欲把自己手里的暖递过去。
“哥哥,没有人照顾你。我很担心你……”我软软道。
他只弯了弯嘴角,似是对此很受用,却像是在看着握在掌中的东西。
烛暗影静,此时的满月也不见了踪影,窗口四方荒芜天,渐渐吐出鱼肚白色。我转身离了他半步远,眉梢眼角流露出来的忧伤浅淡而惹不来留意。
“他们说,你又去……”
“你又去找那些漂亮姑娘。”
我不满至极。脸皮子好,又家世显赫,这样的公子招姑娘眼红,我明里暗里挡着这些眼红不说,他却留恋红绿之地,总惹来不少非议。
他点点头,却说:“不过是,去做一些交易。”
“不开心了?”他不置可否得笑了笑,没有再往下说什么来解释解释,招我欢心。
他慢吞吞地走过去,执起一把剪刀剪掉了微喘着的那根烛芯。
昏暗遮眼,四方无光亮,模糊看见他欣长纤瘦的身影,他侧过脸漫不经心地对我道。
“回去吧。我有些困了……”
池水清滢澄澈,里头鱼儿活跃非常,我一撒鱼食,便涌来一大波鱼头,争着抢着围成一圈儿。
我起了兴趣,便出手搅动了那一圈子鱼,不一会儿那些争食的鱼都饱了肚子游回了池底……
此时我看见一小厮走过廊前,惹了我注意。
他小心翼翼得捧着长长的镂空柳纹精雕的桐木盒子。我上前去问,原来里头装的是哥哥向来十分稀罕的琴。
那小厮道:“此琴已毁良久,公子虽惋惜,为此琴折腾了不少,不过仍是一无所获。”
“是以,只好将此琴封藏阁内……”
我也道是惋惜至极。
断了弦,且寻不来合适的弦丝,此把好琴只能作废。弦断之后,他再也没抽出时间来抚琴,只怕是他要连自己的琴心也跟着断了。
后来我听闻,有一养蚕人养活了一只天蚕,哥哥曾上门求取天蚕丝,哪晓得此养蚕人好美色。
他见了哥哥,便流着哈喇子,直言道只有哥哥肯委身于他,他才肯给一把蚕丝。可想而知,哥哥誓死不从、守住清白身,此二人到后来不仅没交上朋友,便仇眼相望、不欢而散。
不过听讲这养蚕人也是在恒山修行过,如此一来我们倒算沾亲带故,或许他会看在我师父的面子上给我一把天蚕丝。
待我钻入深山老林中,寻得那位养蚕人的住处,果不其然,入眼有不少正吐着丝的蚕宝宝。
几只白鹭从屋头飞过,此简单木屋落在苍绿掩映中,有树藤交错盘绕在墙皮上,屋子后头是一大片树林,而后是云雾里的群山连绵。
我敲了门无人回应,便自个悄悄进去。家徒四壁可形容此屋。我心酸了一阵,不时看到桌子上置着水壶,此时感到一些口渴。
我欲喝几口水再说,这时便看见桌子旁边的床榻有人影窜动。屋里头除了桌子,就剩一张床了。我又心酸了一阵。
床榻上的人被我吵醒,便扯了被子起了身。
一个穿着白色内衫、睡眼惺忪的男子走过来招呼我。他漫不经心得撇了我一眼,慢悠悠执起水杯喝起水来。
我一激动,赶紧屈身恭敬一拜,捏出路上想好的词来。
“大伯好!”
“本小妖也曾在恒山修行过,戌道子真人是小妖授业恩师。”
他听后点点头,等细嚼一番,口中之水皆吐出。“大……大伯?”
我本想斥责他浪费水之行为,不过再细瞧这眼前男子,脸皮子细腻,五官有着端庄之感,看起来也就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我叫一声大伯实在不妥。
若是要磕头认错的话,这坑洼的泥地怕是要磕破我额头。
他扯了扯嘴角,脸皮子僵硬,没有难为我。吞了口水解了渴,对我道:“原来是师妹啊。”
我之心惊了惊。
“我叫行流月的时候,也在恒山过了几年。”
我点点头,积极跟他套近乎:“原来是行师兄,久闻大名!”
实际上我没听说过此人。我扯出钦佩之笑容。
“你也是来要我的天蚕丝的?”他好像是问惯了这话。
我点点头,差点把头点下来。他二话不说,掏出自己白嫩的手来,不客气道:“给钱,有多少给多少。”
我脑瓜子没有细想,这便掏出鼓囊囊的钱袋来。他接过后,我便想到,他这生意想必挣不少钱,怎还这么副家徒四壁的模样。
他见我心酸模样,心有领会,摇头叹了叹。解释道:“我不久前还是富甲一方,不甚在意钱的。做这生意也是看人,有稀宝的留下稀宝。”
“虽贪但是有原则。”
“上次有个美人来同我交易,我看上他绝妙的皮囊,欲留下他。”
我嚼着指头认真听着,觉得有些熟悉。
“哪知他禁不住我调戏,欲要抢夺了我的天蚕,他的侍从们侵略了我的家财,强占了我的稀宝。”
“搜不出我的天蚕,要搜我身。我誓死不从、守住清白身......”
他眼中含着雾气,面容委屈至极,呲牙悲愤。我听着心中再次心酸,可怜他坎坷命途。
我安慰了他一番,他这么会赚钱,以后定赚得满满当当。
他擦了擦眼角雾气,心绪安定了些。
我等他取来蚕丝交给我,不过他同我说道。
“天蚕以噬血而存活,吐一缕丝便得噬血。”
“我现下也无存下的蚕丝了。取你的血一用,你应无异议吧?”
他淡淡道。
不过一刻,他就摆好了取血的器皿。我点点头。
养一只蚕,想来也不需要太多血,只当是平常磕破了皮流掉了点血渍。
不知他已经抽了多少血,我躺在床榻上愈来愈昏不禁睡了过去。存留的意识感觉到,他又戳破了我的皮囊再放出血液,体内的血不断涌动入器皿之中。
原来放血实在伤筋动骨、腰酸背痛,我吃了这一次苦头,以后可不会再想放血。还好得来一把天蚕丝,可换得哥哥之欢心。
我掌中之天蚕丝惹得小厮惊呼一声,我难免有些嘚瑟,赶紧招呼他交给哥哥。
他高兴之余,见我面色苍白,体力不佳,便关心一问。
我不置可否挥了挥手,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子,扯出一笑同他道。
“无甚关紧,不过放了些血。多吃些补补就好了。”
他身子一怔,眉眼露出忧愁,似是担忧我。我转念一想,再嘱咐他道:“莫要告诉哥哥,他白担心就不好了。”
他脸皮子很是僵硬,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静静躺在床榻上睡了一夜,梦中二姐穿着嫁衣,浅笑模样十分动人,她曾跟我说过,有情之人不分彼此,她最挂念的是自己夫君能平安一世。三哥曾描了幅二姐和君主的图像上奉,受到了褒奖。
这时一道旷古清幽的琴声传来,挑动情丝,我不禁乱了神。
窗口一阵窸窣声响,我睁了眼,望见窗外一窜动的鸟影。起了身子,捉来这只鸟,取下它脚上纸条。
琴声伴在我耳旁,月光如酒,不知哪个人耗着灯油,独品指下闲悠。想到此,我浅浅一笑。
凑近了灯盏,我看清了纸上之字:
身陷囹圄。
我不禁心咯噔一下,眉头难舒。
这时一把灵火突现,自己烧了这张纸。
铅色遮满整个苍穹,无寻得星星点点,慢慢的我像是迷陷入了琴曲中,寡淡的月色又饮得湖中的酒水,脸皮泛来粉色之晕。
我见他近日眉头舒展开来,一有闲时,便琢磨自己的琴谱,此乃使我欣慰之佳事。
晚霞未至,见有风来,敲得轩窗轻响。
我放下温热好的酒水。眼见到小厮执了两把伞、一件袍子出去。
这时我叫住了他。
我执了这些东西,欲自己去找哥哥。
没多久小厮出言道。
“街上的青楼,是不会让姑娘进去的。”
我怔了怔,二话不说便化作男子身。我嘚瑟般瞧着他,暗叹自己聪慧。
可这小厮不依不饶,继续对我道。“姑娘可还记得,自己做下的错事,给公子惹来的祸事?”
我垂下头来,思绪纠结,凉风吹面,脸皮子凉嗖嗖的。
我心虚地摇摇头,便不再搭理他,欲丢他而去。
他按住我肩头,面色淡然而恭敬,不知是否是训练得来一幅心有动而色不改的本事。
“姑娘自己也知道的。他是在报复。”
手颤了颤,紧握着手中冰凉伞柄,心头似有千只虫蚁攀爬。
“公子也跟姑娘说过,怎样得到一颗真心,怎样揉碎一颗真心。”
“只是姑娘傻,没有放在心上,却身陷其中。”
“而不自知。”
不禁垂下眼皮,脸色哀愁终藏不住,难言的此间情绪,心头的虫蚁开始啃咬了起来。
小厮微颤着提起手来,而后愣着停在我肩头,似是安抚我情绪。
“我只是,想提醒姑娘一下。”
我谢过他的好意。
我化成了男身果真轻松入了那青楼,不过花红柳绿入眼,安不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