裳灯梳零落
眼前这幅美人卷,更似是刚出了墨而未干,湿泽有露,墨香悠远,也惹得我移不开眼睛。
他一手拿着启开的书卷,斜坐在池上红廊,靠着长柱,芙蕖开了两三朵,这厮十分闲逸自在。不知他梦里思索着什么。
我嚼着指头静静看他时,恨不得眼睛都长在他身上,欲戳一戳他额上的青钿,又怕戳破了这细嫩皮囊。
心动已是悄然而至,柔软泛起的情愫便化在了唇上,轻触其微抿着的薄唇,甜酥入喉,心中翻涌成逆浪。
欲深加尝试,却对上那双正微微启开的眸子。这等羞涩之事被这双眼睛明晃晃地摊在青天白日下。
我心惊矣。哪晓得被哥哥抓住了我偷亲他,传出去还怎么叫我挂住面子,哥哥这厮以后定会借此嘲笑挖苦我。
此时我们两两相望,哥哥面色淡然自若,眸子里映着懵懂愣着瞧着他的我,我放下嚼着的指头,脸皮红了起来。
他未割了我之嘴,依旧淡淡然,不一会儿却是咂巴咂巴了嘴回味着。
他紧盯着我人身,叫我骨头发麻,脸红耳热之际,我只晓得逃开为妙。转身撒开腿之时,脖子上挂着玉扣的红绳忽得被其拽着。
此人割我嘴也就罢了,没想到他要割断我的脖子,一阵拽疼,我捂了脖子唉叫。若非我反应快,此时怕是我已经一分为二,让哥哥这厮如愿地拿到了我的头颅。
我细思极恐。
哥哥力气忒大,没摘得我的头颅,便拽了我肩膀,我一不留神就被他圈在了怀中。此时我脸皮子上滚烫未止。
此番坐在他怀中便如坐针毡,我心颤动,难安定下来。
“好了?”他另一只手摩挲着我爪,咳,我手,我点点头。
“你看,手跟脚都有了……”我便显摆着自己人身,熏了那么久的香,恢复了这久违的身体实在激动。
他浅浅回应了一笑,他之双眸却不在意我纤细手指和细长的双腿,入神盯着我之脸皮。
我脸皮子上定是长了何物,叫他这般瞧着,像是入了绵长的思绪……
“哥哥,我刚才是瞧见你嘴上有东西,你信吗?”
我试探道。
他挑起了眉梢,接着歪着脑袋摇摇头。“被占了便宜,要占回来……”
我不晓得他何意。
池里的芙蕖静飘水面,我听到有鸟雀叽喳叫着,水面上泛起青烟似的薄雾,薄雾漫起,雀鸣渐止。
我散心出神时,竟有两瓣唇片覆了过来,脑袋还来不及细想,已经满是他此时淡若琥珀的眸子。
书卷落在了地上,他之细手托着我后脑勺,唇间之轻啄转碾只深不消。
手指不禁颤着,紧握住他垂落于肩的一缕长丝,才叫我慢慢安下心来。此时只知心中悦喜,便溺入了此温柔摩挲中……
冷艳高枝跳出了墙头,开出的红蕊似云鬓落于玉颜,新墙伴有暗香来,执伞经途之人略有二三。
手中的甜糕只剩下最后一口,我瞧着门前除了落日余晖,也无要入进来的人影。
哥哥他说,这几日会早早处理好杂事,同我一起吃甜糕。哪晓得这大盘子甜糕已经都入了我一人腹中,实在羞愧难当。
我垂头丧气欲再讨来几块甜糕充数。此时门前便有细声传来。
转而望之,却瞧见一个高个男子执着长萧敲了几下门。我欲开口呼着此萧硬邦邦,可别把门敲坏了。
“旧人久未见,原来在这里消遣度日。”
还未等我开口,这男子说道。这男子面容清隽,眉眼修长舒朗,看似天真烂漫。浅蓝长衣入眼,高冠银箍,腰间盘着玄色丝带。
“我哥哥他还没回家,你要找他,明日早些来。”
这男子八成来找哥哥,说罢便不再理他。不过他扔不依不饶叫下我。
他走来我跟前,瞳仁里闪过一抹疾快的东西,启唇道:“原来是真的,你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了。”
见他面容有些哀愁,似是受了委屈般。我的确是不记得了很多东西,不过我脑袋如今是越发好使,想必不日便能记起这些有的没的。
我轻叹一声,无奈,这便对上他难过的神情,安慰他道。
“实在对不住,以后我肯定会记起你的。”欲拍胸脯做下保证,不过又想到保不准有万一,失言可要遭天打雷劈,是以放下手作罢。
他冷哼一声,二话不说变了脸色,勾起嘴角蔑笑,眉眼沉郁。我惊叹其两幅面孔变得忒快。
“难得,有待你如此好的人。”
“宁可循循唤出你的记忆,也舍不得用强制手段。”
他出手欲摸上我脸颊,我惊觉此人来意不妙,赶紧退了几步。
此时可要像戏里说的那般?侠捕遇上歹人,总要拔出刀刃闪刺其双眼,狠呼一声镇其歹心,再扯嗓子唱上几段......
我瞧着自己两手空空哪来刀刃,对面人高马大我怕是也镇不住他,难道我要跳了这些直接唱几段?
扇了自己嘴巴子,定下心来,我应该不是这男子的对手。他接着道。
“你可知你过得如此逍遥,你家里人过得可不如意。”
听到他讲家里人,脑中有着何物撕碎的声音,那声音从轻浅变作风呼河啸声。
“你也看到过了,你哥哥一个下落不明,一个六亲不认。”
下落不明,六亲不认......
一滩染了血色的水浪在我脑中荡漾,翻涌不止,搅得我脑中如被虫啃蛀一般疼。
我怕了此番疼痛,抱着脑袋蒙起双耳,再不叫一丝疼痛有机会钻入脑中。
他见我古怪模样倒不惊怪,反而舒心展开眉来。
“看吧,多刺激刺激就好,可惜总有人要把你捧着......”
我对他祈求般吐露着:“别说了,我不想再想了。”
他见着我面色痛苦,身子颤了一下,不过依旧不停下他言语刺激。
“你原本生活在一个有权有势的家族。”
“锦衣玉食,不知烦忧,不知疾苦。”
“你虽什么也不会,却很让我们羡慕。”
......
“而今,一朝没落,跌入深渊。”
我原先很让他们羡慕?
我以为万物皆在天地这方热炉中煎熬着,哪有谁会没有七情六欲、没有所求不得,而脱离苦海自在无忧。
记忆最深刻的便是被鞭打流放,皮肉之苦只能咬着牙挨着,每日吃了上顿没下顿,总叫我饿着肚子。
我见到一只妖娘因反抗而被欲买她的男子,一鞭一鞭打死,男子扔下钱袋子离去。我又惊又怕,便不再因为挨饿叫苦。
不知疾苦,是不知哪方疾苦......
遭了这番头痛欲裂后,所谓失去的记忆还是未拾得一二,脑袋混混呼呼,几乎都快要忘记残存的记忆。
不知过了多久,只晓得清风在我身上刮了又刮,我的梦很是绵长,一程烟雨,一朝马蹄,一纸墨砚......
待我脑中清明了些,睁了眼,满树如烟霞艳嫩的细蕊,也有俏丽掀起手来的细长枝丫。这时我被哥哥稳当当抱了踏入房中。
他见我醒转,嘲笑我说:“地上比床舒服?”
我脸皮子挂不住,一阵扭捏身子,果真腰酸背痛,满身冰凉。
“我梦到了我忘记的。”我轻言。
只是这梦如同残片,前头不搭后尾,这一两个残片也不算什么记忆。
“有哪些?”
“只有一点点,实际上还什么都没有。”
“以后会慢慢好的。”
他浅浅呼吸洒在我额头,我点点头,不过那些刺激我脑中记忆的话语挥之不去,一想起脑中记忆便要翻滚一阵。
哥哥将我置在床上,我身上之酸痛才有一些舒缓,他揉了揉我细腻脸皮,细语绵绵潜入我心中。
镂花案上,妆盒披了入窗来的余晖,他离开时,正有夕阳吐露出最后一道光晕。
我依稀还看得见他身影在长柳下。
现实多有迷糊,我总在梦中得到几番清明,譬如梦里的记忆残片,一块两块拼凑出来解了我此前不晓得的事。
只不过梦也承载不了多少喜愁,只得积下每次难得来的一两块碎片,越来越多的日月交汇后,碎片便积得越来越多......
晓风祛残月,我欲再添些烛油,忽听打更声。
他又是一夜未归。
我想着等日头白了后,要捏出什么词来骂他,几番思索下来,也没想出个什么。
而后传来门启的吱呀声,我拿了衣架上的袍子赶到门前。果然见着了他。
他见到我习以为常,尤其是这段日子。他一忙就很晚才回来,我实在担心无人照顾好他。
“第几次了?你待在我房中,可得了我同意?”
他有些不耐。
我将袍子裹到他身上,果然他双手冰凉,脸皮子也是。
他轻叹了叹,任由我去,垂下了眸子,目光似水一般。
此时闻到他身上经处理后还残留的酒味,想来喝了不少酒。
我正给他系着衣带,这时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
“这些日子,你有些变了。”
“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听此,我摇摇头,此一番就像是蹭着他的额头。
我心虚不已,不得不避开他的眸子。
不一会儿他身上一股十分旖旎暗香惹我留意,不禁心情低落到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