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1719
在任何一个时代里,那些小人物们就跟地里的野草一般,任人都能踩上一脚,也不会有丝毫的怜惜,甚至不会有人认真地看上一眼,然而就是这些不会为人在意的野草,往往却能迸发出旺盛的生命力,努力地在每个寂静的夜晚生长着。
赵斗淳就是这么一株野草,他倔强地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纵使身体伤痕累累,痛苦也几乎摧垮了他的意志,可是他终究从高烧中清醒了过来。
“水.......水.......”
“斗焕——”
“你终于醒了——”
一旁坐着的矮个子年轻人连忙探过身子,他听到了赵斗焕的声音后,连忙端过一碗水递到赵斗焕的面前,喂他艰难地活了下去,接着便用牙齿将草药细细地咀嚼开,然后用心地涂抹在他的背上,清凉的草药末让赵斗焕的疼痛感缓解了几分。
在军队当中,执行鞭刑常常不亚于上战场生死搏杀,除了当时难以令人忍受的痛苦之外,漫长的伤愈期也足以让人丢掉性命——所幸的是,赵斗焕还有自己的同乡全允熙的帮助,使得他平安地度过了这一危险时期。
十月,随着天气的逐渐转凉,朝鲜雇佣军在婆罗洲的动作却进一步加快,因为在这个地方,炎热的天气才是他们真正的敌人,天气转凉只会更有利于他们战斗,在无形中抹平了双方对环境的要求。
一小队朝鲜雇佣军在丛林里正在悄悄地前进着,他们身上依然穿着简陋的军装,手里举着火枪,十分警惕地一步步摸索着。
尽管渤泥苏丹军已经在正面战场上被彻底击溃,可是溃散的逃兵再加上一小部分部族的反抗军,却重新竖起了旗号,并且成为了朝鲜雇佣军的噩梦来源,因为这些人对于环境十分熟悉,他们不再选择正面作战,而开始躲在隐蔽处伺机袭击,甚至还会主动去打击朝鲜雇佣军的后勤线。
而这一小队的朝鲜雇佣军便成为了引诱土著军袭击的诱饵,在他们的身后已经缀着大量的军队,并且展开了合围的趋势,一旦有大鱼上钩,他们便会迅速展开包围,从而缩小战圈,彻底歼灭这一股土著军。
赵斗淳作为军中被排挤的分子,自然承担起了最为危险的任务,他成为了排头兵站在了最前方,整个人几乎完全处于暴露的状态,而矮个子青年全允熙则站在了他的身后,担任警戒的作用。
此时寂静无比的丛林里面,似乎只能听到众人踩在腐败枝叶的声音,却再也没有丝毫其他的声响,就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地盯着四周的林子,生怕从里面一瞬间跳出大量的土著兵来。
“啪嗒——”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却是吓得众人连忙蹲下身子,赵斗淳更是报紧了手中的火枪,他死死盯着前面的树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使得整片丛林里显得更加幽静。
过了良久之后,众人才缓缓喘出一口气,神情也开始慢慢放松,甚至有人望着赵斗淳笑骂道:“啊,你这个光州该死的农民,还不赶紧在前面——”
“咻——噗——”
那士兵的话语还没有说完,他的面部就被丛林里飞射而出的箭矢命中,一道血雾喷涌而出,却是将他身边的一名士兵身上染上了一层红雾,所有人顿时高声大喊,他们开始快速地往后撤退。
赵斗淳也是如此,他飞快地在丛林里跑动着,两条大腿如同弹簧一般,几乎充满了动力,而那些箭矢也似乎总是晚上一步,没有射中他。
“啊——”
全允熙紧紧地跟在赵斗淳的身后,突然发出一声大叫,随即翻身扑倒在地,赵斗淳不由得回头望去,只见他的腿上被射中了一箭,带着血色的箭头从膝盖上穿透而出,上面还夹杂着些许碎肉。
赵斗淳目光中微微闪动,他终究没有选择放弃自己这个老乡,而是一把扛起全允熙继续往前跑去,身后的箭矢声则微微停顿了片刻,随后传来了当地土著们高声呐喊的声音,他们似乎也在调兵遣将,准备将这股朝鲜雇佣军彻底杀死在这里。
“放下我.......”
全允熙努力地喘着气,他的头垂在赵斗淳的肩膀上,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放下我,你这样跑不了的.......回去吧,将来回到光州.......”
赵斗淳继续努力地跑着,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双手却仅仅勒住了全允熙的胳膊,将他牢牢固定在自己的身体上,一步步地朝着前方跑去。
“轰隆——”
就在众人逐渐要被土著军追上的时候,一声剧烈的轰鸣声从赵斗淳的身后传来,他甚至都能感受到那股冲击力,整个人不由得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距离他身后不到数米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一个土坑,那是开花弹所造成的。
土著军是没有开花弹的,他们甚至都没有什么火器,答案自然只有一个,是师部直属的炮营在开炮——作为朝鲜雇佣师,他们是没有权利建立炮营的,这支名义上归属于朝鲜雇佣师指挥的炮营,其实就是大楚国防军支援过来的武力,而朝鲜雇佣师根本无法调动。
很快,接二连三的开花弹落在了这一块区域,赵斗淳只得拼命地往前跑着,他虽然不知道炮营为什么会在这个距离开炮,可是他知道一件事,如果他再不赶紧跑,那么等待他的只有被炸死的下场。
而就在众人前方两里左右的区域里,只见由六门六斤炮构建成的炮兵阵地上正在不断发出怒吼,剧烈的白色烟雾几乎成为了最好的坐标指示,所有的诱饵们都在往这个方向跑动着,他们知道只有这里才能挡住土著兵。
在炮兵阵地右前方正站着两名军官,他们手里握着千里镜瞧着战场上的一举一动,其中一人脸色有些沉凝,他正是这一次负责炮兵指挥的炮营营帐赵建德。
“朴文泽将军,我方开炮距离可以往后移动三百米,以避免出现误伤,眼下这么打,这些人就算不被土著们打死,也会被我们的火炮给炸死。”
另外一人正是朝鲜雇佣师第二师师长朴文泽,他面对着赵建德带着几分谦卑的笑意,可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显得残忍无比。
“天朝将军,眼下蛮夷们跟我师士兵已经交织在一起,若是炮火后移,只怕根本就打不中,还不如拉近距离以追求命中准确率,不过还请将军放心,这些人都是一些不值钱的人,死了也就死了吧,实在没什么关系。”
对于朴文泽而言,这些朝鲜人的确无足轻重,就算死了也没有任何影响,只要能够完成任务,那么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特别是他们的抚恤金还能让朴文泽多赚一笔,简直就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赵建德心里自然对这种不重视下属性命的行为多有反感,只是他得到的命令只是配合朴文泽完成一切作战计划,而像这种事情他根本没有权力插手,因此他的神色不免有些阴沉。
“继续开炮!”
六门火炮构筑的火力终于使得土著兵们停住了追击,可是这也导致原本一路逃跑的士兵们死了好几人,就连赵斗淳的脸上也被开花弹里面的碎铁片挂过一道伤口,鲜血顿时汩汩流出,却是让他显得像一尊阎罗。
然而,赵斗淳根本不会有丝毫的在意,他只是带着全允熙躺在了弹坑当中,努力地大口大口喘着气,脸上流露出一丝兴奋。
他这个草一样的人物,终于又活下来了!
........
鹿儿岛上。
钱英等人驾临萨摩藩,在公布完皇帝的谕旨之后,自然也接受了萨摩藩上下的全力讨好,甚至使团上下人人都安排了两名浓妆艳的侍女陪侍,至于钱英、邱泽等人,则更是得到了十名容貌上乘的女子。
然而这些终究只是小道,对于钱英等人而言,他们丝毫没有忘记自己肩负着的重要使命,只是到了日本之后,他们才发现自己面临的局势本身是有多么复杂——根据得到的消息显示,除了完完全全掌控在手里的萨摩藩,其余的西南诸藩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同幕府开战。
原因则十分简单,对于西南诸藩而言,他们心里同样有一个‘日本’的概念,尽管他们反对幕府的统治,可是也不代表他们欢迎大楚的进入,对于萨摩藩这个大楚的傀儡,更没有什么好态度,因此当萨摩藩厉兵秣马之际,他们却在暗中同幕府勾三搭四。
在这种情况下,钱英自然也不愿意继续耽搁下去,很快便宣布了十月初八出海进行演习,而这一次演习的地点便是在大隅海峡,并且决定在舰队演习完成以后,率领舰队直扑江户,对这一次演习进行收官。
雪晴仓久自然不会对这一次的演习有任何的疑问,他也早早安排好了演习的相关人选——即由宗盛青夫负责担任萨摩藩海军的首领,他将会率领十几艘日本战船,其中有四艘安宅船,六艘关船以及六艘小早船组成。
当然,这些船只自然都是战后所新建的,与大楚目前派遣来的海军想必,自然是差之甚远,光是‘南京号’所造成的威势,都远远超过这十几艘传统日式战船。
十月初八,大楚舰队联合萨摩藩舰队驶出了鹿儿岛港口,直接驶向了大隅海峡,他们将会在三天左右的时间里完成目前的训练计划,并且直接启程向北,前往江户港口进行示威,威逼德川吉宗认输。
钱英对这一计划自然十分满意,他作为军人出身来参与这一次事情,本质上也是希望能够用更加强硬的思维去解决幕府的问题——相对于软绵绵的外交抗议,只有这种赤裸裸的大炮巨舰,才能真正去说服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