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除岁师
师徒三几个回家后半夜睡了个好觉,起来都神清气爽的,一出门就听说了一个大事儿:有人把孙世荣的仓库给抢了。
外头闹得沸沸扬扬,等师徒三到了长盛门口,外头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随便拉个人一问,原来长盛一早伙计起来开门,外头七八个人不由分说冲进来就一顿乱枪乱打乱抢不说,还抬了夜壶泼了一番屎尿跑了。
长盛的人追出来只看到几个汽车屁股,这会子报了案,又在清卫生呢,里边有人挤出来,被外头的人拉着问情况,那人一边摇头一边憋笑不住:“你们莫看到那情形,烂臭得伙计都不肯进去扫地,警察来了都站在外头,有两个还忍不住去吐了,那气味呀,简直跟乡里茅厕一样,又大又臭。”
这人说着还拿手当扇子在鼻子下扇风,好像那臭味还停在他鼻尖似的,师徒三个只觉得大快人心,何洛一直以来不自觉绷皱的眉心也松快下来。
他在心里呸的一声:敢挖老子家祖坟,该!
关大先生几乎要气疯了,脸色简直能拧得出墨水来,他几乎不作他想,认定来这一下的人一定是孙世庆。
上回明目张胆在自己家门口就想暗杀自己,这回竟然敢光天化日的抢自己店子不说,还泼屎泼尿,这口气他要是咽下去他关字就倒起来写!
红着眼睛,关大先生听着伙计跟警察讲述经过,那阴恻恻又狠厉的眼神还好叫眼镜片儿给挡住了,但他身上散发的气息仍叫一旁的晏先生都感到心惊。
师徒三个虽然心里笑得打跌,可脸上都一脸震惊的挤出人群,上前来问发生么子事,正巧常师傅从店里出来,见到他们三个赶紧迎上来道:“店子遭了土匪强盗,里头乱得要死,陈管事给我们放三天假。”
陆续又有两个掌眼先生过来,于是一行人干脆组了个大队去找了个包子油条摊子坐下一边呷早餐一边聊这个事。
店里的师傅都在省城有屋,也就比师徒三个早来一点,不晓得具体的经过,但有两个看到了店里的狼籍污糟,一边呷一边摇头讲太狠了,有两个伙计被开枪打成重伤不讲,还有三个护卫的也吃了枪子,送到医院去了不晓得人救不救得回,讲完店里惨状,年长一点的一位陈掌眼,跟新任的管事有亲戚关系摇头道:“要我看,大先生怕是得罪么子厉害人物了,上回在公馆门口就被堵着刺杀,现在还光天化日抢到了店里来,我们就是些手艺人,只求个地方呷个安稳饭,有一就怕有二,要是以后还来这样的事……”
他话未讲完,但在座的人都明白未出口的意思,一时都沉默了。
散了场后师徒三个也不急着回去,先去菜市场买了些肉,又买了三十斤豆腐和十斤猪血并十三香粉子,银霜能干得很,年纪看着小,居然会烘腊肉做猪血丸子,眼瞅着要过年了,小妹子突然自动跳出来说她在家里莫得事,可以做点子腊菜过年,正好铺子开不了工,师徒三个可以在屋里帮忙,顺便做私活。
银霜平时一个人在家,陪伴她的就是那个特别大的巨兽头,说不寂寞是假的,突然看到三叔和哥哥们放假,她可高兴坏了,几个半路子凑在一起的家人挤豆腐剁肉抹盐系草绳挂肉条,难得气氛欢乐又高兴。
就在做事劲头上,唐四爷没事儿来串门子,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大盆小盆摆满了,木板上还一排排的摆着挤成团糊了猪血的丸子。
几个人跟唐四爷打了招呼,唐四爷问:“怎么有空在家做这些了?关老狐肯让几个师傅一起请假?”
何洛道:“那倒不是,店子早上被抢了,还出了人命,一下子开张不了,就放假了。”
唐四爷是个瞧稀奇的,看他卷着袖子在搅着拌了肉和香料的豆腐泥,于是也洗了手,卷起袖子来要做从来自己只呷过不晓得做的丸子,唐管家在后头急也莫得用,唐四爷坚持得很,只好站到一边盯着。
一边学着揉丸子,唐四爷一边道:“今天早上来这一下,姓关的怕是要对姓孙的下狠手了。孙子昨天晚上损了一批货,又发现养外头的女人勾搭上自己手下的人,怎么看都以为是关老狐在报复他上回刺杀的事啊。”
伍三思坐在一边老神在在的喝茶吃花生米监工,听到这话莫名其妙起身给唐四爷揖了个首:“我师徒多谢四爷援手。”
唐四爷笑,看着管家在一边忽然觉得碍眼,一扬下巴:“叔,你光看我做事?那怎么要得,来来来,也来帮忙。”
唐管家正在念叨自己带大的崽居然帮别个做家事,这会突然被点到名,傻了一会眼,看唐四爷难得的表情轻松,两肩于是一松,卷起袖子干脆去帮忙银霜做香肠了。
——一群大老爷们居然要个小妹子自己做重活,也忒不要脸了。
中午和晚上留了饭,唐四爷才提着新出炉的抹好盐和香料的腊肉香肠走了,打算回家挂起来等薰出来了孝敬他老子——这可是他亲手做的!人生第一次做呷的!多孝顺!
关上门,银霜欢快的去瞧唐四爷送来的东西,除了钱,她可看见有粉红色的盒子了,肯定是给她的。
看着她欢快的拆盒子,何洛小声问他师父:“师父,今儿早上的事你怎么看?”
伍三思翻个白眼:“我有么子看的?唐四爷是个妙人,也是个狠人,抢了姓孙的一大笔,转头就让人装成姓孙的去找关大先生报复,把他自己摘得清清楚楚的,还挑得两头狗咬狗,正好给我们也出了气不是?”
何洛点头。
他原先也觉得是孙世庆做出来的事,但唐四爷上门来,他师父居然肯给脸子道谢,他就多想了一层,倒还真想到了这个。眼下听他师父说出来,何洛心里倒是对这个省城一霸生出好感。
小院子风平浪静,可江湖上却是狂风暴雨了,也不晓得哪个,把关大先生对崽讲的那番话给传了出去,一传二、二传三、三传世人,传开了,各种版本都出来了,但都是一个中心:关大先生跟孙世庆发现了一个天国秘宝,结果两人因为分赃不均生出了猜疑。又有讲法,他们两个莫有分赃,而是因为争夺这个宝藏的藏宝图才翻了脸子。
前者先还有人信,但有人就笑:要真的分了那个宝藏,那孙世庆当年不得打上门去?可人家莫有,可见应该是还莫有得到实物,怕是两个人都在猜对方得了藏宝图,但又各自打太极隐瞒,又怕别个晓得这件事,所以表面没闹大,只是私下翻了脸,总有摩擦和试探。
江湖上消息散播得快,尤其还是一个曾经的太平天国的宝藏,整个江湖就像丢进了一块烧得通红的炭,马上沸腾开了,土夫子们、做古玩行当的几乎都起了心思,人心浮动起来。很快这事儿也传遍了省城,加上长盛铺子被打砸抢,几乎在有心人心里就坐实了这件事了。
孙世庆大气也不敢出,他的公馆很大,是买了前朝一个大官的屋子,六进六出,古香古色,最难能可贵的是这宅子极有年头,就是拆了木料卖,那都能卖上好价钱的年头货。
宅子最中心的地方是孙世庆的屋,平时请的佣人都是长得好看的,可眼下宅里宅外佩着枪和刀的一看就杀气腾腾的汉子们来回走动着,把这个地方看得翘死,屋里,孙世庆平时坐的上首现在坐着一个瘦瘦的中等个子的中年男人。
这男清秀温和,像个学校的师长,然而孙世庆站在堂中,连头都不敢看他一眼,似乎极是害怕这个男子。
这男人也不讲话,只在喝茶,不久有人捧了盒子进来,这个男人道:“孙君,这是我给你的礼物,你可收好了,我知道你是个为天皇陛下办实事的忠心的人,只是这些年我也对你太放纵了一点,让你松懈了,拿着我的手下尽办些不入流的小事,全忘了追查当年那件事。”
孙世庆听着这男子像拉家常似的温和口气,眼睛看着眼皮子底下的木盒子。
里头皮肉翻卷的手指、耳朵、眼珠子带着湿漉漉的血色与锈味儿,无一不在提醒他这些熟悉的部件都是从他小崽与喜爱的女人身上拆下来的。
他噗通跪在地上,盒子掉在地上他不敢多看一眼,眼泪说来就来。孙世庆往前爬了两步一个劲磕头:“松本大人,您饶了我,不是我不做事,是那姓关的太狡猾了啊,我对皇军的忠心苍天可鉴,这些年我一直想办法派人去卧底,把关公馆明里暗里搜了十多遍,硬就莫有发现那个东西下落,好不容易巴三发现线索,把东西弄回来了,可哪晓得他是个呷里扒外的,早就被姓关的收买了……松本大人,你再给我个机会,我一定想办法把东西弄到手!你再给我个机会!”
“给你机会?要不是你闹的动静太大,这个事怎么会传了出去被那么多人晓得?我辛辛苦苦在湘郡隐藏暗处布下大的大好局面眼看着就被你一个打砸抢报复给破坏得一干二净,你还要我给你机会?”
孙世庆哪听不出这个松本平平常常口气里的杀意,他也不顾不得难堪不难堪,上前抱住对方的脚,哭嚎道:“大人,这消息肯定是姓关的走漏的!上回我绑了他崽,可惜还没来得及动手,人就被他求得姓唐的出手救走了,他那样紧张他崽,要我看,东西怕就藏在他崽身上!他就是想转移别个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