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除岁师
何洛操得老成,请了假还真的先直奔医馆去,把症状说了,老医师一把脉,有点儿不高兴:“后生伢子骗哪个?明明脉象正常得很,阳气倒是旺得有点过头,给你开点子去火的就行了。”
最后何洛提着包下火的药出的医馆。
——果然,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真毛病。
心里有了底,何洛倒是平静了几分,他拎着药直奔范十九爷处,可走着走着,眼见着都能看到小酒楼黑瓦飞檐了,他突然脚步一顿,在原地站了几息后打了个转返身往回走。
范十九爷和自己交情并不过硬,不过打过几回交道,一起呷过一回饭,冒冒然去打听省城有哪些能使毒的江湖人,只会告诉对方自己出事了。
想到这里,何洛边走边努力回想,终于想起离长盛有点距离的一个路口子那有空玻璃镜店。
他捏了捏自己放钱的袋子,心想也不晓得一块照全身的大镜子要多少钱?先去看下问下价。
他心里有事,走得就快,后头一个巷子口里转出来两个人,一个挑担子,一个背着手走着八字步,刚走了几步,挑担的大个儿毛珌琫突然说:“师父,前头有个人看着像师兄。”
背着手像个监工老爷似的伍三思顿时来了精神,抻着脖子边看边问:“在哪里?在哪里?”
“在前头第三个巷子那里往左拐了,看不到了。”
这下伍三思终于走快了点,越过徒弟时伸手一拍毛珌琫的手:“走些个啰,我们跟上去瞧下是不是你师兄,要是他,捉住了你给我拿扁担好生抽他一顿,我叫他惹事我叫他闯祸。”
毛珌琫看着师父一边骂一边急步,低头看下自己的大长腿,两只手抓紧了两头的箩筐麻绳,腿一迈,装满了老旧废品的筐子灵巧的避开行人,几步儿就追上去。
师徒俩追着拐了弯,然而街上行人川流不息,早就看不到刚才那个相像的背影了。
“省城人太多了。”
毛珌琫见师父板着脸,只好硬着头皮讲大实话,看他师父并不出声,脸色不好看,只好闭上嘴。
瞧师父这样子,只怕找到师兄真的是要给他一顿好打,说不定就是酸(SE,一声)辣子炒牛肉(NIU 四声 ),又酸又辣又痛快。
不得不说是师徒,这会儿这傻大个子把他师父的心里猜得个八九不离十。
伺候的师傅请了假,阿四儿就闲了下来,把端去后头院子让佣人清洗的师傅的衣服拿回院子里晒了,又拿着竹笤帚扫地,把灰拢了去倒,刚出院门一侧身就看到大老板身后跟着管事正好经过。
阿四儿赶紧侧身让到一边给大老板问了好,关大先生点点头,人走过去了,嘴里问管事:“那是?”
“那是分派去伺候何师傅的下人阿四儿。”
闻言关大先生点点头,回头看阿四儿一眼,嘴里说着:“年轻伢子做事有女佣人细致牢靠么?这样吧,你叫他来我办公室,我了解了解一下。”
管事领了命转回去等着阿四儿倒灰回来,说大老板想见见他,只把没什么机会和大人物说话的阿四儿唬得紧张起来,赶紧的拍了身上的灰,又打水洗了手,最后还拿水抹了抹头发。
管事看出他紧张,只说大老板亲切,大方,体谅下人得很,问他做事习惯不,也不说什么事,领着阿四儿走了一阵,走到老板的办公室前了,才转身跟阿四儿道:“呆会大先生问话,你只管实话实说就要得了,莫得事的。”
阿四儿点点头,进去后看着富丽堂皇的办公室放不开手脚,低着头喊了声大先生好。
关大先生倒是亲切,喊阿四儿在沙发上坐下,又喊王妈送了茶上来。
“记得你叫阿四儿?来我这长盛做工三年了吧?”关大先生端起茶喝一口,他态度放松,但穿着作工精良的洋西装,头也梳抹向后油光整齐,那气势一看就不是常人能比的,阿四儿听到大老板问话,脑袋的反应都紧张得慢半拍,好一会儿才嗯的应了一声。
关大先生倒不介意,反而皱眉亲切的拍了一下阿四儿肩膀:“别紧张,你做得很好,我看在眼里,喊你来也莫有别的事,就是想问下,让你去给何师傅打下手,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的?何师傅这个人怎么样?”
阿四儿反应了一会,才理解大老板的意思,他看老板拿着点心递给自己,还笑得亲切和蔼,想到平时做工的人上上下下都讲大老板好,就连他的工钱在他们那里也算是拔头的,听到他在长盛做事,蛮多人一脸羡慕,阿四儿心里有感激,慢慢就放松了下来,听到大老板问新来的师傅,便不留半分的说道:“我愿意的。何师傅看着年轻,人还蛮好相处,莫得么子挑三捡四的毛病,做活我是不懂,但听到常师傅夸过何师傅好几回,讲他做事老成,细致,年轻就这么好手艺,以后肯定有大出息,还请何师傅呷过饭。”
“何师傅回来和我讲,旁边那个西餐厅东西份量太少了,都不够他呷的,还要用刀叉,蛮别扭,不如长盛的饭菜,实在、好呷。”
“那你伺候何师傅累不啰?”
闻言阿四儿摇头。
“那倒莫有,何师傅一般莫得么子事,我早上去清屋子,他连被子都自己叠好了,就只要端个饭,把衣服送洗晒了,再扫下地和院子。”
关先生一脸微笑的听着,还时不时点个头,等阿四儿说完了,才开口:“看来我这回真是请对了人啊,要得,要得,你用心做事,把何师傅照顾得好,等下子去管事那拿五个大洋,是奖金。”
阿四儿不晓得奖金这个西洋那头学来的名词,但听到个奖字,晓得是东家老板给的赏,咧着嘴高高兴兴下去了。
眼见人走了,关大先生的管家刘管家领着王妈进来收拾茶具,关大先生感叹的道:“捡到一个好师傅啊,就是年轻了些,等他手里的活计做完了,你让人拿来我瞧瞧,看是不是下回的物件加重些。”
刘管家应了是,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本子,把这事给记了下来。
刘管家长得福态,穿着身长衫挺着个肚子更显福态,记好了事,他笑着跟关大先生道:“这何师傅是个不错的,身手也好,表小姐也蛮看重他的。”
“哦?有这事?”关大先生点了支烟,听到这话扬了下眉毛,疑惑的看向管家。
“前几天老爷带表小姐从武汉回来,表小姐直接就来店里找何师傅了,也莫晓得说了啥,送了何师傅个小盒子礼物,然后有点不高兴的走了。”
“年轻人嘛,再说这何师傅还帮过小璇,小璇这是感激他那天出手相助呢。”
关大先生听了并不在意,笑笑挥手让管家离开了。
这个事儿,他其实是晓得的,那印章,小璇还是当着他的面儿挑的。
小璇性子发跳,又在外头留学了几年,做派都是洋人那套。不过这事也提了个醒,小璇大了,她父母又过得早,自己从小把她养大的,当得是个亲女儿了,这回了国,怕是要提醒她一下,注意点跟人交际,她这个年纪,要是传出去不好听的话,影响了闺誉就麻烦了。
想到聂璇的年纪,关大先生又想,得叫屋里的几个姨娘帮着相看一下,搞点子聚会,让小璇跟上流社会的子弟们接触一下,自己帮着掌下眼,是该得给她挑个合意的女婿了。
哎,时间过得也是快,一眨眼,小女娃就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了。
聂璇还不知道自己舅舅开始操心自己的人生大事,她懒洋洋的拿着个书坐在窗户前,透过对面一楼半敞开的雕花窗户看着舅舅的几位姨太太在喝茶吃点心,不由得撇撇嘴。
舅舅么子都好,就是挑的姨太太不好,尤其那个穿着绿锦暗牡丹纹,头发烫成大波浪,嘴擦得通红的四姨太,听说是从百乐门出来的,年龄就比她大两岁,才二十二岁,只坐着都妖妖娆娆的,捏着点心的手翘的那个兰花指,别提多做作了。
她在心里批判了一下这个四姨太李妙花,转头又想到何师傅拒绝自己的话,心里觉得更烦,把书一扔,喊金桂:“金桂,给我拿衣服出来,要一套和女校学生装差不多的。”
金桂应着进来,看到地上的书就晓得小姐又生气了,她也不敢去捡,赶紧去开了柜子找衣服。
聂璇换了衣裳,领着金桂出了关公馆,金桂小声问聂璇:“小姐,我们去哪儿?”
“去长……不,去……算了,去长盛,这两天没上班,怕是舅舅要说我闲话了。”
金桂哪敢应啊,跟着聂璇上了车,心里却在想:小姐从上回从长盛回来就不高兴,这回口气不想去又还是要去长盛,这到底是怎么了?
司机开着车往八角亭走,这个时候人多,车也多,好不容易开了一段路到了人少的地方,把速度提起来了,刚跑动没多远,旁边一个巷口里突然窜出来一个人。
金桂吓得大叫:“小心!有人!”
司机也吓得拉刹车打方向盘子,那人也不知怎的,根本没有看两边路,像是后头有鬼追一样跑得又凶又急,聂璇和金桂,以及看到的行人吓得同时尖叫起来,就听到砰的一声,这个人被前头那车子撞得飞了出去,撞倒好几个躲避不急人,最后撞得一辆人力车严重晃了好几下才掉到地上动也不动了。
“出人命啰!出人命啰!”
大街上的人喊了起来,一团乱,司机赶紧对聂璇道:“小姐留在车上,莫下来,我去看一下。”
“快去,你快去,喊个车把那个人送到医院去。”
司机下了车,聂璇跟金桂两个抱在一起吓得快要发抖了。
金桂吓得声音都在发抖,快要哭出来了:“小姐,小姐,那人……那人……莫有死了吧?”
聂璇也害怕,听到这话更是心跳得厉害,她压了压嗓子,自己都能听到自己声音也是个抖的。
“不……不知道……”
说着,眼角好像看到人影,侧过脸去一看,刚才被车撞的那个人冲出来的巷子口正有几个汉子返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