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疾奴家有药
林逸隽从未央宫出来便被人接到了乾元殿。
一进乾元殿后殿,便看见跪在正厅里的梅清韵,林逸隽微微愣了一下,默默地跟着张四平进了内殿。
赵祯依旧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夜空。此时已经四更天了,半月西沉,星光寂寥,夜空浩渺无垠。
“臣林逸隽参见陛下。”林逸隽躬身行礼。
“平身。”赵祯转过身来,抬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谢陛下。”林逸隽躬身谢恩,但却没有坐下。
赵祯自嘲地叹了口气,说:“你现在肯定恨极了朕。”
“臣不敢。”林逸隽低声说。
“你恨朕,也是应该的。朕现在自己都恨极了自己。”
林逸隽低了低头,没有说话。他的心里的确恨极了赵祯,但他更恨的是自己当初没有阻止妹妹入宫。那个傻丫头一头扎进对这个男子的迷恋之中不能自拔,才落得如此地步。
“可是恨有什么用?朕的孩子……已经没了!”赵祯忽然抬手捂住了脸。
同是男子,林逸隽也能体会赵祯心里的仇恨。但却不能体会他的无奈。若是自己的孩子被人这样算计了,林逸隽自问绝不会让那人跪在外面,他一定会要了她的命为自己的孩子报仇。
赵祯平复了一下心里的悲痛,方缓了一口气,说:“梅思明联名御史台联名上书请求太后撤帘。”
林逸隽一下就明白了。怪不得留着梅清韵不处置,原来是她的父亲做了这样一件大事。
“说白了,这是陛下的家事。臣身为外臣不能多嘴。但臣身为医官,也有一句话跟陛下讲。”
“是紫苏的身体落下什么病根儿了吗?”赵祯急切的问。
林逸隽摇头说:“皇后的病在心里,身体的病再难都可以以药石医治,但心病难医。”
“你的意思朕明白,只是朕现在也没脸去见她……你说,朕怎样做才能得到她的原谅?”赵祯说着,又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陛下多虑了。她不会怪陛下的。”
“怎么会?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偏偏是沈熹年的未婚妻……她应该恨死朕了。”
“不会的,她是一个明事理的人,自然知道以陛下对她的宠爱是绝不会作出这样的事情的。”林逸隽犹豫了一下,又说:“有一件事情,臣原本想瞒着陛下的。但看陛下这样难过,便不好再瞒着了。”
“什么事?”
林逸隽上前两步凑近赵祯跟前,小声说:“皇后腹中原本怀的是双生子,今日突变,殇了一个。但还有一个孩子尚在皇后腹中。臣已经给皇后施针保胎,这几日臣会日夜守在未央宫,竭尽全力为陛下和皇后保住这个孩子。”
“你说的是真的?!”赵祯猛地抓住林逸隽的手问。
林逸隽轻轻点了一下头,又扭头看了一眼外面。
赵祯意会,低声说:“一切都拜托你了。”
“是。”林逸隽答应着。
赵祯放开林逸隽,原地转了两圈,忽然说:“皇后身体虚弱,这两日不宜挪动。但宫中琐事繁杂也不利于她休养身体。朕觉得开明寺不错。等过了这几日,便让她去那里细心调养吧。有神灵护佑,想来皇后凤体定会早日康复的。”
“谢陛下恩典。”林逸隽躬身谢恩。
跪在外面的梅清韵在林逸隽进内殿之后便支起耳朵来听里面说话。无奈殿宇深广,又隔着屏风帐幔,里面的话总是听不清楚。但听那说话的语气,无非就是林逸隽替皇后不平,天子虽然忏悔,但事已至此他也是无可奈何。再后来便是一阵平静,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然后忽然听天子说要让皇后去开明寺静养。
梅清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转念又想——林家原本只是医官之家,遭灭门之后,人丁凋零,如今只有一个林逸隽撑着门户。那林紫苏原本要仗着怀有身孕,林家便可在这东京城抖擞起来了,却好梦不长……梅清韵不由得冷笑一声,料到那林逸隽定然是急火攻心,说了什么话触怒了天子,天子才会让皇后出宫静养了。
林逸隽出去的时候再经过梅清韵身旁,见梅清韵挺直着腰板跪着,特别有精神。便多看了她一眼方才离去。
梅清韵在乾元殿跪到天亮,赵祯出来洗漱时,只问她:“可想明白了?”
“回陛下,臣妾细细的想了一夜,也没想明白究竟做错了何事。但陛下既然说臣妾错了,那臣妾便是错了,求陛下责罚。”
赵祯冷笑一声,说:“朕不是那种专断之人,既然你没想明白,那等今天晚上继续过来这里继续想。今日朕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你在这里很是不妥,先回去吧。”
梅清韵知道赵祯心里不痛快,想着若是自己跪几日能让他消了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躬身答应了一声,缓缓起身,扶着香橼的手臂一步一瘸地回重华宫去了。
一连三日,梅清韵每天晚上二更天便被叫到乾元殿伺候,赵祯也没别的花样儿,只叫她在后殿正厅里对着那幅中堂跪着。
至第四日,林逸隽的精心照料终于有了结果。忘忧一早醒来有了些精神,便被何妈妈扶着起身下榻,换了朝服靠在未央宫正殿里,等着今日入宫的贵妃王樱进来拜见。
王樱身着贵妃品级的服饰至忘忧跟前行跪拜之礼。
忘忧抬手说:“以后,贵妃便与本宫一起辅佐陛下了。妹妹出身书香世家,贤德多才,将来宫中之事还多仰仗妹妹操心料理。”
王樱躬身叩拜,并朗声应道:“臣妾不敢辜负皇后殿下爱重和嘱托,一定尽心尽力辅佐皇后殿下。”
“这自然是极好的。快请起来吧。”忘忧看着王樱起身,方叹道:“原本,本宫该带着你一起去宁寿宫给太后请安。只是本宫这身子怕是不允许,何妈妈,便由你伺候着贵妃去宁寿宫见太后吧。顺便也替本宫再太后娘娘买年前告罪一声。”
何妈妈答应着,等王樱向皇后行礼告辞,方跟着她一起出未央宫往宁寿宫去。
姜兰端着汤药送到忘忧手边,小声说:“奴瞧瞧去看过了,太后娘娘让人把凝萃宫里布置的富丽堂皇,比咱们未央宫不差多少。可见她是极看重贵妃的。”
忘忧懒懒地叹了口气,说:“王樱进宫成为贵妃,在外人看来这是极其荣耀的事情,但她自己心里是十分委屈的。太后是个明白人,岂能不知?再者,王著现在是中书令,领文武群臣。这凝萃宫自然要好好地布置一番才不辜负贵妃的出身。”
姜兰有些不甘,扁了扁嘴巴,却没多说。
白芷进来回道:“皇后殿下,国舅爷来了。”
“哥哥来了?快请。”忘忧原本有些瞌睡了,此时又打起了精神。
林逸隽不是一个人来的,跟在他身后的还有沈熹年。
“你……”忘忧见到沈熹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王樱是他的未婚妻,计算他不喜欢这个未婚妻,但二人订婚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京城。忽然间因皇后娘娘召王樱入宫,然后王樱又被封为贵妃。这样的流言传出去,沈熹年以及靖西候府都丢尽了人。忘忧觉得此事因自己而起,所以没脸见沈熹年。
“你们都下去吧。”林逸隽对姜兰和白芷说。
两个宫女福身退了出去。殿内一时只剩下林氏兄妹和沈熹年三人。
“熹年,是我对不起你。”忘忧懊悔地低着头,默默地流泪。
“你自己都这样了,还有心思跟我说对不起?”沈熹年在她榻前蹲下身来,仰头看着她,并伸手抹去她腮边的眼泪,温和的劝道:“这件事情是怎样的来龙去脉,何妈妈都跟母亲说清楚了。母亲跟我都不怪你,而且,你是最大的受害者,可怜才两个多月的孩子没了,你才是最伤心最痛苦的人。”
“这件事情,即便大家都知道是她的手脚。但却没有任何实证,又牵扯到皇室丑闻,怕也难差真相了。”
沈熹年轻声劝道:“这件事情你就别操心了。太后既然说要让王樱自己查,那就是把这件事情的处置权交到了她的手里。今天一早,天子下了口谕,说淑妃梅氏忤逆犯上,已经降为婕妤。王樱身在贵妃位份上,怎么可能对付不了婕妤位份上的梅清韵?”
“可是那个王桐,虽然也是王家女儿,但却平庸无才,相貌也是平平,她那样的人如何配得上你……”
“傻瓜。”沈熹年笑了笑,站起身来说:“对我来说,王樱和王桐,都是一样的。”
不是自己心爱的女子,其他所有女子看在眼里都是一样的。
林逸隽自然明白沈熹年的心事,但他不愿意忘忧再在这件事情上纠结,于是打断了二人,说:“陛下已经应允你出宫静养。开明寺是个不错的地方,这两天我已经打发人过去查看安排过了,一切都已经妥当,你随时都可以出宫。”
忘忧想了想,说:“那就明日出宫吧。”
沈熹年应道:“好,那我们再去安排一下,明日一早来接皇后出宫。”
“你能留下来用个午膳吗?”忘忧看着沈熹年问。
沈熹年愣了一下,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