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疾奴家有药
忘忧的回信尚未想好开头,一行人乘坐的客船便已经进入了扬州码头。
一下船,忘忧立在码头贪婪地环顾四周,但见杨柳依依,行人如织,有人匆匆,有人悠悠,有人叫卖,有人闲聊,跟江宁城比起来,这里让她有一种回到人间的感觉,于是叹道:“人间烟火,车水马龙,扬州果然是好地方。”
秦青茵心情也极好,她不喜欢带帷帽,索性做男儿装扮,一手拎着两个包袱下船后,一边左顾右盼一边问忘忧:“我们是先去查看你的盐庄呢,还是先去找个客栈住下?”
“先住下,我要好好地吃一顿再说。”忘忧按着肚子说。
“好,先好好地吃一顿再说。”沈熹年笑着把秦青茵手里的包袱接过来挂在自己的肩上,带着一行人穿过码头往扬州城里去。
沈熹年做主找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栈,要了三间上房。秦青茵和忘忧住中间,沈熹年住旁边一间,李舒带着两个兄弟住另一边。大家进了客房之后先要热水沐浴更衣,然后下楼问客栈的小二打听了当地最有名的馆子,进去叫了一桌上好的酒菜。
沈熹年给大家分酒的时候,秦青茵摇头说:“我要食素。不能吃酒。”
“这是为何?”沈熹年纳闷地问。
秦青茵低眉一笑,说:“明日一早,我要去大明寺去拜菩萨。”
“你什么时候也信佛了?”沈熹年纳闷地问。
秦青茵略带羞涩地说:“来江宁城之前我在菩萨跟前发了愿,若能达成所愿以后一定见佛必拜。”
“原来如此。明天我陪你去!”忘忧说着,把酒杯推给沈熹年。
“你们呀!没听过那句话嘛——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留。敬佛只在心诚,不在这些虚礼上。释迦佛祖参透生死,难道还跟你们这些小女子们计较这些小事?”沈熹年把酒杯又推给忘忧,“你乃行医之人,不该信这些。该吃就吃,该喝就喝。”
忘忧拗不过沈熹年,陪着他喝了两盅酒。几个人在街上逛到天黑,又去瘦西湖的画舫上吃茶吹风,夜游了一番,方回客栈。
第二天一早秦青茵便熏香沐浴,换了一身淡青色无绣无纹的衣裙,和忘忧一起带上帷帽,往大明寺去上香。
对于佛家,忘忧一向是敬而远之的,这是头一次正经进佛寺上香祈拜。
听着晦涩的梵音,看着庄严的宝相,再看看身边的善男信女们虔诚的跪拜,忘忧也有些动容。便跟着秦青茵一起拜了几拜。之后,沈熹年和李舒又陪着二人在这座古寺中游览了一番方才离开。
晚上回到客栈,忘忧找客栈的掌柜的寻了纸笔,独自坐在灯前给赵祯写信。秦青茵则坐在一旁把几家绣庄送来的布料样品以及纹绣图案一一挑选比对。两个人都忙到深夜才睡下。
一夜无话,忘忧一早起来打了一盆清水净面,然后随意梳洗一番后去楼下吃早点,出门刚好遇到李舒,便把自己写好的书信交给他:“喏,这是回信。我知道你有办法送到他的手中。”
李舒看着已经用蜡封号的竹管,默默地点了点头。
忘忧先跟秦青茵挑选了一家绣庄,选了上等的绸缎,定了芙蓉丹桂的纹绣图样,量好了尺寸之后,又多给了一份工钱,拜托绣庄连夜赶制。她们两个人办好了这件大事之后,沈熹年去查看盐庄的事情也办妥了。
“那几个庄头管事一个个的粘上毛比猴儿都精,都是难缠的东西。”沈熹年愤愤地说。
“这世上还有你缠不住的人?”忘忧笑问。
“自然没有!”沈熹年傲然地扬了扬头,指着地上的一个箱子说:“账册和今年的赢利都在里面了。我不懂账目,但我已经找人给看过了,账目没什么大的差错。银票你自己收好,账本送回秀林居给余二先生吧。”
“就按你说的办吧。”忘忧开了箱子,看着满箱子账册上面放着一个红木匣子,她只取了匣子,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有多少银子?”
沈熹年喝了一口茶,说:“我记得是八千多两吧。”
“这么少?”忘忧打开匣子,从里面抓住一叠银票,皱眉说:“之前张仲桓那家伙告诉我,一个盐庄一年有两万多的利钱,所以三个盐庄我要了两个,给了那家伙一个。怎么就这么点钱?”
“你也说一年?你手里的是今年前三个月的利钱。”
“那也应该有一万多啊!”
“今年闹水灾,连日阴雨,很多盐都压在库房里。库房积水,损失了不少。这些损耗有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但我劝你还是别追究了。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你不给那些家伙们捞油水的机会,他们是不会卖力为你做事的。你这两个盐庄三个月还有这些银子的收入,旁的盐庄能有你六成就谢天谢地了。”
“这倒是奇了——难道白荆乐真的把他家最好的盐庄给了我?”
“你想的倒是美!”沈熹年笑道,“那是因为盐庄的庄头管事们听说新换的东家是个小姑娘,便打着算盘狠命的捞油水。我这两天把他们折腾的不清,他们该恨死我了。”
“好吧,如此说来这也是你的功劳,今晚请你喝酒。”
“只喝酒可不行,你需得下厨为我做几个可口的小菜。”
“客栈里,我怎么下厨?等明日我办完了事情,咱们去到庄子上,我再给你做吧。”
沈熹年纳闷的问:“你还有什么事要做?”
“我要把这些银子买成种子和布匹木材等东西送到洪州去。哥哥说,那里三十多万百姓如今只剩下了一万多人。他们要重建家园,正是需要资助的时候,虽然这点银子不多,但我好歹也算是尽一份心意吧。”忘忧说着,低头仔细点数银票。
“你这真是……”沈熹年至觉得胸口里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不是想骂我傻?”忘忧头也不抬地问。
“不敢,你现在都成了观世音菩萨了,谁敢骂你?”沈熹年实在不想让自己真实的情绪流露出来,只得借着嘲讽的笑掩饰着。
“我懒得跟你废话。”忘忧抬手把那一叠银票递给沈熹年,说:“这些事情还是你去办,该买什么就买什么,买完了找镖局把东西送到洪州交给那里的父母官就算完事儿。”
沈熹年捏着厚厚的一摞银票,叹道:“得!原来我是为洪州的百姓忙活了好几天。”
“是啊!劳烦你再忙活几天吧。”忘忧笑道。
秦青茵叹道:“你是真不知人间疾苦呢?还是生来就跟银子不对付?这么一大笔银子你说给洪州百姓就给了,眼睛都不眨一下。若不是我亲眼瞧着,还以为有人是在说笑话儿呢。”
忘忧认真地想了想,方说:“姐姐有所不知——这两个盐庄本来就是张仲桓那家伙从白荆乐手里敲来的。谁家看病给那么多诊金呢?这银子我总觉得烫手,拿着它我晚上会睡不着觉的。刚好洪州遭了灾,我这就算是学一学江湖侠士,干一会劫富济贫的事情吧。”
“银子是你的,你说怎么花就怎么花吧。”沈熹年把银票放回盒子里,笑道:“刚这收上来,明儿又琢磨着怎么花出去了——这可真叫银子如流水了。”
忘忧一行人在扬州住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不但为秦青茵和沐霖定制好了大婚的吉服,还采买了一些成婚必备的东西。那个早年间被沐霖买下来落在忘忧名下的田庄里住着二百多口子佃户,庄头儿听说东家要成婚,便把田里时鲜的瓜果蔬菜准备了十几筐,又把自己炒制的新茶预备了二十斤,一并给送到了船上。
且说当日李舒把忘忧给赵祯写的书信派人快马加鞭连夜送至京城,叫到宋嬷嬷手里的时候,刚好是个阴雨绵绵的傍晚。赵祯正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那一从沐浴着雨水的绿竹出神,宋嬷嬷拖着竹筒进来,喜滋滋地说:“陛下,忘忧姑娘送了书信来。”
“哦?”赵祯喜出望外,差点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宋嬷嬷忙把竹筒递上,赵祯接过来看火漆封口上小巧的阴刻印文是“紫苏”两个篆字,心里便涌起一股甜蜜。
“陛下,给。”宋嬷嬷把茶刀递过来。
赵祯接了茶刀,把火漆轻轻地挑开,然后从竹筒里取出一块淡蓝色的罗帕,罗帕上歪歪扭扭的字,像是一个个顽皮的毛毛虫一样爬满了罗帕,让赵祯忍不住笑出声来:“瞧她这一笔字哟!”
宋嬷嬷笑道:“她那一副玲珑心肠都放在医术上了,于旁的事情却是不曾用心的。”
赵祯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方开始看忘忧写的那些字:“六郎台鉴:一别数日,音容在侧,不胜思念。”
“啧啧!这不是抄我的吗?”赵祯宠溺的叹道。
宋嬷嬷又笑道:“忘忧姑娘的心思跟陛下的心思是一样的,如此更显得亲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