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疾奴家有药
史静轩是寒门士子参加科举入仕,因为性子耿直,不愿攀附豪门,所以即便他能力超群也只是做到了刑部的一个员外郎。之后赵祯悄悄地提拔他,在王著任中书令之后接管了刑部,所以史尚书是赵祯的嫡系,他不看太后的眼色,也不必受王著的示下,他可以绕过所有人直接去见天子。
沈熹年的书信被史静轩完好无损的送到大相国寺宋嬷嬷的手里,宋嬷嬷听说是沈熹年的书信自然不敢怠慢,忙送进去交给赵祯。
赵祯拆开竹筒上的火漆,取出信纸来匆匆读了一遍,生气的骂道:“这个混账东西,居然要把忘忧送到江宁去!”
宋嬷嬷喜出望外,忙问:“哟,这么说,忘忧姑娘此时安好?”
赵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嗯,自然是安好,是沈熹年把她带离了京城。”说着,他又把书信仔细地看了一遍。
“是忘忧要去江宁?林大人在那里负责疫情,她自然是不放心的,毕竟是相依为命的兄妹。”
“哼!”赵祯点着书信说,“沈熹年说他是不得已才带忘忧离京的——他有什么不得已?”
宋嬷嬷不想赵祯跟沈熹年闹翻了,便笑道:“或许是沈公子听到了什么消息,怕忘忧有危险才会带她走的吧。”
“胡说!他若是知道有人要对忘忧动手,为何不跟朕说?难道朕会袖手旁观吗?”
“这事儿也不着急,等他回来陛下仔细问问他。他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陛下再治他的罪也不迟。倒是忘忧……可怎么办呢?江宁那么远,咱们的人手够不到那里呢。”
“密旨给沈熹年,让他务必保护忘忧周全,若是忘忧有一点闪失,他就不用回京了。”赵祯冷笑道。
“赈灾的药材还得陛下用心督办呢。”宋嬷嬷提醒道。
赵祯想了想,说:“你去把赵承渊找来。”
“是。”宋嬷嬷应了一声出去了。
赵祯靠在榻上看着窗外,眼前浮现的是当初跟忘忧一起住在这里的情景。
沈熹年在信中说,忘忧坚持要去江宁灾区,说是身为医家之女,她有责任去需要的地方。沈熹年又说,忘忧这么做,一半的原因是林家的家训,另一半的原因是为了陛下,虽然她不说,但沈熹年也猜得到她要凭自己的本事让那些瞧不起她的人闭上嘴巴。
这对赵祯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惊喜,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比知道自己喜欢的人也同样爱着爱自己更开心的了。赵祯唇角噙笑看着外面的那从翠竹,默默地想着,爱情真是一种奇妙的情感,那个人就住在你心里,她强大而又柔弱;你对她极度的信任却从来不能放心;每一次,当你想起她,满心压抑不住的尊重佩服却又无比怜惜……就是这么矛盾。
几个时辰之后,赵承渊急匆匆赶来,见着赵祯还没来得及行礼便焦急地问:“陛下,听说忘忧去了江宁?”
赵祯看着赵承渊,黝黑的眸子里带着浅浅的笑意,轻声问:“你听谁说的?”
“呃……是赵嬷嬷说的。”赵承渊说着,忙躬身行礼。
“嗯,免礼吧。”赵祯心情不错,说话也和蔼了许多,抬抬手让赵承渊坐,又说:“左右朕叫你来,是有一件要紧的事情托付与你。”
“陛下放心,送往灾区的药材,臣已经筹措了六成,今晚臣亲自盯着他们清点造册,明天一早便装船起运。”
“不,朕想让你亲自去。”
赵承渊忍不住抬头看着赵祯,见他清瘦苍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乌沉沉的眸子平静如水,叫人猜不透其中的深意。
“朕不放心那些负责赈灾的官员,怕他们跟地方商人勾结起来,克扣赈灾的粮食和药材。”赵祯如是说。
赵承渊立刻悟了——怕官商勾结只是其中一条,更重要的应该是怕有人借着天灾要了忘忧的性命。当然,这件事情就算赵祯不担心,赵承渊也会想办法保忘忧平安,于是他忙躬身应道:“臣领旨!”
“时间紧迫,你这便去吧。”赵祯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洁白的羊脂玉福禄玉佩递到赵承渊面前,“把这个替朕交给忘忧。”
“是。”赵承渊双手接了玉佩,又问:“陛下还有什么话要臣转达的吗?”
赵祯沉默了一会儿,方摇头说:“没有。”
想说的话,托人无法转达。能托人转达的话,都不是心里话。赵祯心里默默地想着,还是写封书信给她,找可靠的人专门跑一趟吧。
*
送走了书信之后,沈熹年的一颗心也安定了下来。
其实带忘忧离京城这件事情,他也承认自己有些冲动,但这也不怪他,忽然听见有人要重金买忘忧的性命时,他也十分慌张,再加上他早就有把忘忧从天子身边带走的打算,只是缺少一个契机而已。当时那种情况,他想也没想就把事情做了,虽然甘心被惩处,甚至做好了死的准备。但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对沈熹年来说也算是峰回路转。
人的心一旦定下来,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有章法。
接下来的十几天,传每次码头停靠的时候,沈熹年都会下船去街市上逛一圈儿,只要遇到逃荒的灾民,便向他们打听灾区的情况,随着距离江宁越来越近,遇到的灾民也越来越多,问及的情况也越来越清晰。
这日晚饭时,沈熹年从怀里掏出一张图铺在桌上,拿了一根筷子指着图上的春江的流域图给忘忧讲解受灾的都有哪些州县。
“这里疫情最早发生,这里是如今最严重的地方,而这里——是疫病的源头。”沈熹年的筷子最后落在一个地名上。
“洪州?”忘忧皱眉看着舆图上的地名,不解地问:“为什么你断定是这里?”
“这里有一个湖,名叫彭蠡,湖的这一面是一片绵延二百余里的山,这七八年来一直闹山匪。朝廷派兵剿灭过,但因为地势的原因根本没法剿灭干净。我前阵子在刑部翻过一些陈年刑案,知道这里面多半是历年来趁着洪灾从地方牢狱里逃出来的死囚犯。这些亡命之徒为了让地方官员分心,每年会在夏收之前的时候往湖里扔一些死尸,使得周围的百姓染病不得收庄稼,他们正好捡便宜。今年雨季来得比往年早一个月,他们没算好时间,湖水泛滥经春江一泻而下,便让两岸的百姓都跟着遭了秧。”
忘忧的脸色立刻变了,她抬手把桌上的碗筷推到一旁,凑近了舆图仔细的看了一遍,喃喃地问:“你的意思是说,从洪州到江宁府这么长的江两岸都有疫情?那可真是无法控制了!”
沈熹年忧心地说:“这件事情远比他们奏报上去的严重数倍!只怕如今陛下和中书令都还蒙在鼓里。”
“那你快写奏折,把这件事情告诉陛下。”
沈熹年扁了扁嘴巴,嘲讽道:“现如今朝政是太后主持着,陛下在大相国寺养病呢。”
“那也得告诉他!就算他不主持政务但依旧是天子,掌管天下事是他的责任啊!”
“你说得对。掌管天下事是他的责任。我一会儿就把这些事情写成奏折,让人快马加鞭送回去。只是……”
“只是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吞吞吐吐的!”
沈熹年心想即便赵祯得知此事要派兵征讨那些山匪,也是灾情过去之后的事情了,自己又何必瞎操心,于是转了话题,叹道:“我是在想,逸隽兄是否已经察觉了此事,此时此刻他是在江宁还是去了洪州?”
“比起哥哥来,我更担心青茵姐姐。她虽然也懂些医术,但到底不算精通,而且她姑娘家一个人独行,想想就让人悬心。”忘忧长长地叹了口气。
沈熹年笑道:“这个你倒是不用太担心,秦家可是前朝名将一脉,练武是他们的必修课业。她虽然拳脚功夫不如我母亲,但却比寻常人强了数倍。等闲几个汉子是进不了她的身的。你看这一路遇到的难民,都饥荒面瘦的只剩下半条命,就跟不是她的对手了。”
聊到这些,忘忧一点胃口都没有了,索性跟沈熹年商量接下来必须要做的事情。
“你身上有多少银子?”忘忧问。
“二百多两吧,足够我们吃饭的了。”
“出门在外带这么点钱,你也好意思说足够?”忘忧想了想,又沉吟道:“也不知道扬州的农庄收成如何,能不能支取些银子来。”
“你要银子做什么?”沈熹年纳闷地问。
“自然是买药材。这种时候,也不知道药材是什么行市了。”
“那还不得一天一个价儿?你若是想拿你的私房钱买药材去解救疫情,我劝你还是省省吧。朝廷会派人送药材来的,当务之急,你应该先想一想药方的事情吧。”
“药方要对症,我需得见到染了疫病的人,诊过脉之后才好定药方。”
“哟,说起这事儿来,我到时忘了——怎么我几次上岸去打听,都只见逃荒的灾民,却没见染了瘟疫的病人呢?”沈熹年纳闷地问。
“染了瘟疫的人自然要单独隔开,不许他们随意行走,以防止疫病扩散。”
“这话我自然知道,可是……地方官办事儿都这么靠谱了?”沈熹年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