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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危难时,生而无畏

太子有疾奴家有药

    忘忧没有回应沈熹年的揶揄,而是皱眉审视着他,继续问:“那人来就是告诉你这些?”
    沈熹年摇头说:“不,主要是传天子圣谕,让我即刻回京。”
    “那你要回去了?”
    “我不回去。”沈熹年摇了摇头。
    “你这是抗旨不尊。”
    “我跟来的人说了,明天就回。”
    “那你还是要回去了。”
    “回是要回,但不是明天。我把你送到扬州就回,到时候快马加鞭地赶路也晚不了几天。”
    “我不想去扬州。”
    “你必须去,这是你哥的安排——长兄如父,你不能违抗。”
    “我哥也参与了这事儿?”忘忧惊讶地问。
    沈熹年挑了挑浓重的剑眉,反问:“怎么,你猜认了义母,就把我这个兄长丢脑后了?”
    “我……”忘忧无奈的瞪了沈熹年一眼,赌气别过头去。
    “好了!都跟你说了,天塌了有个子高的人顶着,你还这么忧心忡忡的做什么?起来,陪我出去喝酒。”沈熹年说着,伸手抓着忘忧的手腕把她拉出了船舱。
    此时日影西斜,微云舒卷,霞光彩袖一样在天边轻拂。
    看身边,鸦啼树梢,柳摇金辉。暮风吹皱了水面,荡漾起金子般粼粼的碎光。
    忘忧在船舱里闷了几天,一出来便被这微凉的风给冲了一下,竟有恍若隔世的错觉。
    船夫买了一只卤鸭来,还有一块酱肉,船夫娘子又做了两个素菜并一大盅莼菜羹,随随便便的摆满了木方桌。
    “二位贵人,快来吃饭喽!”船夫拿出两个白瓷酒盅放在桌上,招呼着沈熹年和忘忧。
    二人至饭桌前,相对而坐。沈熹年递给忘忧一杯酒,说:“把那些烦心的事情都放下,好好地吃这顿饭。别辜负了船夫大哥辛苦跑这一趟,还有船夫娘子做的羹汤。”
    忘忧朝着船夫夫妇欠了欠身表示感谢,然后端起酒杯来跟沈熹年碰了一下,一口把酒喝下去,忍受着喉间的辛辣,皱眉说:“送我去江宁吧。”
    “不行。”沈熹年一口回绝。
    “如果我去江宁,你回京之后可以跟陛下说是我执意要离京,逼你把我带出来的。这样我不但能帮到哥哥,还能帮到你。而且看在我为了疫情进献一份力量的份上,想必也不会怪罪。这样一举三得的办法,为何不用?”
    沈熹年把空了的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沉声说:“因为我不能为了自己脱罪就把你送到瘟疫横行的地方去。你的命,比我的命更重要。”
    “你这话好没道理。谁的命不是命呢?你我的命重要,我哥哥的命和青茵姐姐的命就不重要吗?大灾当前,谁不是无辜的受害者?”
    “你这话说的没有错,但我不能那么做。”
    “也好。等你把我送到扬州回京之后,我自己去江宁。”
    “你疯了!”沈熹年生气地把筷子拍在桌上,“你一个姑娘家去那种地方,就等于去送死!”
    “你这话说得有些瞧不起人了。我懂医术,怎么就是去送死呢?”
    “大灾之后不但有疫情,还有亡命之徒纠结在一起,形成流寇之乱!你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只怕还没到江宁,就被流寇捉去炖汤喝了!”
    “我可以用迷香对付他们,或者不致命的毒药也行。祖母说过,有一技之长傍身的人是不用怕的。总之,你不送我去江宁,我有的是法子自己去。”忘忧固执地说道,“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想做的事情一定回去做,你是拦不住我的。”
    沈熹年只觉得一口气窝在胸口,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或者,一会儿你睡着了,我给你下一点迷药,咱们就此分道扬镳。明天你醒来之后自己回京,我去江宁。”
    “闭嘴!”沈熹年生气地喝道。
    忘忧笑了笑,拿起酒壶来给二人都斟满了酒杯。
    沈熹年气鼓鼓的喝了一杯酒,生气地抱怨:“你总是这样!从小到大都会这样逼我!”
    “是啊,这就是青梅竹马的好处吧,就算彼此熟悉的犹如一个人,还是能够一下子抓住对方的软肋,偏偏你就没办法挣脱。”忘忧调皮的挑了挑眉梢,眼神里压着小小的得意。
    “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沈熹年自己拿起酒壶,自斟了一杯又饮下。
    “所以呢?”忘忧等着想要的答案。
    “我得好好想想再说。”沈熹年说着,起身离开座位,往船尾去了。
    忘忧也不逼他,独自一人慢慢的吃东西。
    这是她几天来想出来的唯一折中的办法——沈熹年把自己从京城劫走,一定会触怒赵祯。他说天塌了有个子高的人顶着,可是个子高的人真的会出来替他挡灾吗?只怕到时候把他推出去当替罪羊就不错了。而且以赵祯的脾气,就算贤王或者吴王愿意站出来承担此事,他也不会放过沈熹年。而且,到了扬州田庄里,她就真的算是销声匿迹了。赵祯想要找到她,只怕要花费许多的心思。可若是去了江宁灾区,只要自己有所作为,为朝廷分忧,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京城。他很快就能知道自己安好。如此,所有的人都可以有台阶下,这件事情也会有一个圆满的了局。
    忘忧吃饱喝足,侧身靠在小方桌上看着暮色中的江面。
    奔走了一天的太阳似乎也疲倦了,终于侧卧与远山疏影之间,慈祥的余光最后一次抚照着天地万物,似乎希望这世间的一切都能借着这一缕暖橘色的问候,换一枕幽梦,在夜晚的臂弯里酣眠。
    这样的情景曾经是寻常,而如今却让忘忧倍觉感慨。
    人生在世,总有许多磨难,天灾,亦或人祸,像是尖锐的砂砾一样反反复复的磨炼着脆弱的心灵,让人要么变得锋利无敌,要么化为粉末灰尘。
    沈熹年终于回来,在忘忧身边坐了下来。
    月光溶在水里,映着她干净俏丽的面容。这样的夜色,这样的江风,这样安闲的时刻,良辰美景就在眼前,心爱的姑娘就在身侧,若不提及心中之事,便真的是岁月静好。
    “你一定要这样做吗?”沈熹年平静地问。
    “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忘忧侧脸看着他,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长大了,不但身形拔高了许多,连眉目也成熟了许多,不再是少年时青涩的模样。这样的沈熹年坐在身边,让忘忧觉得心安。
    “可是,把你送到那样的地方去,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
    “熹年,疫病没那么可怕。我是医家的女儿,岂有见着疫病就躲的道理?”
    “天下那么多医家,也不差你这样一个弱女子。”沈熹年叹道。
    忘忧轻笑嗔道:“你这是瞧不起我?”
    “我不愿让你以身犯险。你长这么大,受的苦难够多了,我只想你无忧无虑的活着,一直到老。”
    “又一次陪陛下看《孟子》,里面有一句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那时候我不懂,觉得忧患中生实在太苦,安乐才是美好的生活,幸福的活着才是正经。如今忽然明白了——忧患之中,我们时刻向上,才能活的更有价值。人的一生,不在乎享受多少安乐,而在于曾经于忧患中拽出多少人。灾难,疫病,不过是暂时的,谁一生下来就真的太平无忧?所谓,土能浊溪而不能填海,风可摧木而无法拔山。与这天下比起来,江宁的疫病就是朝廷的一场风寒,总会治愈的。而我,刚好有这样一个机会,便也不想错过罢了。”
    “你要这样的机会做什么?”沈熹年纳闷地问。
    忘忧反问:“难道只许你们男人建功立业吗?我虽为女子,却也不想一生碌碌无为。总要做点什么才对得起这一生。”才能对得起那个人对自己的钟情与宠爱,才能不负他曾经为自己撑起的那片小天地。
    “你这样说,倒是让我无话可说了。既然这样,那我修书一封送到陛下那里,就陪你一起去江宁府吧。”
    “到了江宁府之后,你把青茵姐姐带回去筹备她跟我哥哥的婚礼。等疫情过去,我们便即刻回去。”
    “这事儿你说了可不算,要等到了江宁府再说。何况,把你送到灾区我自己回去,你想过陛下会怎么对我吗?”
    “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他定然不会迁怒于你的。”
    “你说的倒是轻巧。他那个人……哼。”
    想到赵祯,忘忧的眼角眉梢都是甜甜地笑意:“他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呢。”
    初夏江上,夜色如水,星辰迷妄。
    没有什么年少轻狂,也没有什么孤芳自赏。
    一个弱冠少年与一个碧玉少女并肩而坐,谈论的是家长里短男婚女嫁的琐事,心之所系却是芸芸苍生。
    当晚,沈熹年等忘忧回船舱睡下之后,方点灯执笔给赵祯写了一封奏疏。把事情的原本经过都细说一遍,天一亮便匆匆上码头,找到地方官差,亮明身份,把加了密字蜡封的竹筒交给他,命他速速送到京城交到刑部侍郎史静轩大人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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