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疾奴家有药
赵祯伸手把忘忧从背后拉出来,笑问:“宋嬷嬷又不是外人,你至于这样躲吗?”
“哪有躲?”忘忧去把宋嬷嬷放下的食盒打开,把里面的粥菜酥饼拿出来,又催促赵祯:“快些用膳吧。再磨蹭下去,宫门下钥,陛下可要露宿街头了。”
赵祯都到桌子跟前坐下来,一边拿帕子擦手一边笑道:“怎么会露宿街头呢?晚了就在这里住下了,明日不是朝会的日子,无需早起。”
“若真是这样,御史台的那些谏议大夫们会用口水把我淹死的。”忘忧盛了一碗粟米粥送到赵祯的面前。
“那些人每天跟疯狗一样,不用理会他们。”赵祯说着,拿了一个酥饼一分为二,给了忘忧一半。
忘忧在下手坐下来,拿了筷子夹了一块酱瓜自己先尝了一口,方另夹了一块给赵祯。
“味道如何?”每次一次她先一步尝试饭菜,赵祯都觉得特别的亲近,好像只因这样的事情而让两个人之见亲密无间。
“还行,就是太咸了,吃粥的时候可以吃一点。”忘忧轻轻摇头说,“何妈妈还是这样,做什么吃的都放太多的盐。”说到这里,忘忧忽然想起西偏院住着的那个,然不住又笑了。
“笑什么?”赵祯狐疑地问。
“没什么,陛下快吃饭吧。”忘忧不想提白敏姝的事情,总觉得倒胃口。
“究竟有什么事?跟朕还不肯说?”赵祯追问道。
忘忧笑了笑,解释道:“是这样的——当初家门罹难,我与哥哥逃亡在外,幸亏沈家出面把家人安葬,才不至于让我们抱憾终生。所以我跟哥哥商量着要去沈家表示感谢。原本我准备了一份厚礼,可哥哥说沈夫人乃是将门虎女,肯定不喜欢那些金银绸缎等俗物。这倒是让人为难了!”
“这有什么为难的?库房里堆着好些又来头的刀枪剑戟,去选一件送给她就是了。”
忘忧皱眉说:“陛下!这对我们来说可不是小恩小惠,怎么能随意呢?再者,送礼若不能投其所好,对那些礼品也是一种浪费嘛。”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朕听说沈夫人极善于骑射,朕的库房里有一把硬弓,无需太大的臂力,但射程却还不错,朕让人明儿一早给你送来,你拿去给她做谢礼吧。”
“这不好吧?毕竟是宫里的东西,就算是我拿了去,也不是我的心意啊。”
“啧!跟朕分那么清楚做什么?那也不是国库里面的东西,是之前藩王送进来的节礼而已。”
“是陛下私库里的东西呀?那就好说了。”忘忧笑眯眯地点头。
“瞧你那傻样儿。国库也不存放这样的东西啊!”赵祯说着,加了一块藕粉糕送到了忘忧的嘴里。
这日赵祯是借口去宗正寺看望太后才拐弯儿来了秀林居,忘忧实在不敢让他耽误到太晚。晚饭后便撒娇卖乖地劝着他回宫去了。
看着一对护卫簇拥着马车离去,沐霖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又问身边的忘忧:“累不累?”
“还好。”忘忧仰头看着沐霖凝重的神色,低声问:“哥哥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我们去街上走走吧,院子里太闷了。”沐霖低声说。
“好。”忘忧点头应道。
何妈妈一听这话,立刻说:“夜里起风了,公子和姑娘稍等一下,老奴去拿件披风来。”
沐霖点头应允,跟忘忧并肩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黑漆漆的巷子。
何妈妈很快回来,手臂上搭着忘忧的披风,还拎着一盏八宝玲珑提灯。
沐霖先接了披风给忘忧裹在肩上,又接了提灯,对何妈妈说:“放心,我只是跟她说几句话,一会儿就把她送回来。”
“这里有给公子预备的院子,今晚便住在这里吧,何必跑来跑去的。”何妈妈劝道。
沐霖笑了笑,没说住也没说不住,只让何妈妈先回去。然后拉了忘忧的手,两个人朝巷子外走去。
出了这条小巷子便是大街,春深似海的时候,街上的商铺都没有歇业,沐霖带着忘忧走到一个馄饨摊儿前,找了个小桌子坐下,叫了两碗馄饨。
“哥哥怎么知道我饿了?”忘忧接过汤匙,开心地问。
“你现在跟他在一起,就连一顿晚饭都吃不好。将来跟他在一起,只怕……”沐霖欲言又止,沉沉地叹了口气。
“哥哥!”忘忧噘嘴瞪了沐霖一眼。
沐霖拿了调料壶来往碗里加了一点醋,又凉凉地叹道:“你也不用瞪我。现在你吃不好,我可以带你出来吃馄饨,等将来……我什么都帮不上你,只有你自己在那高墙之内挣扎。到那时,你再想想今日的话。”
忘忧瞬间没有心情吃馄饨了,只拿筷子一下一下的戳着碗里的馄饨,叹道:“我能怎么办呢?”
“很简单啊!拒绝他,一切都可以更好。”沐霖吃了一个馄饨,方继续说道:“我在扬州给你买了一个庄子,你带着何妈妈去那里住,就算你什么也不做,凭着那个庄子的几百亩水田也可以过得很好。你可以调香,可以种药草,还可以栽些茶树,每年春天自己采茶制茶,庄子里还有一片桑林,你也可以看着佃农们采桑养蚕。扬州风景好,又是极富庶之地,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等你稳定下来,再寻一个如意郎君成亲,生一双儿女,过平安的日子,不好吗?”
“哥哥,你也说如意郎君。你为什么一直不成婚?当初紫芸姐姐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就不肯娶她?最后让她抱憾终生。”忘忧小声说。
“不要拿我说事儿!这是两码事,怎么能放在一起比?”沐霖皱眉说。
忘忧偷偷看了沐霖一眼,伸手拉了拉沐霖的衣袖,小声道:“哥哥不要生气,我不是有意戳你心中的痛处,只是哥哥刚才说如意郎君,若那人不是我心里的人,又怎么能够如意?哥哥你不也是这样吗?不是她,你宁可至今单身,连林氏无后这样的大事都不在乎。”
“你啊!休要学着他的口吻说话。你只想想沈太妃,想想李宸妃……那些后宫女子最后过的什么日子你看得还不清楚吗?即便是……”沐霖把声音压到极低,并咬牙道:“即便是当今太后,如今都不得自由呢!跟这些人比手段心机,你哪一样能赢?”
“哥哥,我不是她们,他也不是先帝。”忘忧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着实没底。
“帝王之心,是最难琢磨的,更是任何人都抓不住的。你现在还小,只觉得有情有爱就够了,可等你明白过来,就什么都晚了!”沐霖心中烦躁,再也没心思吃东西,便从荷包里拿出几个铜钱放在桌上,跟摊主喊了一声之后,拉着忘忧离去。
“哥?”忘忧不能确定兄长的态度,一路都试探地看着他。
沐霖知道情之一事一旦陷进去,若非遍体鳞伤经历生死是很难爬上来的,而自家妹妹的事情还需从长计议,于是佯作平静地说:“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先把迁坟祭祖的事情办妥当。对了,给沈夫人的谢礼你准备地怎么样了?”
忘忧一看兄长没有真生气,忙说:“准备的差不多了,我们明日中午之前便可过去,哥哥把事情安排一下,空出时间来即可。”
沐霖一路跟忘忧说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把她送到秀林居门口,扣了扣门,方说:“今日忙了一天你该早就累了,回去早些歇息吧。”
门内有人应声开门,看见是这兄妹俩,忙侧身想让。
忘忧见沐霖站着不动,关切地问:“这么晚了,哥哥还要去哪里?”
“翠墨书斋还有些事,余先生还在等我,明日巳时我来接你,咱们一起去沈家,别忘了。”沐霖按了按忘忧的肩膀,把她送进去,又看着宅门关闭方才离开。
忘忧没有多想,只当是沐霖已经被自己说服——以往日兄长对自己的宠爱,自己想要什么他都不会反驳。
第二日巳时,沐霖带着马车来接忘忧,张仲桓知道这两日忘忧事多,自然不敢让白敏姝过来烦她,自己先行过去把人按在了西偏院。
忘忧捧着一把白色的弯弓出门,身后何妈妈带着几个人抬着两个箱子,里面是茶器,绸缎等寻常礼品。
沐霖一看那把弓便知道是大内的东西,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脸上却没带出任何不满,接了那把弓掂了掂,夸了一句“好弓,沈夫人一定会喜欢的。”便没有再说什么。
忘忧原本准备了好些话跟他解释,如今看他竟什么都不说,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失落,不过再想到兄长或许是真的理解了自己的心意不再反对,又高兴起来。一路上拉着沐霖有说有笑。
沈夫人果然很喜欢那张弓,这礼送的也算是恰到好处。
忘忧跟沈夫人说些闲话,又问及沈熹年。知道他跟吴王一起去了辽东,又感慨了一番。但事情总算是已经解决,沈夫人说天子已经东北的四个粮仓分别征集了粮草,由吴王督管,沈熹年带人护送到了辽东军营。
从沈家出来也不敢耽搁,忘忧便匆匆回秀林居去,明日她就要出城去余家庄,秀林居的白敏姝是个麻烦,只怕今儿自己一天没露面,她便要上房揭瓦了。
回来之后,忘忧一边换衣裳一边叮嘱何妈妈收拾随身的东西准备去余家庄,又叫她去买一些小孩子用的东西,诸如衣服,围嘴儿,小鞋帽等。
何妈妈纳闷地问:“买这些小孩子用的东西作甚?”
忘忧愣了一下,笑道:“庄子上肯定有些小孩需要这些,作为他们的主子,我多少备一些算数见面礼吧。”
“姑娘真是长大了,居然还能想到这些。”何妈妈笑道。
“妈妈!不许取笑我!”忘忧含羞瞪了何妈妈一眼。
今天是白敏姝住进秀林居的第三天,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原本想着既然对方是父亲信任并且重金求来的神医,听他的一定能把自己的隐疾治好,却没想到三天下来不仅没有什么效果,身上的味道反而更重了!
“这是什么狗屁的神医?!实在该拉去菜市口砍头!”白敏姝拍着浴桶抓狂地喊道。
浴桶里热气氤氲,在一旁伺候沐浴的萱儿已经痛苦不堪,又见白敏姝如此暴躁,当下也起了脾气,竟借口去拿香皂,直接躲出来,把白敏姝一个人留在里面,足足比平时多泡了一刻钟。
忘忧进门的时候,白敏姝正在责骂萱儿。
她骂自家丫鬟也没什么,奴仆被打骂是常有的事儿,但白敏姝肚子里的气原本不在萱儿,根本是因为自己的这个见不得人的毛病,原本在家里的时候,大家还都宠着她,为了家里的颜面也好,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也好,总之对这件事情遮遮掩掩,给家族也给白敏姝留住了脸面。
自从到了这里,她那层遮羞布被揭开丢到十里地之外,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她这隐疾,都用异样的目光看她,甚至私下里议论纷纷,这一切都让白敏姝的情绪难以自控。
其实这些忘忧都明白,所以她站在院子里听着里面白敏姝骂人也没反驳,只是站在那里安静的等着。
然而这院子里的人却不是瞎子,她们已经知道这位姑娘的厉害,知道她才是这宅子里真正的主人,如今主人在院子里站着,听着求医问药来的客人在屋里骂天骂地,成何体统?若这姑娘气性小,把白家人赶出去倒也罢了,若她一气之下弄一味毒药把白姑娘折腾个半死,最后还不是自己这些人跟着遭殃?于是有心眼儿多的婆子丫鬟不敢躲着看热闹,匆匆去找周妈妈过来解围。
忘忧浑然不知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自己已经被当成了夺命修罗。见周嬷嬷屁颠屁颠的跑过来,轻笑道:“不必着急,让她把肚子里的火气撒出来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