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疾奴家有药
袁妈妈的居所十分的安静,丁锦云这回来的比谁都早,然而她并没有进屋,而是站在院子里等。
丁素云带着紫萼和忘忧过来的时候张俞颖还没来,两姐妹刚吵了一架(虽然是丁素云没还嘴,只是被丁锦云骂了一通),但此时没有个旁人在旁边圆场,气氛很是尴尬。
丁素云还想着要不要先向丁锦云打招呼,却不料丁锦云盯着忘忧就过来了。
“三姐姐,你别冲动!”丁素云冲上去的同时心思一动,想着今日是免不了一场出丑了,不如就闹大了也好!不过是一念之间,她迅速往一侧垮了一步挡在了忘忧前面。
“你让开!”丁锦云伸手就拨拉丁素云。
“三姐姐,你干什么……啊——”丁素云被丁锦云推了一把,惊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四姑娘!你没事吧?”紫萼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扶丁素云,一眼看见她被石子划破的掌心,顿时惊慌大叫:“血!四姑娘伤着了!”
“四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忘忧顾不得许多,立刻上前去皱眉质问丁锦云,“您不喜欢我,讨厌我,尽管朝我来好了,四姑娘是您的亲妹妹!你何必对她下这样的狠手?!”
“贱婢!你敢这样跟我说话?”丁锦云说着,挥手就要抽忘忧耳光。
忘忧往后躲了一下,挥手用自己的胳膊挡住了丁锦云的巴掌,并大声反驳:“三姑娘,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即便奴婢该打,也有管事妈妈们呢,您若是打疼了手岂不是奴婢的罪过?”
“咳咳!”袁妈妈重重的咳嗽了两声,出现在廊檐下,冷声问:“这是怎么回事儿?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吗?全然一副市井泼皮的做派,真真是丢尽了宰相府的脸面!”
因为丁夫人的训诫,丁锦云对袁妈妈多少有一点忌惮,翻了个白眼没吭声。
袁妈妈缓步下了台阶走到丁素云面前,温和地问:“四姑娘没事吧?”
丁素云柔柔弱弱地向袁妈妈福了一福神,含泪回道:“素云没事,多谢嬷嬷关心。”
“紫萼,你说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袁妈妈直接问紫萼而非旁人,她的态度显而易见是站在丁素云这边的。
“奴婢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们姑娘刚过来,三姑娘就冲过来了。”紫萼似乎有一肚子的委屈不敢说。
“没有任何理由就对妹妹动手?这可不像是宰相府的家风家教啊!”袁妈妈扬了扬下巴,吩咐自己带来的一个小宫女:“你们请宰相夫人,就说我这里有要紧的事情劳驾她来一趟吧。”
丁夫人听说袁妈妈请,心里就猜到是自己的女儿又出幺蛾子了,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该如何把她训斥一顿给袁妈妈一个面子。然而到了这边,看见丁素云裙子上的泥巴和红肿的眼睛,再看丁锦云一脸的桀骜,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想着这回怕不是一顿训斥能解决的事情了。
大家互相寒暄见礼之后,袁妈妈请丁夫人上座,丁夫人落座之后又请袁妈妈坐,方笑道:“我们家这两个丫头平日里疏于管教,如今闹出这样的笑话来,还请嬷嬷多多包涵。”
袁妈妈平静地说:“夫人客气了,哪家的小姐妹不吵架拌嘴呢?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只是寻常的吵架拌嘴无非是为了衣裳首饰,而今天两位姑娘争的怕不是这些。您来之前我已经白事情的来龙去脉都问清楚了。今日一早天不亮我去园子里散步,跟四姑娘的丫鬟忘忧在荷塘边遇着了,忘忧在收荷叶上的露珠,说是给四姑娘煮茶喝。我觉得这是极风雅的事情,便同她一起围着荷塘收了一茶钵的露水。却不料因为这事儿,三姑娘先是跑到疏影阁把四姑娘骂了一顿,理由是四姑娘早就策划好了早晨的事情,让忘忧巴结我,好让我去皇后娘娘跟前念叨四姑娘的好儿。这还不够,刚刚两位姑娘来上课,在院子里遇上,三姑娘心中余怒未消便向四姑娘动手了。”
听完袁妈妈的话,丁夫人抬手排了一下桌子,朝着丁锦云骂道:“真是混账!”
丁锦云扁了扁嘴想要哭:“母亲,我……”
“闭嘴!给我跪下!”丁夫人怒声斥道。
“母亲!”丁锦云从小到大没受过这样的呵斥,眼泪哗的一下就掉下来了。
“你还有脸哭?!”丁夫人说着,抬手指着静妈妈吩咐道:“去!把戒尺拿来!”
静妈妈不敢怠慢,立刻给春燕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取。
“话不说不明,家规戒尺是用来立规矩明事理的。总不能为了惩戒而惩戒。”袁妈妈朗声说道:“今日三姑娘有三错,第一,不该听信旁人传言,空口白牙污蔑他人;第二,与人相处要和善,不管是姐妹还是奴仆,都应该以礼相待。第三,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打人。而最最不该的是,她竟敢胡乱臆测皇宫里的事情,这若是让皇后娘娘知道此事,怕是连夫人也接不住这样的罪过吧?”
“母亲,不是这样的!”丁锦云还要辩解。
丁夫人见她这样,心里越发的生气,立刻吩咐静妈妈:“给我按住了,狠狠地打!”
静妈妈见丁夫人真的怒了,也不敢怠慢,上前来抓住丁锦云的手,挥起戒尺打了一下。
“啪!”
“啊!母亲……阿娘”丁锦云放声哭了起来。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丁夫人心疼的一哆嗦,但代表皇后娘娘而来的袁妈妈不求情叫停,她只能咬牙说:“继续打!”
静妈妈也没办法,只好继续打。
前几下丁锦云还只是喊疼,之后疼的失去了理智就开始骂丁锦云和忘忧。她一开口骂人丁夫人的脸上便挂不住,呵斥她,偏生这位三姑娘已经失了理智,完全听不懂她母亲的警告,骂得越发难听,丁夫人气得脸色都变了,一连拍着桌子喊:“给我狠狠地打!”
静妈妈不愧是跟了丁夫人许多年的心腹,当下就明白了丁夫人的意思,立刻瞪了丁锦云的乳母一眼,低声说:“捂住三姑娘的嘴,不许她哭喊。”然后等乳母颤抖着手用帕子捂住丁锦云的嘴巴之后,她狠狠地打了两下,丁锦云吃痛又喊不出来憋得满脸通红,眨眼就晕倒在乳母的怀里。
世界顿时清净了。
乳母惊慌失措的朝着丁夫人喊:“夫人,三姑娘晕过去了!”
丁夫人的心又是一阵抽痛,皱眉说:“你们把她送回缀锦轩去好生看着!”
袁妈妈起身从自己带来的小宫女手里拿过一只小小的白瓷瓶,说:“这是宫里带来的外伤药,止疼化瘀的效果是极好的。夫人叫人给三姑娘涂在手上,不过两三日的光景便好了。”
“多谢袁嬷嬷,您真是有心了。”丁夫人看了一眼翡翠,翡翠忙上前接了药瓶。
对于丁夫人假模假样的微笑,袁妈妈也只是一笑而过,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情早就心知肚明,也没必要装什么无辜,我就是这样光明正大的有备而来,你就算心里恨不得掐死我,但面子上依旧要客客气气。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忘忧是又爽快又害怕,爽快的是一向飞扬跋扈的丁锦云今日终于也尝到了吃亏的滋味,害怕的是赵祯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深不可测,兄长跟他走得那么近,真不知道是祸是福。
丁锦云被抬走之后,丁夫人的目光方落在丁素云的身上,对袁妈妈说:“我这四丫头一向体弱多病,今日又受她姐姐的气,嬷嬷就不要责罚了吧。”
“夫人爱女心切乃是人之常情,然而,子女之孝父母,臣子之忠君事,尚且有劝谏之责,何况同胞姐妹?今日三姑娘之所以养成这样的性格,也是平日里妹妹不知劝谏,一味做小伏低的缘故。既然夫人说四姑娘身体羸弱,那就罚抄文德皇后的《女则》五十遍吧。”袁妈妈说完,又对丁素云说:“你要深深体会文德皇后的教诲。”
丁素云深深一福,恭敬地答应。
真是兵荒马乱的一个上午。
丁夫人临走的时候专门向袁妈妈致歉,一再自责教女无方,请袁妈妈不要见怪。
袁妈妈一直端着平静的微笑,说皇后娘娘对宰相大人的女儿们给予厚望,老奴奉皇后旨意行事教导二位姑娘,还请夫人不要怪老奴过于苛责。
丁夫人忙说“哪里哪里”,然后再三向袁妈妈表示女儿没管好是自己的责任,请袁妈妈务必要严格管教,云云。
忘忧随着丁素云回疏影阁后跟紫萼一起把她身上的脏衣裳换下来,换衣服时忘忧感觉到丁素云微微发抖,忙叫人预备香汤给丁素云沐浴。沐浴时,忘忧往浴桶里撒了些许薰衣草蒸出来的花露。丁素云全身浸泡在淡淡的薰衣草香之中,心情方渐渐地平复。
丁素云闭着眼睛靠在浴桶里,忽然问:“忘忧,你怕吗?”
忘忧愣了一下,方低声说:“自然是怕的,可是怕没有用啊!”
“是啊,怕没有用。”丁素云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我阿娘在的时候经常跟我说一句话,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这些年我谨记她的教诲低头做人,只求一个安身之所,却再想不到换来的是样的结果。今日听了袁妈妈的话才被点醒。”
“我在暮云观的时候,师傅常说两个字:‘无为’,我直到现在也不明白,那些被欺负,被屠戮,被残害的生命多半都是无为的,这是为什么呢?前些日子上街采买香料时忽然听见一个人说,人善人欺,马善人骑。现在想想,圣人之言自然有他的道理,可我们毕竟不是圣贤。那些平头百姓的话反而听起来更亲近一些。”
“说的不错。”丁素云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忘忧,“暮云观的师傅说的不错,你的确是尘缘未了。”
忘忧忍不住笑了笑,轻声叹道:“姑娘取笑奴婢呢。”
丁素云也笑道:“你听不进圣人之言,却对那些平头百姓的话深以为是,可见的确不适合在道观里修行的。”
“水有些凉了,姑娘泡的太久了也不好。”忘忧说着,拿了长长的浴巾来把出浴的丁素云裹好,扶着她往卧房去了。
却说丁夫人一路铁青着脸回了嘉熙居,进门便捂着胸口靠在了榻上。静妈妈立刻以夫人身体不适唯有把闲杂人等都打发出去,方悄声说:“夫人,老奴已经查过了,那些有关四姑娘的谣言是表姑娘的奶娘先传出来的,八成还是因为表姑娘之前在道观里被沈家哥儿羞辱的事情心里还记恨着。”
“记恨谁?四丫头还是那个小丫头忘忧?”丁夫人觉得心里越发的堵得慌。
“想来是记恨忘忧的,但忘忧只是个使唤丫头子,自然是够不着那沈家公子的。所以……”静妈妈欲言又止,面上很是为难。
“所以她挑拨了三丫头去找四丫头的晦气,想借三丫头的手为她的女儿出气。她早就看透了锦儿这蠢丫头是非不分黑白不辨,就这样她娘们儿当剑使,先去疏影阁骂了一顿又去袁妈妈的园子里撒泼,如此让我家嫡出庶出两个女儿都丢人现眼,才显得她的女儿一枝独秀?”
听见丁夫人说“她的女儿”,静妈妈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丁夫人恨恨的拍了一下桌子,骂道:“颖丫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是她教的!好好地女儿养成这幅心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就罢了,还来祸害我的孩子!真真可恶!可恨!”
静妈妈见丁夫人气的狠了,忙劝道:“夫人既然把这一切都看透了,就先消消气吧。咱们三姑娘是个善良耿直的好孩子,才会中了人家的圈套儿。可是……老奴有一句僭越的话,说了怕夫人生气,不说又过不去自己心里这道坎儿。”
丁夫人缓了一口气,叹道:“你跟了我几十年了,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老奴觉得,以咱们三姑娘的性子是不适合去大内皇宫里熬日子的。倒是四姑娘……反正梅姨娘早就没了,她如今能依靠的也只有夫人您。倒不如替她谋划一番,将来也是咱们两位哥儿和三姑娘的助益。至于咱们三姐儿,夫人很该给她挑一个脾气温和性子柔善的夫君,咱们姐儿将来才不至于受了委屈。”
听了这话,丁夫人沉思良久,方叹道:“你说的不错,这真真是肺腑之言。这样吧,你放出话去,说锦丫头犯了这样的大错不能只打戒尺就算了,还需得让她去祠堂罚跪三日。”
静妈妈会意,忙躬身说:“是,夫人放心,老奴亲自去祠堂‘监督’三姑娘罚跪。”
午饭的时候,丁素云说心口难受不想吃,忘忧用藕粉调着桂花蜜做了一盏八宝杏仁茶汤来,她才勉强吃了半盏便叫紫萼焚了香开始抄写《女则》。
忘忧想着跟紫萼一起在跟前服侍,紫萼悄声说:“你还是费点心思给姑娘弄点吃的吧,厨房送来的吃食姑娘都不喜欢。眼看着就是姑娘生日了,又兼着及笄大礼,姑娘的身子可是极其要紧。”
“姐姐说的是。”忘忧便答应着出来。
待忘忧出去,紫萼凑到书案跟前一边磨墨一边低声叹道:“姑娘今儿舍身挡在忘忧前面的时候,奴婢可真是吓坏了。万一三姑娘下手狠毒伤着了姑娘,奴婢就算是死了也没脸见姨娘。”
丁素云冷笑道:“大不了被她抽一巴掌罢了。又死不了人,怕什么?”
“姑娘可不要这么说,这回是伤了左手,不耽误抄书,这万一被她的指甲划伤了脸,毁了容貌可怎么办呢?”
“我自然有数,怎么可能让她伤了我的容貌?”丁素云淡淡的说。
紫萼诧异的看着丁素云,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这一下早在预料之中或者……是自己上赶着?
丁素云扫了紫萼一记白眼:“看什么?”
“没什么。”紫萼忙低了头继续研磨。
丁素云从书架上把那本半新不旧的《女则》拿下来摊开在案头,又拈了一张素白宣纸展开,用墨玉镇纸压好,方提笔舔墨,开始认真的抄写。
紫萼把墨研好之后,悄悄地退了出去往小茶房去找忘忧。
忘忧正在交给茉莉挑拣枸杞,听见紫萼的声音忙起身笑问:“姐姐过来了?是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紫萼说着,走到茉莉身边看着簸箩里鲜红的枸杞,说:“没事儿,姑娘写字儿呢,需要清净。我就过来瞧瞧你们在做什么。”
“姑娘午饭没怎么吃,这会儿又抄书,今日又气又累,晚上怕是也睡不好。我要给她煮一锅百合枸杞粥,再做些好克化的枣泥山药糕。还有几天就是及笄之礼了,姑娘的气色可是要紧的很。”
紫萼接过茉莉手里的簸箩,先吩咐茉莉去园子里摘些含苞待放的木芙蓉回来给四姑娘插瓶,待茉莉出门之后,方轻声叹道:“我觉得,这事儿恐怕会有变化。”
忘忧略一迟疑,方问:“姐姐是觉得夫人会因为三姑娘手上的伤而推迟及笄之礼?”
紫萼反问:“难道不会吗?”
“按照常理推测,应该会的。可是姐姐别忘了袁嬷嬷在咱们这里住着呢。”
“那又怎么样?皇后娘娘看中的应该是咱们府里的嫡出姑娘吧?”
忘忧看了看窗外,凑近了紫萼小声说:“姐姐这话可不对,且不说咱们四姑娘不但容貌好,更是腹有诗书,而且你看今日的情形,袁妈妈会怎样跟皇后娘娘讲呢?皇后娘娘看重的是咱们家主君的女儿,什么嫡出庶出又有什么区别呢?”
“有道理啊!”紫萼恍然大悟之后惊讶的看着忘忧,半晌才喃喃地说:“想不到你居然有这样的见识!你……你这跟谁学的?”
忘忧心想袁嬷嬷今儿这么帮着丁素云,一定是赵祯的意思了,不过这话可不能说,说出来怕是要吓死紫萼,于是淡然的笑了笑,说:“姐姐别忘了我之前是在暮云观长大的,各家各府的贵夫人们来来往往,有些事情听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这样的理由紫萼一下就相信了,点头说:“说的也是,所以咱们姑娘一直很看重你。”
忘忧感慨地说:“我一直感念四姑娘对我的照顾,起初的时候若不是她主动把我要过来,我还不知被送给谁了呢。还有后来沈家的公子找我的麻烦以及今天……四姑娘一直都护着我,她的恩情我会一直记在心里的。”
紫萼欣慰握住忘忧的手,感慨地说:“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咱们姑娘是个可怜人,从小没人心疼。如今身边也没几个可靠的人,连茉莉她娘……虽然是咱们姑娘的乳母,但未必一心只想着咱们姑娘。这些年来我一个人也是难的很……好妹妹,四姑娘没看错人。”
当晚丁素云吃过饭之后继续抄《女则》,一直抄到天亮才把五十遍抄完了。
“忘忧呢?”丁素云丢下毛笔,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问。
“在呢。”忘忧端着一碗红枣茶进来,悄声说:“姑娘熬了一夜,赶紧的喝口热茶吧。等会儿吃点东西再去睡,不然睡不踏实。”
“偶尔一夜不睡也没什么。”丁素云把厚厚的一叠《女则》卷起来交给忘忧,说:“你替我给袁嬷嬷送过去吧。”
忘忧双手接过来,应道:“好。”
送东西,而且是送罚抄的《女则》对忘忧来说,是一个光明正大去见袁妈妈的借口。出了门之后忘忧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再看看手里厚厚的一卷,默默地往袁妈妈的居所去。
袁妈妈每日卯时起床,洗漱之后一定会出去散步。忘忧过来的时候刚好在门口遇见她要出去。
“哟,这么早,忘忧姑娘怎么来了?”袁妈妈笑问。
“四姑娘的五十遍《女则》抄好了,让我给嬷嬷送来,请嬷嬷检查。”忘忧说着,先是福了一福,然后双手把那一卷《女则》举过头顶送到袁妈妈面前。
袁妈妈颇感惊讶地接过来,问:“哟!四姑娘这是一夜没睡吧?”
“可不嘛。”忘忧点头说道。
“你呢?瞧你这黑眼圈儿也是一夜没睡?”
忘忧笑道:“我偷偷地打了个盹儿。四姑娘宽厚,是不跟我们计较这些的。”
袁妈妈展开手中书卷,看到一行行娟秀的字迹,似是很满意,点头说:“行啦,你回去歇着吧。也转告四姑娘,今儿可以歇一天,明儿一早过来上课。”
“好。那嬷嬷您忙着,忘忧告退了。”
袁妈妈点了点头,看着忘忧离去的背影,忍不住轻声一笑,自言自语道:“我们家小主人眼光还真是不错,这孩子聪明伶俐,心地善良,模样也好,不枉主子为他费心打算。只是可惜……”
出门倒洗脸水的小宫女刚好听见最后一句话,因问:“嬷嬷,可惜什么?”
“出了宫门,这规矩就忘了?不该问的别问。”袁妈妈不满的瞪了小宫女一眼,自去散步了。
张夫人暗中挑拨,原本是想借着丁锦云的手给女儿出气,却不料她想好了话本儿,丁锦云却没按照她的话本儿去演戏,最终把自己给折了进去。这事情到这般地步,张夫人有些坐不住了,晚饭后打听着丁巍没再丁夫人屋里歇息,便只带着一个小丫鬟悄悄地过来劝说。
姑嫂二人在嘉熙居里间的榻上分左右落座,翡翠端上两盏红枣茶之后默默地退到外面。
丁夫人端着茶盏安静的听张夫人劝解了好半晌儿,方叹道:“嫂子心疼锦丫头,这我是知道的。我自己的女儿难道我自己就不心疼吗?只是之前在自己人跟前儿胡闹倒也罢了,如今丢人都丢到宫里去了!还说什么轻饶?若再这样任由她无法无天下去,闹不好连我家大人都要受皇后娘娘问责呢!”
“妹妹说的是。只是如此一来,这袁妈妈的课……”
“袁妈妈是奉皇后谕旨来的,课业自然耽误不得。”
“这锦丫头都跪祠堂了……袁妈妈的课怎么办?”
“嫂子放心,俞颖身体不适不能上课也无妨,女孩子家到了这个年纪,身体是第一要紧的。再说,那沈家不过是武将之家,于礼仪规矩上并不怎么计较,嫂子也不必让俞颖吃这份苦。至于袁妈妈的课业——不是还有四丫头嘛。她也是我们丁家的血脉,跟锦丫头一样的。袁嬷嬷教导的是丁家的女儿,她一个人去上课也是一样的。”丁夫人把话说的很明白——丁素云一个人去上课就行了,俞颖就好好养病吧。”
张夫人摇摇头,小声问:“妹妹抬举庶女,这原本也是贤良之举,论理我不该多嘴的。只是这四丫头到底跟你隔着一层,若将来压了锦丫头一头,且不说妹妹你怎么样,那三丫头能咽的下这口气?”
丁夫人无奈的笑了笑,摇头说:“各人有各人的命罢了!且走着瞧吧,总不好咱们一厢情愿,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还是不抱着那些幻想的好。”
张夫人听丁夫人把话说到这份儿上,知道再多说也没什么意义了。
眨眼就是丁素云的生日,因为帖子早就发出去了,丁家两姐妹的及笄礼已没有更改的可能。所幸袁妈妈给的药非常好用,不过三日的光景丁锦云的手便全好了。及笄之礼对于女孩儿来说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这标志着她们已经长大成人,可以谈婚论嫁了。为了这一天,丁府上下已经准备了许久。
这日一早,丁素云天不亮便起身,紫萼,忘忧,刘妈妈等人一起上阵,服侍着她梳洗打扮,穿戴整齐后往嘉熙居来给父母磕头。临行时,忘忧不忘把自己特别调制的香囊系在丁素云的身上。
丁氏两姐妹这一日从衣裳鞋袜到首饰钗环都是特别定做的,乍一看上去二人打扮的一模一样,只是细节略有不同。丁锦云出生在春天,她的纹饰以海棠花样为主;丁素云出生在秋天,她的纹饰则以芙蓉为主。两姐妹并肩二人,双双向丁夫人行礼。丁夫人细细的打量二人,心中不由得暗暗感叹,到底是丁素云身形容貌更胜一筹。
早饭过后,宾客尚未登门,宫中却来了一位内官。原本丁夫人还以为是刘皇后派来的人,请进来一看,却又不是。于是忙请坐奉茶。
那内官进门后也不落座更不接茶,只尖着嗓子说:“咱家奉德妃娘娘之命,请贵府二位姑娘入宫一见。”
“入宫?”丁夫人诧异地看向丁巍。
丁巍皱了皱眉头,心想这个时候德妃召见自己的两个女儿做什么?若有什么封赏,理应是皇后娘娘传召,轮不到德妃啊!
然而德妃乃是后宫之中位份仅次于皇后娘娘的皇妃,她专门派人来请,丁家又如何能拒绝?于是丁巍对丁夫人说:“你便亲自带着她姐妹两个进宫给德妃娘娘请个安吧。家中之事暂且交给大儿媳妇料理着。”
“是。”丁夫人也没有旁的办法,只好请内官稍等,自己回内室换诰命朝服。并趁着这个功夫让人去跟袁妈妈诉说此事。
袁妈妈也猜不透德妃此时召见丁家俩姑娘是什么意思,而且,即便是她也无法明目张胆地违拗德妃,反正她来宰相府的目的是护住忘忧,顺便给忘忧报那一耳光的仇,其他的事情却不与她相干。于是她思量再三,只说了一句,要不我同夫人一起回宫去见皇后娘娘。
丁夫人听了这话心里倒是安稳了几分,便带着两个女儿乘车辇进宫去见德妃。
因为进宫不能带许多人,丁素云要带的人首选是紫萼,忘忧便很自觉的留了下来。
有袁妈妈跟着一起回去,谢氏心里也踏实了不少,怀了身孕的她如今行动也不方便,照料女客的事情便被张夫人接过去了大半儿。忘忧跟彩琴说肚子不舒服先回一下疏影阁,然后趁着众人忙碌之际悄悄地溜去了丁巍的内书房。
这个院子虽然是第一次来,但忘忧却并不陌生,因为她曾经无数次想要进到这里来,所以悄悄地打探过许多次,包括用糕点贿赂丁巍的笔墨小厮阿楚。从他的嘴里把丁巍内书房里的布置,安排,什么时候有人洒扫,什么时候有人侍弄花草,什么时候清客相公们会来陪宰相大人下棋清谈等等琐事都摸得一清二楚。
像今天这样的日子,府中的奴仆们都去忙及笄礼的事情,丁巍的内书房只留了阿楚看守。忘忧先回疏影阁拿了一包自己做的点心,然后来找阿楚。阿楚见有点心吃自然高兴,忘忧故意往他跟前凑了凑,让他闻见自己带的香囊的香味。
“咦?忘忧姐姐,你身上好香?”阿楚好奇地问。
“是这个吧?”忘忧把香囊送到阿楚面前。
阿楚用力的嗅了一下,赞道:“这香味真好闻!是什么香?”
“你猜?”忘忧笑嘻嘻的说。
阿楚又嗅了一下,猜道:“是茉莉?”
“傻么你,茉莉是这个味道?”
“唔……是兰花?”阿楚又闻了一下。
忘忧摇头。
“是什么?这味道很熟悉,却又叫不出是什么……百合?也不像,梅花?”阿楚猜一下,嗅一下,不过片刻功夫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笨蛋,这是我特别调制的安神香,加了足足十倍的量。”忘忧把香囊拿回来用帕子包好揣进怀里,又往自己脑门上抹了一点薄荷油,悄悄地摸进内书房。
她迅速扫了一眼书架,然后直接放弃翻找,因为案件卷宗这样的东西绝不会放在书架上。于是她转身又盯上了书案,然后再次瞬间放弃,一转身,一个精致的雕花橱柜出现在视线里。
这是一个檀木橱柜,雕花描金,柜门上嵌着如意云头黄铜螺钿,还有一把双鱼铜锁,样子十分的精致。忘忧走过去半跪在地毯上,抬手抽出发髻间的一根银簪,试图敲开那只双鱼铜锁。
这是她专门准备的一根银簪,外表看上去十分普通,然而它的簪身特别的纤巧,用来开锁很是方便。
橱柜门打开,忘忧一格一格地翻找,在最下面的一个格子里找到了一个油纸袋子,袋子上没有写字,打开后事一叠写满字的纸卷。忘忧的手有些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悲楚,慢慢的展开卷宗。
这是一份非常详尽的案件卷宗,里面记录着林宥澄家灭门惨案的所有细节。案发时间,死亡人数,死亡者名单,致命伤以及火灾起点,蔓延状况,后面有顺天府的打印,主审官以及主簿等人的签名盖章,后面还附上一份仵作验尸的结果详述。忘忧一字一句的看下去,像是亲自经历了那一场浩劫,她瘫坐在地上,紧紧地捏着那一叠卷宗,只觉得全身的没个毛孔都在痛呼,每一寸肌肤都在撕裂,宛如凌迟。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阿楚?阿楚!你怎么睡在这里?醒醒!”
忘忧一个激灵回神,忙把手里的东西原样塞回去,关上橱柜并锁好。然而此时再想出去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她情急之下躲到了书案底下。宽大的书案上铺着厚厚的棉缎,遮住了光线,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忘忧身材娇小,贴着角落缩成一团极不容易发现。
阿楚被丁澄叫醒,迷迷糊糊地问:“大公子,您怎么过来了?”
“今儿是什么日子?你还敢偷懒睡觉?”丁澄生气的呵斥道。
“公子饶命,我也是不小心迷瞪了一下,并没有真的睡着。”
“罢了,今天我没工夫跟你磨牙,父亲让我来取东西,快把门打开。”
随着阿楚一声答应,书房门被打开,丁澄进来,快步至书架跟前翻找了一通之后,拿了一个盒子走了。忘忧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暗暗地松了一口气,随后听见屋门被关上,然后“吧嗒”一声落锁的声音,又慌了神。
屋门从外面锁上了,自己可怎么出去呢?!
忘忧从书案底下爬出来,听了听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便爬上窗前的坐榻上,轻轻地推开窗扇往外看了一圈,居然不见阿楚的影子。此时太阳已经升至中天,估计宾客们来的差不多了,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也不知道进宫拜见的那娘仨儿回来了没有。忘忧心想再耽搁下去怕是要露馅儿了,得赶紧的出去。
想到这些忘忧再不犹豫,把窗扇推开便想着跳出去。然而她一条腿刚伸出窗户,便听见有人喊着:“快,快开门!赶紧的收拾一下,贵客来了!”
忘忧吓得一个哆嗦忙把腿收回来,仰面倒在榻席上。
外面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伴着喧哗声,书房的门被人打开,七八个年轻的小厮鱼贯而入,随后传来丁巍的声音:“殿下慢点,我这内书房平日里没有人来也懒得收拾,有些杂乱,还请殿下恕罪。”
随着一声男子的轻笑,那人很是客气地说:“丁大人客气了,早就听闻大人藏书甚丰,今日能入您的书房一坐,也是本王梦寐以求的事情。”
赵祯来了?躲在书案底下的忘忧忍不住皱眉,弄了一个袁嬷嬷来还不够,又在这样的时候亲自上门。这皇后娘娘是有多喜欢丁锦云啊?
“殿下喜欢读书是臣子和百姓的福气。殿下请坐。”丁巍请赵祯去窗前的榻上落座时,看见靠枕有些歪斜,于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赵祯却并不去榻上坐,而是走到书架跟前看着那一部部的藏书,之后随手拿了一本《洛阳伽蓝记》翻开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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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咱们家小忘忧被打一巴掌的仇暂时报了,不过太子殿下的手段不仅仅如此,后面更精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