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疾奴家有药
张夫人被丁素云的话噎了一下,讪笑道:“你这孩子也忒有意思了,我又没说她不好,你就巴巴的把贤王妃搬出来堵我的嘴吗?”
丁素云脸上带着疏离的微笑,不卑不亢地说:“舅母多心了,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您若不信,可以问问表姐,忘忧曾经被贤王妃留在府中住了几日,之后贤王妃送她回来的时候顺带送了一大箱子的衣裳首饰,若不是因为喜欢她,我可想不出旁的缘由了。”
张夫人顿觉没脸,便扭头对丁夫人说:“妹妹,这半年多的功夫没见,你家四姑娘倒像是变了个人?”
“大嫂子没听过‘女大十八变’这句话么?”丁夫人如今不想纠结此事,便不等张夫人接话便扭头吩咐谢氏:“去问问马车准备好了吗?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出门了。今儿这日子若是晚了可不好看。”
“马车早就准备好了,咱们这就走吧。”谢氏忙说。
“走吧。”丁夫人扶着翡翠的手率先起身出门。张夫人,谢氏,丁素云也随后跟上。
今日京城的大街上人潮涌动,等着看娶亲队伍的百姓们乌央乌央的挤满了大街。即便有人在前面开道,马车行走的也十分缓慢。马车里,丁素云端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忘忧掀开车窗帘子看了看外面,轻声叹道:“今儿沈家大姑娘这场婚礼可谓风光无限啊!”
紫萼也感慨地说:“皇室宗族里适婚的只有吴王世子,往后五年之内都没有人能压过她的风头了。”
丁素云缓缓地睁开眼睛,轻声叹了口气,说:“你们两个羡慕啊?”
紫萼忙笑道:“没有,这一等一的风光背后自然也有一等一的心酸!人家说,侯门一入深似海,这王府大院里自比侯门更深几倍。说起来,我倒是为沈大姑娘捏了一把汗呢!我可听说,她那胎里带来的弱症如今越发的严重了呢。”
丁素云皱眉啐道:“你这人,明明心眼儿挺好的,就是长了一张刀子嘴!今儿是人家大婚的好日子,你嘴上就不能积点德?”
“呸呸!我乱讲的!沈大姑娘自然会大富大贵,子孙满堂。”紫萼忙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忘忧点头说:“太医院有那么多好太医,沈姑娘嫁给吴王世子之后,自然有更好的太医照料她的身子,一定会好起来的。”其实这话连忘忧自己都不相信,以沈家的权势加上沈德妃在宫中的地位,太医院里最好的太医也是召之即来,若能治好沈熹月的弱症早就治好了,何必等她嫁给赵承渊之后?
车里的气氛一时凝重起来,紫萼不敢再多说话,忘忧也不是个多话的人,主仆三人陷入沉默之中。
至吴王府门口,马车停下之后忘忧率先下车,然后跟紫萼分左右扶着丁素云下车后,她又爬进车里把随身的包袱拿出来,方跟上丁素云一起从东侧门进了吴王府。
吴王府是按照规制修建的王府府邸,跟贤王府,裕王府等几位王爷的府邸一般无二。只是吴王远在封地缠绵病榻,只有赵承渊留在京城,以前给沈德妃的儿子(前太子)做伴读,如今给赵祯做伴读。今日赵承渊大婚,按理说吴王和吴王妃都应该在府中料理,然而吴王抱病在床无法长途跋涉来京,吴王妃乃是继妃并非赵承渊的亲生母亲,于是这场婚事便落在了沈德妃的头上。沈德妃一向疼爱赵承渊,便请旨出宫为她主持婚事。
沈德妃赵承渊的姨母,又是沈熹月的亲姑母,这一场婚礼她可谓是尽心尽力。
如今的吴王府里外都焕然一新,男客女宾如何安坐早就做了严格的规划,丁夫人带着张夫人,谢氏以及丁素云等人一下车就有人前来迎接,一路引着至内宅正室的东厢房落座,即刻有人奉上香茶。
不过半盏差的功夫,又有一个宫中女官娉婷而至,向丁夫人福了一福,笑道:“夫人安好,奴家是重华殿的宫女,我家娘娘请夫人过去叙话。”
“好。”丁夫人对张夫人和谢氏说:“你们两个就在这里安坐,我带素云过去给德妃娘娘请安。”
丁素云忙起身跟丁夫人一起随着那宫女出东厢房往正殿去见沈德妃。忘忧和紫萼一起跟随行至殿外便止住脚步,按照规矩站在廊檐下安静的等待。
也不知道沈德妃跟丁夫人聊些什么,总之一盏茶的功夫两个人还没出来。忘忧站得双腿胀痛也不敢动,正默默地祈祷着丁夫人和丁素云快些出来,忽而听见一声惊喜的呼唤:“忘忧姑娘?”
忘忧忙抬头看去,只见宋嬷嬷喜滋滋地走了过来,于是忙福身见礼,恭敬地叫了一声:“嬷嬷。”
“你怎么在这里站着?”宋嬷嬷问。
忘忧小声回道:“我家夫人和姑娘在里面同德妃娘娘说话儿呢。”
“原来如此,贤王妃也在里面坐着呢,我有话要回,先进去了。”宋嬷嬷按了按忘忧的手,说完便进殿内去了。
紫萼忙问忘忧:“她是贤王府的人?”
忘忧在紫萼耳边悄声说:“之前是,现在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嬷嬷。”
“哦!”紫萼惊讶的瞪圆了眼睛,然后点点头不敢再说什么。
须臾,宋嬷嬷从里面出来,朝忘忧招手说:“我跟丁夫人打过招呼了,你跟我走一趟吧。”
“这个……”忘忧忙看紫萼。
紫萼忙说:“既然夫人已经允了,你就跟嬷嬷去吧。姑娘这边有我呢。”
“好,那我先去了。”忘忧朝紫萼点了点头,跟随宋嬷嬷离开内宅正堂,左拐右绕,穿过好几道门方进了一个雅致的小院。院子里种着两棵金桂,偶有早开的桂花儿零零星星的点缀在碧绿的枝叶之间,香气袭人,沁人心脾。
“外头人多,太子殿下不喜欢喧嚣,所以跟吴王世子要了内书房在那儿歇息呢,还有令兄沐公子也在。”宋嬷嬷悄声对忘忧说,“你自己进去吧,我就在外面守着。”
忘忧犹豫地看了宋嬷嬷一眼,得到她一个肯定的眼神之后方缓步走到屋门跟前,方推门进去。
这里是一处书房,满墙都是书架,上面排放着满满的书,地上铺着波斯来的厚绒毯。赵祯正站在书架跟前翻着一杯旧书,沐霖则跪坐在茶案跟前洗着茶盏。
“不知太子殿下找我有什么吩咐?”忘忧低声问。
赵祯拎着那一册旧书转身笑道:“没什么吩咐,知道你今儿会来,所以便趁这个机会叫你来尝尝你兄长煮的茶。”
忘忧闻言惊讶的看向沐霖,心想哥哥什么时候跟太子这么亲近了?
沐霖则坦然的朝着忘忧招招手,说:“过来坐吧。”
赵祯拎着那本旧书走过来率先坐下,再看看依旧保持警惕的忘忧,无奈地叹道:“你们家的事儿说起来是一桩冤案,你们兄妹又没有害人,何必在所有人面前都躲躲藏藏的?我再说一遍,对于你们来说,我是友非敌。你大可不必对我保持这样重的戒备之心。”
沐霖先递给赵祯一盏茶,然后又递给忘忧一盏,温和地说:“忘忧,太子殿下曾经立誓要查清我们家的案子。”
忘忧举了举手里的茶盏向赵祯深深一躬,说:“多谢太子殿下,此番厚恩,忘忧定结草衔环以报。”
赵祯抬手把书放在茶案上,淡淡地说:“不用了,这是我的职责所在。身为太子,太医院院正一家被灭这样的滔天大案,我理应查清楚,否则,我也没有安稳觉可以睡。”
忘忧真诚地说:“不管怎么说,我兄妹心中非常感激太子殿下能够出手相助。”
“你若是真的感激我,那就跟我说说你跟沈熹年的事儿吧。”赵祯说着,轻轻地啜了一口茶,有对沐霖点头赞道:“茶煮的不错!”
“谢太子殿下夸奖。”沐霖对忘忧笑了笑,自己也尝了一口茶,微微点头表示满意。
忘忧回以微笑,也低头喝了一口茶——虽然只是一口茶,但那样熟悉的味道一下子从口腔遍及全身,她得心里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填满,十分幸福又十分酸楚,让她忍不住要掉眼泪。
短暂的沉默之后,赵祯问忘忧:“沈熹年那个蠢货做的那些事情有没有影响你?”
“还好了,有贤王妃给我撑腰,在丁府并没有谁会为难我。”
“……哦!”赵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之前自己把忘忧叫到贤王府住了几天。
“沈熹年怎么样?我听说跟家里闹得很不愉快?”忘忧看着沐霖问。
沐霖给了忘忧一个安慰的微笑,说:“他能有什么事儿?沈夫人那么宠他,就算是闹两天脾气,如今也都过去了。”
“你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思为旁人担心?沈熹年有德妃娘娘撑腰,不比你好百倍千倍?”赵祯斜了忘忧一记白眼,“你有空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忘忧想想也是,沈熹年自然有资本任性妄为,轮不到自己为他瞎操心。
赵祯接着说:“顺天府去年已经把你们家的案卷交到了大理寺,之后丁巍说要查看这几年的大案要案,便把卷宗提走,拿去了宰相府。但是案卷一入宰相府便如石沉大海,丁巍好像也把这件事情忘了。我怀疑其中必有蹊跷。”
“可惜我进不了他的书房。”忘忧挫败的低下了头。
赵祯冷笑道:“就算你进得去他的书房又能怎么样?他这种千年老狐狸还能让你一个小丫头看出什么端倪来?而且我怀疑他提走这个案卷的卷宗本身就是要查你的底细。”
“查我?!”忘忧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沐霖低声说:“当然,宰相府是什么门第?怎么可能轻易的让你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进到内宅?不过他到现在没什么动静,我猜是没查出什么来。”
赵祯摇头说:“我不这样认为——连我都能查到的事情,以丁巍的人脉和本事怎么可能查不到?”
忘忧一下子就傻在当场,直愣愣的看着赵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若是丁夫人早就查清楚了自己的身世,那么快一年了她都不动声色,这个人的城府是有多深呢!
赵祯好笑地看着忘忧,问:“你至于吓成这样吗?我刚不是说过了,你们是被人害成这样又没害过人!即便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你们的身份又如何?他们要灭口也只能来暗的——而且,我觉得想要揪出那场谋杀的幕后主使,暴露你们的身份正好可以引蛇出洞。”
“不!千万不要。”沐霖立刻摇头拒绝。
“为什么?”忘忧原本因为赵祯的话而生出的一点念头很难压下去,毕竟这几年压抑在心里的那种感觉亟待释放。她想要用自己真实的身份活在大家的眼里,用自己的存在告诉世人——太医院林宥澄尚有女儿活在这世上。
“汴京城是什么地方?赫赫皇城,天子脚下!能在这里一手制造这样的惨祸且四年都查不出来的人绝对不是寻常之辈,他们若想灭口,你没有一丝一毫的余地去反抗。跟家仇相比,我更需要你好好地活着。”沐霖坚决的眼神和语气把忘忧心底的那点念头打消地无影无踪。
赵祯点头赞同:“你说的有道理。现在对方在暗处,你们也在暗处。大家算是扯平。如果你们表明身份,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宣战,他们因为心虚也会先下手为强。如此,那就这么捂着吧,等到捂不住的那一天再说。”
“可是,如果丁大人已经知道我是谁,那我以后还能再丁府里待下去吗?”
赵祯沉吟片刻,方说:“我想,他一定会对你另有安排。”
“啊?他会怎么安排?”忘忧不明白赵祯的意思。
赵祯摇了摇头,说:“这只老狐狸的心思可不好猜。不过他的两个女儿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如今又有流言蜚语亟待平息,他一定会在这事儿上动脑筋的。看他夫人对你的态度,你对她们应该是有利用价值的。”
沐霖眼睛一亮,立刻笑了:“丁大人理想的女婿肯定是太子殿下了吧?他若是想把女儿送进东宫……”
瞬间,赵祯脸色一沉,冷声笑道:“沐霖你真是好样的,居然消遣到我的头上来了?!”
忘忧附和道:“兄长这话绝不是玩笑,当朝一品宰相的女儿若不能进宫做太子妃,还有谁有这个资格呢?再说了,丁家三姑娘的年纪跟太子殿下也算是般配了。”
赵祯冷声哼道:“这天下的事都被他们算计尽了!我偏让他们不能如愿。”
忘忧看着沐霖眨了眨眼睛,意思是问,太子殿下的婚事应该是由皇后娘娘做主吧?
沐霖借着给她添茶的功夫不着痕迹的撇了一下眼神,示意她不要多嘴。
忘忧低头品茶不再多说,心里忽然想到了张夫人和丁夫人替张俞颖算计沈熹年的事情。之前她觉得沈熹年这样的人都要被人算计,未免有些可悲,然而如今再看看赵祯,堂堂太子殿下,未来的天下之主竟也不能自己选择此生的伴侣。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凝重。赵祯忽然间咳嗽了几声,把忘忧从思绪里拉出来。
“对了,之前宋嬷嬷一直说太子殿下睡眠不好,我这几日翻阅古香谱,按照方子配了一道安神香做成了香囊,可以挂在帐子上,以助安眠。”忘忧从荷包里取出那个锦文香囊,先解开抽绳从里面取出一张配方,然后方把香囊的抽绳拉紧系好连同配方一并递给赵祯,又说:“这是香料的配方,等这香囊的味道淡了,也可让宋嬷嬷照着这个方子自行配制。”
赵祯接过香囊放在鼻尖嗅了一下,又捏着那张配方问:“你是怕我不放心这个香囊,让我拿着配方回去找人验看呢,还是想一劳永逸,用这一张配方把我打发了呢?”
被戳中心事的忘忧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沐霖微笑道:“太子殿下身负江山社稷,一切还是要多一层小心更好些。尤其是从外面带进宫的东西,若不经查验,极容易被旁人猜测。”
赵祯嘲讽地笑了笑,把配方和香囊一并放进怀里,叹道:“罢了!我也不想让你沾染是非。”
“多谢太子殿下体恤。”忘忧欠了欠身,又说:“我出来的时候不短了,只怕有人会起疑心……”
“嗯,你去吧。这两天我会送一个人去丁府,以后有她会照应你。”赵祯点头说。
“送一个人?”忘忧狐疑地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赵祯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沐霖给忘忧使了个眼色,忘忧再次福身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赵祯说会送一个人到丁巍府上,忘忧就一直暗暗地琢磨,这个人会是什么人?歌姬?舞姬?厨娘?还是饱读诗书的美人来给宰相大人红袖添香?然而都不是。
几日后,皇后娘娘给丁府派了一个教习嬷嬷来。
这让丁家阖府上下都大大的震惊。
…
时间回到赵承渊成婚那日,吴王府的小书房里。
待忘忧离开后,沐霖问赵祯:“你真的要往丁府送人?这也太明显了吧?”
赵祯勾了一下唇角,微笑道:“现在有一个很好的借口,不利用一下实在可惜。”
“什么借口?”
“丁大人家的女儿们马上要及笄了,而那个表姑娘跟沈熹年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这个时候若皇后娘娘送个教引嬷嬷去丁府,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吧?”
“你要说服皇后娘娘……”
“这件事情根本不用说服,她原本就看中了丁锦云。”
沐霖点头说:“嗯,宰相之女的确是太子妃的上上人选。”
“沐霖,你给我闭嘴!再敢提这件事儿,我……”赵祯一记冷眼飞了过来。
“好好好,殿下放心,此事我绝不再提”沐霖忍着笑闭上了嘴巴。
赵祯拿着忘忧给他的香囊凑到鼻尖嗅了嗅,又若有所思地说:“你说,如果只给宰相府派教引嬷嬷,是不是有些不妥?”
沐霖抿着唇角挑了挑眉稍——这还用说吗?满京城这么多门阀世家,皇后娘娘却只对丁家的女儿不满意,派了人去专门教导。这可不就是打了丁巍的脸么?
“嗯,让这老东西吃点憋也挺好,谁让他一天到晚算计我。”赵祯的心情瞬间变好,一边把香囊揣入怀里一边起身说:“走吧,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殿下,这婚礼还没开始呢!新娘子没到您就回宫了,这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我身体不适,在这里待不下去了。”赵祯说着,已经自行出门去了。
…
被送到宰相府教姑娘们礼仪规矩的袁妈妈是大内有资历的老嬷嬷,之前服侍过宸妃,宸妃去世之后她便去了教引司,负责调教那些新来的宫女。赵祯被刘皇后接进宫后,为了拉拢他的心,特意把之前服侍过宸妃的人都送到了太子东宫当差。
当时赵祯从吴王府回去便直奔了中宫,见着刘皇后便把外面的风言风语学了个遍,又生气地说:“母后您母仪天下,这事儿可不能不管。”
刘皇后极少见赵祯对什么事如此上心,只当是他真的看中了丁锦云,便问他待要怎样,赵祯立刻就说派个人去宰相府教教规矩。这样的事情刘皇后自然不会拒绝,索性连人选都不操心,只说:“你看着谁合适,就让谁过去吧。我让福音走一趟就是了。”
于是,赵祯的心腹袁妈妈就被皇后的心腹福音嬷嬷给送到了宰相府。
丁夫人一听说皇后娘娘派了人来教自己两个女儿学习礼仪规矩,顿时明白了皇后娘娘的用意,再一想着自己的女儿有望成为太子妃,她的心里便了开了花儿,立刻吩咐谢氏:“赶紧的收拾出一所院子来先请袁妈妈住下,然后让三丫头四丫头都过去拜见袁妈妈。另外再吩咐下去,袁妈妈是府里的贵客,各处当差的人务必要小心伺候着。每日的茶食饭菜都按照我的标准送过去。”
谢氏忙答应着让人去收拾院落,丁夫人亲自陪袁妈妈吃过午饭,然后让自己身边的静妈妈送袁妈妈去安顿下来。
第二天一早,丁夫人装扮了进宫向皇后娘娘谢恩。忘忧则陪着丁素云同丁锦云和张俞颖一起来拜见袁妈妈。
袁妈妈到底是在大内皇宫待了十几二十年的人,更何况她经历过大起大落,一双眼睛看什么都看得透彻,她指着腰板儿往那儿一站,即便是个嬷嬷,也能站出皇妃娘娘的气势来。丁家的两个姑娘在她面前一站,都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连丁锦云这样跋扈的性格也不敢冒刺儿,规规矩矩的行礼请安。
“三位姑娘客气了!老身不过是个当差的,今儿初次见面也就罢了。以后就不用拘礼了。”袁妈妈说着,目光越过三个姑娘看她们身后的丫鬟:张俞颖身后是画眉和春雨,丁锦云身后是檀儿和杏儿,丁素云身后是紫萼和忘忧。
张俞颖欠身说道:“嬷嬷客气了,您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如今来家里教我们礼仪规矩便是我们的老师,学生们可不敢造次。”
袁妈妈笑了笑没有接张俞颖的话,只朝着后面的六个丫鬟说:“后面这几位姑娘,也都介绍一下自己吧。”
“她们?”丁锦云回头看看画眉等人,不解地问:“嬷嬷,您不是来给我们姐妹教礼仪的吗?她们……”
“姑娘,不是我多事儿,若姑娘将来出入大内,这身边的人势必要跟着伺候。若姑娘身边的人失了礼仪坏了规矩,坏的还是姑娘和丁府的名声不是?”
丁锦云点头说:“嬷嬷说的是。”
袁妈妈扬了扬下巴,朗声说:“好了,废话不多说,咱们今儿先学走路。”
“走路?”丁锦云看了看张俞颖,心想走路还用学吗?我们又不是一岁的小孩儿。
“来,你们都在我面前走一趟儿。”袁妈妈说着,转身去椅子上坐了下来。
张俞颖跟丁锦云对视了一下,然后端起架子以自己觉得最端庄的姿态从袁妈妈跟前走了过去,丁锦云见袁妈妈没说什么,便自动跟上也端着架子走过去,随后是丁素云,接着是画眉,春雨,檀儿,杏儿,紫萼,忘忧。
这期间丁素云走过去的时候袁妈妈微微点了点头,待忘忧走过的时候,她直接起身说:“停。”
“啊?”忘忧心想这走得好好的怎么不让走了呢。
“不要含胸弓背的,好好地挺起腰来,眼睛直视着前方,这样……”袁妈妈在忘忧面前优雅地走了个来回,又扫了丁锦云等人一眼,问:“看清楚了吗?”
忘忧忙福身应道:“多谢嬷嬷教诲,忘忧看清楚了。”
丁锦云忍不住对丁素云说:“到底是道观里长大的,这仪态从小就没人教过,是要好好地学一学了。”
“三姐姐说的是。”丁素云已经看出袁妈妈对忘忧不同,所以懒得跟丁锦云多说什么,反正她说什么都对就是了。
袁妈妈对忘忧的特别倒也不怎么明显,这样说了她一遍就让她站到后面去了,然后又把三个姑娘又过一遍。
如此来来回回走了一个时辰,丁锦云觉得自己的腿胀痛的不得了,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在丁锦云即将发脾气之前,袁妈妈及时叫停:“好了,今天上午就这样了。午后未时两刻请姑娘们再过来。”
“未时二刻就过来?”丁锦云的脸立刻皱了起来。
袁妈妈微笑道:“姑娘放心,下午咱们行礼,不会让您来回走了。”
丁锦云忙不迭地点头,说这就好。
忘忧心想,学行礼不就是跪么?不让走了让你跪,还说什么好?
回到疏影阁,丁素云依靠在榻上就不想动了,忘忧端着一盆热水进来,说:“姑娘,您若这样躺着,等午后这腿定然酸胀得难受,我用热手巾给您敷一敷,然后再揉开了会好些。”
“那就有劳你了。”丁锦云痛苦的皱眉,“想不到这宫里来的嬷嬷竟这般厉害,我又不想进宫,没得跟着受这样的醉做什么呢!”
紫萼送上一盏茶,笑道:“姑娘也别这么说,若论相貌人品,您一样儿都不输给他旁人,为什么您就不能进宫做娘娘呢?上次太子殿下来,我偷偷地瞧了一眼,虽然还是少年郎,但他貌比潘安,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呢!”
丁素云摇了摇头,说:“那太子妃的宝座下面都驾着一盆炭火呢!你当那么好坐的?”
紫萼小声嘟囔:“姑娘这话说得……怎么一点斗志都没有呢?旁的不说,咱们三姑娘除了托生的肚子好之外,哪一点比得上您呢?”
丁素云正色斥道:“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念头也不许再有。”
“姑娘放心,奴婢知道轻重的。”紫萼看了一眼给丁素云揉腿的忘忧,又问:“还得多一会儿?我叫他们准备传饭呢。”
“马上就好了,可以先摆饭了。”忘忧说着,又给丁素云捶腿。
丁素云按了按忘忧的肩膀,说:“我感觉好多了,你也歇歇吧,我看袁妈妈就喜欢跟你较劲儿,下午学跪拜礼仪还有得罪受呢。”
“嗳!”忘忧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想赵祯这厮说要打发个人来照顾自己,还真是“照顾”自己呢,才一个上午,大家都看出那嬷嬷在跟我较劲儿了,再这么下去,我还不知道要被她“照顾”成什么样呢。
午饭后,丁素云还迷瞪了一会儿,忘忧却一直没闲着,提前把晚上给丁素云泡浴的花瓣草药配好让茉莉先煮上,又顺便给自己配了一副泡脚的汤药。
未时初刻,丁素云便带着紫萼和忘忧到了袁妈妈的院子。
袁妈妈带来的两个小宫女见了素云忙请她们主仆进了堂屋,随后张俞颖也带着画眉和春雨到了,未时二刻,袁妈妈从内室出来,因不见丁锦云,便问:“三姑娘怎么还没来?”
丁素云尚未说话,张俞颖先说:“午饭的时候三妹妹便说心口疼,想必这会子还没见好。要不咱们不等她了吧?”
袁妈妈微笑道:“三姑娘是皇后娘娘看重的人,怎么能不等呢?既然身体不舒服,那我们便放半日的假吧,二位姑娘也请回去好生休息,明儿早上辰时二刻再来上课。”
一众人等只得告退出来。至廊檐下,张俞颖便拉了丁素云的手,叹道:“看来,咱们俩都是沾了锦云妹妹的光儿了。人家袁嬷嬷本就是为了教她才来的,咱们不过是个陪读的。”
丁素云不着痕迹的抽回自己的手,淡淡地笑道:“姐姐这是什么话?一家子姐妹自然要共同进退。三姐姐既然身体不舒服,我想过去瞧瞧她,你呢?”
张俞颖感觉到了丁素云的排斥,摇头说:“我这双鞋子穿着不怎么舒服,我先回去换一双,你先去吧。”
丁素云笑了笑带着紫萼和忘忧率先离去,张俞颖看着她们主仆三人的背影默默地咬了咬牙。
“姑娘,咱们也回吧。”春雨从旁边说。
张俞颖温和的吩咐道:“春雨,我去找母亲有点小事,你先回去替我预备好热水,我回来想洗澡。”
春雨答应着先行离开,画眉小声说:“姑娘,她是咱们姑太太的人,总不能连她也防着呀。”
张俞颖出了小院的门儿方低声说:“你没感觉出来这些日子这府里的人都嫌咱们多余么?我真是后悔,还以为他沈熹年是个率直无心机的性子,只要我主动些,放出些手段他就能对我服服帖帖,却没想到他是个混账东西,居然不惜坏了自己的名声也要跟我撕破脸。落得如今这地步……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啊!”
画眉低声劝解着:“姑娘也别这么灰心,姑太太会替咱们打算的。现而今皇后娘娘都派了教引嬷嬷来了这里,这不正好咱们正名了?看外面那些人谁还敢嚼舌根子?谁再乱说话就是跟皇后娘娘过不去!”
张俞颖一向是心里有主意的,自然也用不着画眉解劝。当时便去找自己的母亲去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办。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如此,只要丁锦云说身体不舒服不来上课,袁妈妈就给大家都放假。如此几次下来,连丁夫人都瞧不下去了,亲自到缀锦轩把丁锦云狠狠地斥责了一通。
然而也没再学几天,因为接下来便是中秋节,中秋节之后,丁素云的生日也要到了。如此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忘忧倒是私下里跟袁妈妈接触了两次。
一次是在花园里采桂花的时候,另一次则是清晨天不亮忘忧去荷塘边收露珠的时候。
袁妈妈早晨在院子里散步,看见忘忧那这个茶钵儿小心翼翼的拉着荷叶收露珠,便忍不住走过去打招呼,笑道:“你这孩子果然是个精致人儿。”
忘忧失笑道:“嬷嬷说笑了,我不过是个下人而已,有什么精致不精致的。”
“精致的是心思,是态度,而不是身份。”袁妈妈伸手接过忘忧手里的茶钵,笑道:“来,反正我也是遛弯儿,不如就跟你风雅一回。”
“嬷嬷您……”忘忧狐疑地看着袁妈妈。
“好了,走吧。等会儿太阳出来了,这露珠就没了。”袁妈妈却自顾走到荷塘旁边去收露珠。
忘忧只得跟上她的脚步。两个人一边聊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一边收露珠,太阳刚刚升起来的时候已经收了大半茶钵。眼看着是早饭的时间,忘忧忙说该回去了,袁妈妈便把手里的茶钵交给忘忧,同她一起往回走。一路上遇到院子里洒扫的仆妇们以及各房来掐花儿的丫鬟们,一个个见着袁妈妈都热情的打招呼,又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忘忧。
俗话说这世上最快的东西是流言。忘忧还没回到疏影阁呢,她巴结袁妈妈的话就传到了紫萼的耳朵里了。
忘忧一进门刚好遇见紫萼在廊檐下漱口,刚想要问一声早上好,便听紫萼无奈的叹道:“你这一大早的跑出去转了一圈儿,倒成了咱们园子里的名人了。”
“怎么了?”忘忧莫名其妙的看旁边得茉莉。
茉莉无奈的说:“姐姐什么时候跟袁嬷嬷走的那么近了?刚刚三姑娘冲着咱们姑娘发了一顿火儿,才走了不到一刻钟呢。”
“为什么?”忘忧万般不解地问。
“你是真傻呀?你巴结袁嬷嬷是为什么呀?这黑锅还不是咱们姑娘背着?三姑娘一口一个狐媚子骂人,那话难听得咱们都说不出口!忘忧……真不是我说你,你说你……”紫萼说着,狠狠地点了一下忘忧的脑门。
忘忧真是万般无奈,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把赵祯拉出来骂一顿。
“一大早的还没闹够呢?”丁素云从屋里呵斥了一句,又喊紫萼:“怎么还不传饭来?!”
“来了,来了!”紫萼忙招呼刘妈妈把早饭送进去。
忘忧把怀里的茶钵交给茉莉让她拿去小茶房,然后赶紧的进屋里去见丁素云。
丁素云见忘忧进来,并没责备,只说:“回去收拾一下赶紧的吃早饭,别耽误了去上课的时辰。”
“姑娘,我今儿早上……”
丁素云微笑着打断了忘忧:“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没事的。”
“姑娘,我……”忘忧想着总要解释一下。
“真的没事!”丁素云伸手抓住忘忧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慰的微笑,轻声说:“我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袁嬷嬷是冲着你来的,第一天我就看出来了,三姐姐和我们都只不过是幌子而已。至于为什么,我不想知道也不会问,你把心放进肚子里吧。”
丁素云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倒是让忘忧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旁边的紫萼忙说:“行了,你回去收拾一下,这裙角都湿了,还有鞋子——都赶紧换了!这像什么样子?!”
“是,我这就去。”忘忧忙答应着回了自己的屋子,找了裙子鞋子换下来,又掀开镜袱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模样,用梳子抿了抿鬓间的发丝,觉得再无不妥之后方重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