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王侯
军师回山的消息在林觉尚未抵达时便已经传开了。林觉等人从东坡来到大寨东面的大校场上的时候,校场之上早已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林觉一现身,校场之上欢声雷动,一片欢腾热闹的场面。
“方军师,您可回来了。”
“方军师回来了,军师回来助我们杀敌了。这下好了,军师一回来,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军师,军师!”
人群沸腾呐喊着,群情振奋。林觉有些诧异,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山寨之中有如此高的声望。毕竟自己离开山寨已经整整一年时间了,还以为在很多人的心目中自己这个军师已经被人淡忘了。谁料想,依然这般受到追捧。
林觉哪里知道,即便他这一年没有在落雁谷之中,但落雁谷大寨中关于军师的传说却一直没有停息过。一年前军师来到落雁谷大寨,凭着一己之力挽救危局,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鲍猛和落雁谷联合,冒着极大的危险从内部攻破石人山大寨。之后和桃源大寨结盟,在伏牛山中有了立足的资格。又谋划全局,开发落雁谷,让落雁谷大寨的实力迅速蹿升,稳稳的立足于伏牛山之中。他所做的一切都已经成为众人口中传颂的传奇事迹。
这年代,人们本就很容易对一个人产生崇拜,特别是这个人做出了特别之事后,此人的声望便会水涨船高。经过一些虚拟的夸大和刻意的吹捧之后,便会更加的夸张。跟随林觉经历过那一切的人自然毋庸置疑的的对林觉佩服的五体投地。那些后来加入山寨的人虽然没有见过林觉,也没亲眼见识林觉所做的事情。但是周围人的不断管束,反而给了他们一种这山寨中的军师是一个神一般的人物的感觉。所以,当听到这个神一般的人物回来之后,他们反而更为殷切的希望看到这位被人们捧上天的军师是何等人物。
然而,有些人看到林觉之后,不禁略略有些失望。眼前这个军师相貌一般,身材也不高大健硕,或许是长途跋涉,衣衫都有些破碎了,脸上满是风尘疲倦之色。整个人完全不像是自己心目中想想的样子。不过,看大寨主二寨主他们众星拱月一般看着军师的样子,恭敬崇拜的眼神,可见这位军师必然非寻常之辈,那些听到的传言或许也都不假。
“方军师,方军师!”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齐声高呼着,包括落雁军的兵士和众多的百姓。
他们挥舞着火把,举着手大声叫喊着,声音一直传出山寨,传到南坡下方的工事箭塔所在之处。正拒守于此的落雁军众士兵也很快得到了消息。他们人人惊奇,相视而嬉。
军师回来了,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军师一到,那还怕什么?山寨有救了,胜利有望了。
面对此情此景,林觉心中大为感叹。经历了京城的人情凉薄之后,此刻回到山寨,受到如此盛大的欢迎,心中当真感慨万千。都说山外是官是民,山中是匪是强盗。但匪盗之于官民反而更懂感恩和情义,更为质朴而温暖。当初自己确实为他们做了些事情,他们便念念不忘,对你真心真意的喜欢,这让林觉觉得,当初那些冒险和艰辛都是值得的。
“兄弟们好,父老乡亲们好。”林觉团团拱手,想着四周雀跃的军民大声道。
“军师好,军师好。”众人纷纷拱手还礼,有人还跪下来磕头。
林觉朗声道:“恕我来迟了,让你们受了不少的苦。不过你们放心,本人和大寨主以及山寨各位头领,全体落雁军的兄弟们,都不会允许有人践踏我们的家园。凡是犯我大寨者,我们必诛杀之。这一点请你们放心。”
“好好,军师说了这话,我们便都放心了。”众人大声叫道。
梁七上前来挥着手大声叫道:“诸位,军师远道而来,身子也疲乏了。咱们别闹腾了,让军师去早些歇息。反正军师回来了,你们也看到了。今晚大伙儿可以睡个安稳觉了。都让一让,让一让好么?”
众人闻言纷纷应诺,很快便分开了一条通道。林觉高慕青等人从中穿行而过,林觉不断的朝四周拱手微笑,百姓们一路目送着林觉等人进入主寨禁区之中,方才兴奋的谈论着,各自散去。
林觉急于知道目前的情形,进入主寨之后便提出要召开众头目参加的军事会议。高慕青和梁七本希望他早些歇息,毕竟长途跋涉,疲倦困乏。但林觉坚持如此,也拗他不过,只得传令召集骨干头目于聚义厅中开会。
小半个时辰后,聚义厅明亮的烛火下,数十名落雁军骨干头目已经落座在长案之侧。这些人一个个胡子拉碴,面目憔悴。有的还白纱裹着胳膊大腿,盔甲上伤痕累累,破破烂烂。个个眼珠子通红。显然都是经历了长时间的鏖战,并且没有得到充足的休息。
当林觉稍事休息换了一身衣衫在高慕青的陪同下走进聚义厅中是,众人齐齐起身,拱手见礼。
“见过军师!见过大寨主。”
高慕青微笑点头,林觉拱手还礼,两人坐在上首双座上之后,众头目也纷纷落座。
“各位兄弟,军师今日归来,是我山寨莫大的喜事。军师在山外得到消息后便昼夜兼程赶回来,在此,我们该向军师表示敬意。”高慕青的脸上荡漾着抑制不住的笑意,看向林觉的眼睛里也充满了爱意,完全没有了平日的威严和不苟言笑。
梁七笑道:“军师辛苦了,我们可是数着指头盼着军师回来,今日终于盼到了。”
众人纷纷笑道:“是啊,我等日夜盼着军师归来,可算是到了。”
林觉微笑道:“方某对不住各位兄弟,山寨危难之时,我竟不能和兄弟们并肩战斗。得知消息之后,我立刻赶回来,就怕耽误了行程。无论怎样,哪怕是死,我也要和兄弟们死在一处。还好山寨安好,否则我怕是要从西边悬崖上跳下山谷恕罪了。”
“哈哈哈,军师言重了,咱们山寨岂是那么容易便被秦东河那老贼给攻破的。”众人纷纷笑道。
高慕青道:“都怪我,是我……没及时命人通知军师。我本以为,局面不至于如此糟糕的。可没想到……哎!”
高慕青一声叹息,众人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收敛。谈及目前的局面,众人心中顿时忧心忡忡起来。
林觉沉声道:“谁能详细告诉我,目前的局势到底如何?”
众头目将目光投向高慕青,高慕青叹了口气沉声开口道:“目前局面不容乐观。自二月初开始,秦东河开始发动对我落雁谷大寨的进攻。他们先是攻破了石人山分寨。三寨主袁朗兄弟和三百名守寨兄弟尽数阵亡。虽然他们也杀了数倍于己之敌,但终究……哎!”
所有人的脸色都阴沉了下来。石人山分寨一战,袁朗和三百留守分寨的落雁军尽数战死。黑风寨寨兵以死伤八百余人的代价拿下了石人山大寨,就此拉开了攻击落雁谷大寨的序幕。这也是这近一个月来噩梦一般的日子的开端。
高慕青低沉的声音继续在厅中回荡着:“二月以来,秦东河纠集了伏牛山众寨的寨兵近九千余人,对我落雁谷大寨的西峰山谷谷口以及大寨所在的东峰南坡发动了猛攻。具体的战斗发生了多少次,我们都已经无法计数,一个多月时间里,每天都有数次进攻,丝毫没有间断过。我落雁军兄弟众志成城,拼死作战,依托坚固工事防守,终未能让黑风寨兵马攻破大寨。但我们目前的损失已经极为惨重了。”
林觉皱眉问道:“告诉我,落雁军兄弟死伤情形,敌军损失多少?”
高慕青不忍开口,皱眉看了一眼梁七,梁七会意,起身道:“军师,我落雁军开战前已经有一千九百余兄弟。但现在,可以战斗的兄弟不足千人。死伤接近五成。目前西峰处三百兄弟坚守,谷口工事四百兄弟坚守,本寨南坡处四百兄弟和两百名挑选出来的壮年百姓守御在此。黑风寨的敌军粗略估计尚有五千余人。”
林觉眉头紧皱,虽然说损失近千人换的对方四千人,一比四的战损已经很完美了。但是,对方人手太多,他们能耗得起,落雁谷却耗不起。
“目前山寨的粮食物资状况如何?工事可还坚固可守?兄弟们的情绪如何?不要隐瞒,都说出来。”林觉沉声问道。
梁七点头道:“粮食还够吃,山寨上下近万军民还可支撑起码半年的时间。但作战物资却是已经快耗尽了。箭支基本耗尽,只有数百只铁箭尚未动用。兵器盔甲也损耗严重,数百套盔甲损耗大半。盔甲兵刃尚可勉强支撑,但这箭支匮乏却是个大难题。无弓箭远程防御,对方很容易便冲到工事之下,便不得不和他们肉搏。我们的大量伤亡便是在短兵相接时造成的。兄弟们的情绪倒还……”
梁七的话尚未说完,林觉突然开口打断道:“年前我让你大量收购铁锭,建立兵器箭支作坊的事情你没办?”
梁七一愣,结结巴巴的道:“这个……我还没来得及的,回山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情,故而耽搁了下来……”
“没来得及?这个借口可说不过去。上次你我见面到黑风寨进攻,中间相隔四五个月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你告诉我时间来不及?这又不是去天上摘星星,分明便是你懈怠。”林觉突然厉声呵斥道。
众人惊愕的看着林觉,军师发怒了,军师还没发过怒,特别是对梁七。军师和梁七的关系很好,两人称兄道弟的,据梁七说自己和军师有过生死之交,所以军师对他客客气气的。但现在,军师真的发怒了,而且是不留情面的呵斥他。
梁七愣住了,不知如何解释,只得低头不语。
高慕青在旁轻声开口道:“军师,是我让梁兄弟暂缓置办此事的,要怪便怪我就是。当时我要梁兄弟带人修建工事和箭塔,所以便暂时没有去做这件事。”
“砰!”林觉挥掌击打在桌案上,所有人都吓得愣住了。
“高大寨主,你可知道目前的局面你要负何种责任?”林觉冷声喝道。
高慕青呆呆的看着林觉,脸色发白,不知如何回答。心中念兹在兹的郎君今日刚刚重逢见面,便忽然对自己横眉怒目,这让她很是受不了。自己心里有万千句话要跟他说,要对他倾诉。可现在却迎来了郎君的斥责。
“我早就写信告诉你,我落雁谷大寨要担负起维护伏牛山稳定的职责,不能眼光狭隘,要着眼大局。但是你做了什么?明知黑风寨的秦东河野心昭然,你怎可不加约束?我跟你说的很明白,伏牛山中要想局面稳定,便需得力量制衡,任何一方都敢轻举妄动,才能保证局面的大体平衡稳定。可是黑风寨攻击桃源大寨的时候,你竟然按兵不动,不施以援手。我们和桃源大寨是有盟约的,你难道不知道这么做违背了我们山寨间的盟约?也纵容了秦东河的行为?但凡你做出姿态,联合和我们关系不错的几座大寨一起对黑风寨施压,也不至于事情到了今日这地步。你身为大寨主,每一个决定都会左右大局,你岂能不仔细考虑清楚?”林觉沉声喝问道。
高慕青嘴唇颤抖,连声道:“我……我根本没想到会到这一步。我没有下令援救桃源大寨,那是不想让我山寨兄弟的性命为了外人而失去,不希望他们做无谓的牺牲。”
“然则如何?”林觉大声问道:“然则现在如何?落雁军八九百兄弟的性命怎么说?孰轻孰重?若是当初阻止,或许会丢了一些兄弟的命,但总比现在死亡过半,山寨岌岌可危的情形要好吧。唇亡齿寒,平衡一旦打破,下一个便是咱们,难道这你都不明白?”
高慕青半张着嘴怔怔看着林觉,她无言以对。确实,林觉的信中多次提醒她要着眼大局,要努力维护伏牛山中格局的平衡,要和桃源大寨同进退,以两家的实力遏制某些山寨的野心。但自己确实没有听林觉的话,她认为,让落雁军的兄弟为别的山寨卖命是不可能的,她也对自己山寨的实力盲目的自信了些。因为落雁谷大寨立足的经历给了她一种错觉,总以为没有什么是落雁军无法应付的,山寨有着坚固的防御体系,有着强大的落雁军兄弟,她认为伏牛山中没有人敢挑战落雁谷大寨。所以,她并没有按照林觉说的去做。
直到最近,她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错误。可是她是大寨主,她也拉不下脸皮来坦诚此事。可现在,爱郎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丝毫不留情面的斥责自己,她心里既悔恨,又委屈伤心。突然间便绷不住了,眼泪哗哗的流了出来。
山寨众头目都慌了手脚。大寨主可从没当着众兄弟的面流泪过。进入伏牛山之后,面临了多少次生死存亡的关头,也没见大寨主掉过一滴泪。在战事最吃紧的时候,永远可以看到大寨主在战场上咬牙杀敌的身影,她一袭红披风在战场上来回冲杀的身影已经成了众人在意志即将崩溃之时最好的鼓舞。每一场战斗,她身上都会受伤,但从未见大寨主呻吟喊疼过一声。也正因如此,众人虽然也知道大寨主的决策出了问题,但他们不忍苛责,从来不提此事。
就是这样坚强的大寨主当众哭了出来,还是被军师给说哭的,一群大男人顿时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是好。
秦春草是唯一在座的女子,她忙上前去安慰大寨主,想扶着高慕青暂且回避。可高慕青不肯走,倔强的坐在那里哭,身子动也不动。
梁七伸着脖子对林觉道:“军师……这能不能……不要……再责怪大寨主了?大寨主好容易盼到你来……哎……”
林觉叹了口气,取出布帕递给高慕青,高慕青赌气不接,林觉就这举在她面前,高慕青一把夺过,在脸上胡乱的擦了擦,丢在一旁。
林觉沉声道:“大寨主,我今日说这些或许有些落大寨主的面子,也有些不妥。如果大寨主觉得我说的不对,可以降罪于我,我甘愿受罚。按照山寨总规的条款,人人都得维护大寨主的威信,我确实违背了此条,受罚我也是不冤。”
高慕青带着哭腔道:“你受什么罚?是我这个大寨主不称职,我此刻便辞去大寨主的位子,你来做便是。我本来就不要当这个大寨主。”
梁七等人愕然无语,这已经是小两口赌气一般的说话了。
林觉苦笑叹息道:“大寨主,这岂是儿戏?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位置有多重要,要三思而后行,并无其他的意思。罢了,这些事也已经过去了,不说了不说了。”
高慕青叫道:“干什么不说?我知道自己错了,既然今日说出来了,我便想兄弟们当面道歉。是我目光短浅,没听军师的话,抱了侥幸心理,以至于今日之祸。我身为大寨主责无旁贷。兄弟们心里有什么不满尽管说出来。我受着便是。待过了这场危机,我便引咎辞了大寨主之位。届时兄弟们选一个当便是。”
梁七等人忙叫道:“大寨主千万不要这么说,这让属下等如何自处?老寨主倘若在世,还不骂死我们?这大寨主之位非您莫可。大寨主千万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军师也不是那个意思。”
林觉轻叹道:“大寨主,山寨的危机怎也算不到你的头上来,虽然决策上有失误,但是罪魁可是秦东河啊。你怎么全揽到自己身上了?背锅也不是这么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