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再生
难得阴雨的周六下午,妻子带着约翰早已出门。莎梅尔向来没有告知行程的习惯,这一点两人有了约翰以后也未见改变。
弗利正好有一整个下午和晚饭的时间可以消磨。打发时间,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一个词,人们总觉得时间不够,不论在哪个城市,即使不愁生活也会为不够时间娱乐,不够时间尽情享受生活而担忧,但又为什么人们还会需要打发时间,好像时间是多余的累赘一样需要被妥善处置。
也许正因为对时间感到焦急才更不知道要如何把握时间吧。弗利知道不论怎么打发这段时间,呆在家里哪都不去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若要说有什么能让时间过的快一些,弗利倒是一清二楚,没有什么比那个更有用了。
他在书桌旁快速完成了剩余工作,一些器械检测合同和新项目的计划书。新项目几乎全部交由罗德负责,这样也好,弗利想,谁知道是福是祸呢,空出点时间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总比生命最后还在为生计奔波来的浪漫一些。
想到这,好像回到读书时代一样,他知道他要去哪里,也知道那个地方会让自己一整个下午都不去想那些糟糕的事,那些事真该搬到地下室里,蒙上厚布,关掉所有灯,连应急感应灯都拆了,彻底锁住门,再把钥匙扔进太平洋,永远不再踏足海滩,永远不要找到那把钥匙。
他换上舒适的浅色棉麻上衣准备出门,身体动起来加上有了明确的目的地,弗利的精神放松了许多,他很享受这样的轻松。下午的目的地在结婚前几乎每周弗利都会去,而结婚后变成几个月一次,约翰出生后竟然再也没有去过。
Last Bookstore这家他读书时候曾经兼职过的书店给他留下的回忆美妙又快乐,那些时光仿佛永远过不完,而当一天的工作全部结束后和店员聊聊喜欢的作者绝对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刻。
那时候弗利和其他店员一样,喜欢卡列林娜·莱瑟娜,这位西班牙裔的美女店员总是能介绍有趣的书给每一位向她询问的客人,而她推荐的书,不论是否真的有趣,似乎都因为她的介绍而让人忍不住连夜读完,好在第二天去找她换一本新的。
后来卡列琳娜去了哪里呢,早知道该留下电话,虽然卡列琳娜比弗利大了11岁。20岁出头的男孩眼中,30多岁的女人总是有着不可抗拒的魅力。而现在弗利发现书店的名字似乎正嘲笑着什么,最后书店,最后的时光,似乎正在说着自己。
在Last Bookstore买二手书是艾菲娅的一大乐趣,他几乎没有见过艾菲娅买新书,更少见她买电子书,如今书本和笔用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大部分人的工作和阅读都习惯于依赖软屏数据器。
就像它们的名字一样,数据器。一些美妙的故事,动人的爱情,对生死的探求,到了数据器上就成了——数据、编码和保护视力的自动调节灯光。
“我是永远都不会用这种东西读书的。”艾菲娅常常如此表示。“没钱可以买旧书,这里是二手书的天堂,只要你愿意花时间等待和寻找。”
她的确能在那里等待很久,在旧书搭建的隧道里,尤其是船一样的科幻小说区域,休息日的整个晚饭时间她可以全都用在那里直到书店关门。
也许可以碰见艾菲娅。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便挥之不去,好像得到一本寻觅已久的书怎么都不能放下一样。
艾菲娅也许会在那里,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想起来这件事,她如果还在这座城市,想要遇见她,除了最大的二手书店,还有哪里更有可能呢?没有了。艾菲娅一定会经常去那里,甚至等一会他们就会相遇。
弗利渐渐觉得这个想法不仅可能而且非常可能。当他踏入书店的时候,他径直走过黑色台阶向着科幻小说区域走去,然后又放慢脚步,把注意力转移到书上。他知道如果看的太快,一两眼便能知道艾菲娅到底在不在店里。
好像走进医生办公室,他想到,用不了几秒医生就能告诉你结果,是好还是不好。他再也不要这么快知道结果,他可以等待,无限的等待。
在等待中因为有着目标,因为对目标的幻想而使得等待的时间柔软伸展,温柔的将自己包围在其中。渐渐的他感到脸颊微微有些发热,心跳却没有想象中的加快,只是比平时更清晰,他可以听见一次次的震动,着急又沉着。
与其说他想见艾菲娅,不如说弗利更享受此刻的心情。
站在喜欢的书前,回忆像洒满金子的河流,一本本平装和精装的书围成一道墙,连接成一条没有开头和尽头的隧道,将世界和时间切分成不同图形;真实和虚幻变得模糊,外面的世界渐渐失去了声音;没有孩子的嘈杂,没有车辆的拥挤,那些日复一日的真实变得比虚假更不可信,仿佛石头堆砌的世界,不远处的邦克山阶梯都渐渐融化消失,成了蒙灰的故事,只能躲在角落里,任何人都能从它面前走开,视而不见。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等待消失,等待被忽视,直到怀疑自己是否存在过,是否有存在的必要。
他仿佛看到一个女孩,站在一堆翻乱的书前,手上拿着斯坦尼斯拉夫·莱姆的小说,这本小说他也一直想要,女孩身材纤瘦,看上去蛋白质缺乏。他几乎走到她的面前,握住女孩肩膀,抢过她正在读的书,然后质问她,“你去了哪里,艾菲娅,你到底去了哪里。”
她就在这里,在弗利的眼中,没有改变过一丝一毫的容貌,读书时咬下嘴唇的模样,弗利坐在地上,没有上前,既害怕打扰女孩读书又害怕打扰自己的等待。
也许相见来的太快,他还可以继续沉浸在幻想中,这种幻想让他患上短期选择性遗忘症,当然他想忘掉那个不穿袜子的医生,甚至想忘掉自己。忘掉并不容易,有了替代的想念一切就容易的多。
弗利渴望想念变做海浪,思念的情愫进一步燃烧,想让身体温暖炽热,然后走近她,拥抱她,让她再也不要离开自己,至于原因,他会告诉她,“我不需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