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芳华
国色芳华 !
12章退一步?
随着时间推移,天气越发燥热起来,虽是清晨,却也凉爽不到哪里去。牡丹坐廊下阴凉处翻看纱筐里牡丹种子,她心情很好,蓇葖果已经从蟹黄色变成褐色,果皮也裂开,后熟过程完成得很好,只等时间一到就可以播种了。
孙氏欢天喜地过来,笑道:“李家表姨买了宅,要搬家,因着又是七夕,使人下帖子来请家里人都去,听说还有好多人要去,丹娘你去不去?”她近烦躁得很,因为芳园那边工程进展顺利,牡丹不用经常跑,又要打理牡丹花种子缘故,她已是很久没和牡丹一起出门了。如今见有这么个出行交游好机会,自是恨不得好生去游玩一番。
牡丹手下不停,笑道:“表姨搬家,咱们自是都要去暖宅,怎能不去?”
孙氏见她口里虽然答话,心思却全手上活计上,不由拿扇柄轻轻敲了她一下,笑道:“娘叫你过去呢。”
牡丹命宽儿和恕儿仍将牡丹花种子收放到阴凉通风处,小心看守,便起身跟着孙氏往前头去。
岑夫人正和薛氏、白氏商讨送什么礼给李满娘暖宅比较好,甄氏、李氏等领着几个已经大了女孩子讨论那天穿什么好。众人说得热火朝天,俨然是非常重视此次暖宅宴会。
岑夫人见牡丹过去,伸手拉她坐身边,道:“这次你表姨搬家,正好你表姨夫又升了官,故而到时候会有很多人去赴宴,听说其中不乏名门世家女孩子。”
说到这里,岑夫人顿了顿,怜爱地看着牡丹:“这些人,多数是与你表舅和表舅母交好,你表哥可能年后就会授职了。”
既然李荇要授职,那么也就是到了该成家立业时候。宁王妃刚下葬没多久,李家没机会给李荇办这事儿,现下李满娘丈夫升官、搬家、又是七夕,三件事加一起,正是一个可以名正言顺邀约所有有可能名门官家女孩子们聚一起,方便崔夫人挑选儿媳妇,也方便对方相看李荇,促成好姻缘好机会。
牡丹只略略一想,就明白了这其中关键之处。当下微微一笑:“想来会极热闹。”
岑夫人看着她道:“咱们必须去。”这搬家暖宅是一件非常隆盛事情,身为亲戚,又是平时交好,不可能不去祝贺。即便是不想对着崔夫人那张脸,就冲着李满娘情分,也必须出席。幸亏届时李家和李满娘夫家亲戚也会去很多,其中从商人也极多,她们并不需要非得和那些官家女子们打交道,也免了牡丹许多尴尬。
牡丹笑道:“当然要去。娘准备送什么好礼给表姨?”她自问这种情况她是有勇气也有能力面对。
岑夫人见牡丹神情坦然,微微松了一口气,笑道:“还能有什么,咱们家老本行呗。”
牡丹搧了搧扇子,笑道:“又是香山子?”
岑夫人笑道:“可不是?其他也没什么合适,字画古玩咱们欣赏不来,你表姨和表姨夫也不是喜欢这个,还不如送件实用。”她顿了一顿,道:“你表姨请芮娘、涵娘、阿汶、阿淳、阿冽搬家当日帮她擎水执烛。咱们要给他们做衣服,我就想着,不如大家都各做一套,你想要套什么样子?”
牡丹笑道:“我就不做了。我还有许多衣裙没穿过呢。做这么多,岂不是浪费。”她又不是去做主角,况且她箱笼里果然也有许多衣裙不曾穿过。
岑夫人皱了皱眉:“大家都做,你如何能不做?不妨料子选好一点,颜色清淡一点,你看如何?”
牡丹回头一看,几个嫂子侄女儿全都眼巴巴看着自己,一副生怕她坚持不做,就害了大家都没有样子,少不得失笑道:“那我就听娘。”
岑夫人满意地道:“这就对了。”她见牡丹大方自然,觉得女儿争气,心情也就跟着好起来,随即回头笑骂几个儿媳孙女:“平时少给你们做四季衣裳了么?一个个做出这样子来,简直是气死我啦。”
白氏忙起身给她捏肩捶腿,嘴儿甜甜地道:“娘自然是没少给我们做衣裳,我还有几套好没穿过呢。可是这衣服永远少一件,平时不觉得,关键时刻就总也觉得不满意,只好趁着表姨搬家这件大事儿好好敲娘一笔了。”
薛氏等人见岑夫人心情好,有意捧她,便凑过去七嘴八舌地说起好听话来,一个比一个会说,一个比一个嘴巴甜。甄氏却是存着小心思,她两个女儿蕙娘和芸娘已经渐渐大了,可以考虑相看婚事了,得趁着这机会好好打扮一下,也趁便弄点首饰什么,当下三句两句就绕到了首饰上。
岑夫人原本就存心给家里女人每人添点首饰,不主动说出来原因就是等着她们开口,此刻见甄氏提出来,便顺水推舟应了,说是让大郎挑些瑟瑟和珠子回来,每个人都制一件,让她们自己先想好花样子。这个宣布一下子将屋里气氛推到高处,所有人都设想出自己那日盛装出席样子,简直是无比期待了。
且不说何家女人们如何挑衣料、打首饰,岑夫人如何给牡丹精心准备那又精致,又大方,颜色又不是很出挑衣裙,李家这里也是一片忙乱。
崔夫人绞脑汁,四处奔走,巴不得趁着李满娘搬家这个日子,将所有可能与自家结亲好人家一网打,把人家适龄女儿全都领去给她相看,务必要可能地挑出一个才貌身世俱佳儿媳妇来。为了让李荇卖相好看一些,她也少不得要替李荇好生装扮一番,一大清早就叫人将李荇堵家里,叫了人去给他量体裁衣,又搬出一大堆存下好料子来,拉了李满娘那里精挑细选。
李荇明知崔夫人葫芦里卖什么药,纵然满心不喜,奈何也终究犟不过崔夫人,少不得强撑着不耐烦让人给自己量体,兴致缺缺地听崔夫人兴奋地和李满娘讨论什么料子合适他穿,什么颜色衬他。他本是爱打扮人,此时却觉得做这衣服真是太烦了,不如不做。
李元从外间进来,一眼看到就是兴奋无比,说个不停妻子和妹妹,还有就是站一旁仍由她们推来推去,拉着布料身上比比划划,神情发闷儿子,还有两个坐一旁看笑话外甥。当下低咳一声,道:“行之,你今日没事儿么?怎地还坐这里不动?”
李荇闻言大喜,暗道一声终于解脱了,忙道:“我正要走呢,爹爹也要去王府办差了吧?咱们正好同路。”
李元正好有话要同他说,当下点点头:“走吧。”
崔夫人还没比划完,就见丈夫将儿子给拉走了,不由满心不喜,正要阻拦,李满娘轻轻拉了她一把,低声道:“让大哥和他说说。不然那天他转身就跑了,你到哪里去找人?”
崔夫人一想也是这个道理,遂顿住了,怏怏地道:“咱们也给自己添件好。”
李家父子二人并肩出了正屋,随身小厮们忙忙地去牵马准备出行事务,李元背手前行,淡淡地道:“还想着那?”
李荇心口一紧,随即装晕地一笑:“想着什么?”
李元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直言不讳地道:“想着何家丹娘”
李荇倔强地抿紧了唇,也不应是,也不答不是。
李元见他果然如同意料之中一样默认了,当下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大丈夫当有所取舍”他顿了一顿,语气沉重地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你不是一直都为商家鸣不平么?觉得大家不应该看不起商家么?这事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若是你想改变他们这种看法,光凭你现这样身份地位是根本不可能做到”
李荇有些心烦意乱,这些他当然知道,他也想继续往上走,做到好,将来有一天,让大多数人都能静下心来听他阐述他观点,实现他理想。然而,他难道就不能通过自己努力做到么?和他扯这些做什么。
李元见儿子抿紧了嘴,满脸不以为然,晓得他心中所想,当下道:“你大概是想,凭着你本身才**也能做到。但成功并不是光凭努力就够,机会是有数,并不是轻易给人,能够走五步就走完路,你为什么要走十步,甚至百步?”
李荇尖锐地道:“难道当初您娶娘时候也想了这些?只是没法子娶到名门望族女子才退而求其次?您虽然仕途上走得艰难,但您能说,娘这些年对您一点帮助都没有?”
李元举手制止住李荇反驳,严肃地道:“此一时彼一时,我那个时候情况和你现情况不同我吃了多少苦头我自己心里明白,所以我才不想要你再走一回。我承认丹娘是个好女子,与你年貌相当,但是,她心中有你吗?”
李荇一阵气苦,如果不是家中反对,崔夫人几次三番去说那些莫名其妙话,他和牡丹何至于到这个地步?
李元才无暇顾及李荇心中想些什么,自顾自地道:“如果她心中真有你,就不该成为你绊脚石,如果她一心想跟你一起,为了你好,为了你前途着想,就不该苛求……”他笑了一笑,“你们真想一起,我也不是非得不许,只要她肯退一小步。”
李荇脸突然热了起来,只要丹娘心中有他,只要丹娘肯退一步,那就是说,让丹娘做他侧室?他一时说不清心中感受,有恼怒也有心疼,有一种强烈挫败感。
李元看到他神色发生了明显变化,轻轻一笑:“但是,她肯么?何家肯么?”何家那般偏疼牡丹,怎舍得她去做人侧室,受主母气?牡丹本是三品大员独子正妻,却不肯忍气,花了那么多心思吃了那么多苦头也要和离人,又怎会愿意来做似他这等人家侧室?简直是笑话
李元能想得到,李荇也能想得到,他猛地抬头看着老谋深算父亲,涨红了脸道:“爹爹有话但和儿子直讲就是,何必这样转弯抹角?”
李元见他翻脸,也跟着翻了脸,冷哼了一声:“实话和你说,清河吴氏此番也会有人来这是很难得机会旁人打着灯笼也求不到”
李荇拼命压制住心中怒火,道:“我从来不知清河吴氏也与我家有交情”
李元死死盯着他,针锋相对:“他与我们之前是没交情,但以后就会有了说起来,这一位,可是从前秦妃娘娘提起过。”
李荇头“嗡”一声响,冷笑道:“只怕是旁支庶女吧,就算是嫁过来,也不见得就能给你所想要。”
李元对他愤恨视而不见,云淡风轻地道:“虽然五姓嫡女说起来不多,但这位各方面还偏巧都是良配你也不要急,人家还不见得就能看上你呢。我也就是提前和你打个招呼,该怎么办你心中要有数。你今年已是二十一了,再也拖不得。我不是卖子求荣人,我知道什么对你好。何况,我们家如今情况你当明白,有些事情,也不是你我就能做得了主。”李元说完一甩鞭子,扔下李荇自行离去。
李荇呆立片刻,咬紧了牙关,也狠狠一挥鞭子,纵马疾驰,瞬间就将身后苍山与螺山甩出老远。
转眼间,到了七夕这一日,一大清早何家院子里就喧嚣起来,大人孩子们都穿上了衣,女人们是精心装扮,满头珠翠,浓烈熏香味熏得何志忠忍不住打了无数个喷嚏,自嘲道:“我虽是惯常嗅惯这香味儿,但若是经常这样,我这鼻子只怕要不得用了。”
牡丹笑道:“咱们家熏香味儿其实算得够清雅,不过咱家人多,味道又不同,才会这样。爹爹偶尔忍受一回就叫受不了,那我们今日还要与那许多美人们共聚一堂呢,岂不是要叫我们都捂紧了鼻子?”
何志忠笑道:“我是不管你们捂鼻子还是不捂鼻子,我只知道我今日拿去这香山子只要一拿出来,就要叫那许多人来问是谁家卖。明日、后日我们铺子里又要开始忙了。”
众人骑马骑马,坐车坐车,一行几十人说笑着浩浩荡荡地往昭国坊而去。此刻尚早,李满娘宅外面围满全是自家亲戚,并没有外人,就等着吉时一到好按部就班地完成入宅仪式。
李满娘穿了一身绛红色襦裙,满脸喜色地与众人愉地交谈着,一时看到了何家众人过来,便从人群中挤过来,招呼道:“可算是来了,啊呀,拖家带口可真不容易。”
岑夫人笑道:“孩子们多,没法子。”然后谈笑自若地与其他人打招呼,崔夫人见状,也跟着上前来和岑夫人说话,顺便认真打量了牡丹一番。
但见牡丹梳了个交心髻,只插了两枝简洁大方又不失雅致双股金框宝钿头钗,穿着玉色暗纹折枝牡丹绫短襦配同色八幅长裙,腰间系着松花绿裙带上精心绣了几朵盛放紫色牡丹花,披着淡紫色轻容纱披帛,脚下一双紫色缎面小头鞋,脂粉未施,就是涂了点粉色口脂。她这身装扮并不出挑,还算是比较低调,偏生整个人却显得雅致精神,明眸皓齿,光彩夺目,充满了活力,让人有意想忽视都不能忽视掉,看了第一眼还想看第二眼。
崔夫人忍不住偷看了一直站街边墙角里李荇一眼,但见李荇虽然没有过来与何家人打招呼,却阴沉着脸一直看着牡丹。崔夫人笑容就有些僵硬,不动声色地上前挡二人之间,若是可以,她是不愿意牡丹来,但两家这样关系,又是李满娘入宅,她怎么都没法子阻止牡丹来。她现能做只有是量不叫这二人接触,然后希望那些稍后来赴宴那些贵客们能用气度、装扮什么将牡丹压下去。
牡丹并没有刻意去关注崔夫人小动作和表情,她一来就被李家那些亲戚们围了中间,不停地回答大家问题,表示感谢大家关心。偶尔遇到几个说话不好听,也当做没听见,量维持着得体笑容和亲切语气。
不多时,李满娘笑道:“吉时到了”
牡丹记得搬入宅讲究很多,赶紧选了个绝佳位置站好看热闹。
崔夫人指挥着芮娘、涵娘两个童女一人捧着装满清水瓷瓯,一人捧着点燃蜡烛站前面,何汶、何冽、何淳三个童男两人捧水,一人执烛紧随其后,李荇牵羊,何大郎拉牛,两个李家子侄抬着一张堆满了金玉器物长案,二郎、三郎抬着一只装满了百谷铜釜,李满娘大儿子抱了一把剑,二儿子提着一个马鞍,几个儿子排队跟后面依次入内。
牡丹以为这样就算结束了,结果还没完,另两个李家子侄又抬了一只装满了缯彩绵帛箱子跟着入内,崔夫人与岑夫人一人抱了个装满米饭、麦饭、粟饭、黍饭,雕胡饭等五种饭甑子紧随其后,李满娘则把一把亮锃锃大铜锁捧胸前跟着踏入大门。
众人俱都欢笑起来,齐声喊道:“执烛擎水,牵羊拽牛,案堆金器,釜盈百谷,箱满绵帛大吉”喊完之后嘻嘻哈哈地依次入内,入宅仪式这才算是结束。
李满娘这个宅子不错,很宽大,草木也繁盛,众人四处参观一番后,就四散开来,为了下午宴会各各去安排帮忙去了,只剩下年轻女孩子们坐园子里池塘边亭子里纳凉说笑。
女孩子们中,只有牡丹是嫁过人又和离,除去英娘、荣娘等自家侄女外,其他人其实对牡丹这个因为身体不好,很没有和众人交往,靠冲喜活命,又轰轰烈烈和离姐妹都是抱着一种非常好奇探究态度。
一群人把牡丹围中间,研究完她首饰,又看她衣服,接着又研究她香囊,又好奇她口脂颜色。还有人不识趣地问起牡丹刘家一些事情,问她为什么不做官夫人,宁肯回家?荣娘和英娘不高兴地出言阻拦,牡丹淡淡一笑,无所谓地道:“不合则离。”此外并不多谈。
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几个衣着鲜艳女孩子嬉笑着朝亭子走过来,当先一人大声道:“何姐姐,我找了你好一歇来,我带了几个好姐妹来给你瞧。”正是许久不见雪娘。
牡丹忙起身迎上前去,不期然地,她从几个女孩子中看到了穿着茜红色八幅罗裙,缃色罗襦,金玉盛装戚玉珠。
看到牡丹,戚玉珠笑容有一点点不自然,很就被她掩饰过去,上前语态温柔地和牡丹行礼问好:“何姐姐。”
雪娘惊讶地道:“你们认识?”她身后一个丫鬟忙轻轻拉拉她衣服,她才后知后觉地闭上嘴。
牡丹微微一笑:“自然是认识。”见其他几个女孩子都朝自己看过来,满脸疑惑,只不过是碍着礼貌不好直接问而已。左右过后她们都会私底下打听,瞒不过去也没必要瞒,她爽性道:“玉珠妹妹曾经和我做过一段时间亲戚。”
果见那几个女子都作出恍然大悟样子来,有人微微不屑,有人却是无所谓,其中一个梳着双环望仙髻,着石榴红八幅长裙,活泼俏丽女子望着牡丹露齿微笑:“我听说过你。”
牡丹挑了挑眉,轻轻一笑:“哦?”
那女子道:“清河吴氏十七娘,是我族姐,我们经常一起下棋。我曾听她说起过你,她说你很好。”她热情地自我介绍:“对了,我是十九娘,很高兴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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