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芳华
国色芳华 !
大郎细细将那块地情况打听清楚了,得知与魏王府或是清华郡主都没有任何关系,很是高兴。因着他领了为牡丹买地差事,何志忠也就免了他去铺子上做事,正好还有半日工夫,便兴兴头绕去东市那家冷淘店,准备买些冷淘归家给女人孩子们吃个鲜。
堂倌才将食盒装好,大郎就看见张五郎东张西望地走过来。张五郎今日穿着件月白色细罗缺胯袍,头上没系细罗抹额,而是规规矩矩地带了个青纱幞头,袖子也没有如同往日那般高高挽起,而是平平整整地垂手腕上。看着那股戾气和蛮气少了几分,斯文起来了。大郎暗暗称奇,少不得笑着迎上去打招呼:“五郎从哪里来?”
张五郎微微有些不自,与大郎见了礼,笑道:“小弟适才听人说哥哥往这边来了,特意寻过来。”一眼瞅到何家小厮手里提几个大食盒,不由微微笑了:“哥哥买这许多冷淘,是忙着要送回家么?”
大郎因着他上次帮了牡丹,又丝毫不肯贪功,只吃了一顿酒席就算完事,硬是没要何志忠备下礼物,过后也没说过什么多余话,对他印象很是有些改观。言语中便带了几分随意和亲热:“正是,我今日得闲可以早些归家,想到她们都爱吃,特意绕到这里来买。”说完先叫小厮将食盒送回家去,拉了张五郎进店子去请他吃冷淘。
张五郎也不推三阻四,大大方方地和大郎一道吃了,二人只将些市面上生意来闲说。大郎见他说话行事都平白斯文许多,有些受不住,便道:“五郎近都遇到了些什么好事?”
张五郎正色道:“说起这事儿来,小弟正想向哥哥请教,请哥哥帮个忙。”说着果真起身同大郎行个礼。
大郎忙拦住了,笑道:“休要这般客气,但凡我能搭手绝不推脱。”
张五郎愁道:“我们几个兄弟想着,成日里这样游手好闲,总归不能长久,所以便凑份子开了个米铺。只是做生意不得法,开张容易,经营难,没人来买米。请哥哥帮小弟想个法子。”
难怪得穿成这个样子,原来是改行了呢。大郎笑了:“哥哥说句实话,五郎听了莫要生气。大家伙儿约莫是不敢上门。”大户人家自有自家庄子供米粮,外面铺子里买米粮多数都是小老百姓,似张五郎这等市井恶少,本就是出了名,若是短斤缺两也没处申冤去,谁没事儿敢去招惹他。
张五郎也不生气,抓头挠耳地道:“小弟我也想着大概是这样,但总不能硬逼着人家上门买呀。”他这话其实有水分,开张当日等到要关门了也没一桩生意,他们觉着兆头不好,便去隔壁米铺里抓了个老人家,硬逼着人家过来买,结果把人给吓得昏死过去了,赔了医药费才算了事。
大郎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能短短几日内就叫人迅速改变对他看法,便安慰道:“做生意没那么容易。要不然还不满大街都是生意人?你有这个心就极好,关键是要公平买卖,信誉第一,大家看眼里,慢慢也就有生意了。”
张五郎蔫吧了片刻,不知想到什么,又突然高兴起来,猛地一拍桌子,将袖子高高挽起,大声道:“哥哥,有人送了小弟两条才从河里打起来鱼,很是肥美。小弟上次吃了哥哥家席面,一直没得机会还,今日正好借了这个机会还席。哥哥莫要推辞,小弟这就去命人收拾干净了,烦劳哥哥替我去请伯父、四郎他们几个过来,咱们一起乐和乐和。”
大郎见他瞬间便忘了斯文,恢复到从前样子,终于觉得那种诡异感弱了些,忍住笑意道:“五郎见谅,今日不成,我还有事儿要办呢,改天哥哥做东,请你和兄弟们吃酒。”
张五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心想反正已经露了馅,再装就像个娘们儿似烦人,索性将袖子挽得高了些,望着大郎嘿嘿笑道:“小弟做惯了粗人,想学做斯文人,却是做不来,让哥哥见笑了。”
大郎见他豪爽,反而觉得他可爱,亲自给他斟了一杯茶,笑道:“五郎就是五郎,学什么斯文人!哥哥我也做不来斯文人。”
张五郎极喜欢他这句话,欢喜地道:“哥哥你等我会儿。”说完撩开步子大步跑远了。
大郎不知他要做什么,阻挡不及,也只好坐等他回来,片刻后,张五郎亲提了两尾肥大河鲤过来,不由分说就往何家小厮手里塞:“拿着,回家去做给伯母嫂嫂侄儿们吃!”
小厮只把眼睛去看大郎眼色,大郎晓得张五郎是极豪爽人,便高高兴兴地谢过,命小厮收了,张五郎欢喜得什么似,亲将他送至街口方自去了。
大郎行了没多远,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这张五郎往日里不是同四郎走得极近么?怎地他做生意要讨主意却不去寻四郎,巴巴儿地来堵自已?他看了看那两条肥硕鱼,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古怪。
大郎到了家中,命小厮把那两条河鲤送去厨房收拾,又叫小丫鬟去将牡丹请出来商讨买地事。
不多时,一阵环佩声响,帘子一撩,淡淡荷花香随风而来,牡丹笑盈盈地拿着把象牙柄牡丹团扇走进来。大郎顿时觉得眼前一亮,但见她穿着件家常松花色印菱形花绫子短襦,配桃红色六幅罗裙,脚上穿沉香履,唇红齿白,娇艳动人。
看着自家妹子貌美如花,大郎觉得实赏心悦目,高兴地赞了两句后方说起正事:“你们昨日去那个庄子我问过了,果然不是魏王府,而是宁王府产业。因着那毬场是洒了油筑将起来,分外平滑,故而京中很有名,许多宗室贵胄都爱借了去打毬。所以妹妹不用担心,只管买去。”
牡丹立刻盘算开了,这些人果真爱去那里打毬,对自己这个即将开张牡丹园来说,反而是个好机会。打毬,赏花,休闲,买花,正是***。当下便同大郎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看地?”
大郎笑道:“择日不如撞日,就明日吧。”
晚饭时,何志忠见桌上突然多了两盘鲙鱼,不由笑道:“谁这么知机,知道我正想吃鲙鱼?”
大郎忙道:“今日我去东市买冷淘,遇到张五郎,他送。”
何志忠夹了一箸喂到嘴里,细细一尝,觉得肉味回甜,便笑道:“还鲜。他为何突然送你河鲤?”
大郎道:“先是问我生意经,随后说要还席,我说有事,突然间就送了鱼。”又问四郎:“你知不知道他开米铺事情?怎地突然转了性?”
四郎笑道:“当然知道,当时我还去送了礼。听说是年纪大了,想成家,好人家女儿看不上他,愿意跟他他又看不上人家,少不得要收拾一番,做点正事才是。”
何志忠又夹了一箸鱼喂到嘴里,道:“他有这样想法很不错。但就是不知他闲散惯了,能坚持多久。”
四郎笑道:“只怕是有些难,没有生意呢。他恶名外,人家躲他还来不及,哪里会送上门去。”随即将他们逼人买米,反而把人给吓昏又赔钱事情说了。
二郎摇头笑道:“他那样儿人,开什么米铺。若是真想奔个前程,不如去从军还要妥当些。”
六郎哂笑道:“他是想要娶妻,从军还娶什么妻。依我看,他若是真想要找个养家糊口营生,不如去斗鸡。那个适合他这种人。”
何志忠“咄”了一声,骂道:“怎地小看于人?斗鸡是什么正经人家做营生?这话不要拿到外面去说。”
六郎仗着自己是小儿子,平常大家都不和他认真,便驳道:“儿子哪里小看了他?如今不是都说,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么。我若无正当营生,我也要去弄鸡。再没有那钱来得了。咱们辛辛苦苦出海买货,好容易平安归来,还要费多少口水才能卖出去,风里来雨里去,还不如人家豪赌上几回。”
五郎媳妇张氏听他说这话,觉得不利于胎教,生恐腹中孩子听了这些言论也会跟着不学好,立刻起身走开了。何志忠也沉了脸,一旁伺候杨姨娘见状,忙拼命使眼色,六郎这才不情不愿地住了口。
何志忠阴沉了脸冷哼道:“你怎么就不说那些斗鸡斗到倾家荡产典卖妻儿呢?当着孩子们说这些,也不怕孩子们学坏了。旁人我不管,我何家儿郎谁要是敢去弄这些不正经东西,全都打断了腿赶出去!一个子儿也莫想分到手。”`
六郎见他发了真怒,不敢再多语,缩了脖子径自吃饭。何志忠犹自生气,觉得鱼也不好吃了。岑夫人见状,默默地给他舀了一碗鸡汤,低声道:“孩子们还年轻,你急什么,慢慢教就是了。”
何志忠叹了一口气,心中滋味无法说出口。六郎才二十出头,又是小,平时和几个哥哥关系也不太亲近,就知道他跟前讨好,还不踏实,如今又生了这种心思,他死了以后只怕是不会有好日子过。
想到这里,他又担忧地把目光投向正给何淳剔鱼刺牡丹,暗自下了决心,无论怎么样,他闭眼之前,一定要给牡丹找个好归宿。
牡丹正埋头给侄儿剔鱼刺,突然感觉何志忠看自己,便抬头望着何志忠甜甜一笑。何志忠见她笑得可爱,心里郁气舒缓了许多,柔声道:“丹娘明日可是要去看地?爹爹陪你们一道去吧。”
牡丹自是求之不得。
第二日何志忠、大郎一早领了牡丹骑马出城,直奔黄渠边上去。绕过宁王庄子,又往前面去了约有十来里路,方到了地头。
往大路右边一条小径进去约有半里路左右,是一块1亩左右旱地。旱地周围种了柳树与其他地隔开,如果想要杜绝外人入内,只需种上蒺藜或者是野蔷薇将柳树连成一线就可以了。一条专用于灌溉清亮小河从黄渠流出来,顺着左面柳树蜿蜿蜒蜒地淌到远方,假使牡丹要开池塘,水源也非常方便。
大郎觉得这块地是合适不过,牡丹看了并不是很满意,只因地形太过平坦。
现代牡丹专类园中,对这种地形平坦通常会采用规则式布置形式,也就是将园区划分为规则种植池,其中规则种植各种牡丹品种,整体形成整齐几何图案。这种布置整齐统一,方便进行品种间比较和研究,是以观赏、生产兼以品种资源保存为目牡丹专业园佳布置形式。
但牡丹觉得,这个园林讲究移步换景时代,这种规则式园子定然不吃香,只能用布置专门种植园上,并不适合游园赏花为目古人。她想要是一个地形有起伏变化,以牡丹为主体,与其他花草树木、山石、建筑等自然和谐配置一起,达到峰回路转,步移景异,宛若天成园子。
大郎见牡丹沉默不语,不由有些发急:“丹娘,你可是看不上?”
何志忠也问牡丹:“你到底是想要个什么样子,你得先说出来,你大哥才好去办。”
牡丹有些脸红,这想像是一回事,真做起事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她知道大郎能这一片找到这块地其实非常不容易,而且这也怪她自己事先没说清楚,因此也没直截了当就回答说自己看不上,只笑道:“我是觉得小了一点,还有平了一点,不过先看看周围再说。”
卖地是一户姓周官宦人家,只因他家主人获了罪,被贬去岭南任职,遥无归期,又需要钱打点,故而才要卖地。今日陪了何家来看地却是他家老总管,听牡丹这么一说,不但不愁,反而一喜,笑道:“小娘子若是嫌大,那小倒是没法子,若是嫌小,那还真有法子解决呢。”
牡丹听他这话似是还有好地,忙道:“怎么说?”
大郎也道:“有什么好地就不要藏着掖着了。”
那老总管却不一次说个明白,笑眯眯地往前引路:“请几位随小来。”领着几人走过那块旱地,穿过右边柳树,来到那小河边方才停下,指着河对面给牡丹几人看:“其实河那边也是我家,就是这条河,也是我家主人先前想了法子开了引来。”
先前隔得远,中间又隔着柳树,牡丹却是没看清楚,此时方看到河对面一样种植了柳树,隔着约有二十多丈远地方,却是一排白墙青瓦,似是谁家宅院。
何志忠心里隐隐有些明白了,这老总管是想将那所宅子一并卖给自家。凭着生意人精明,他意识到若是这地和宅子刚好合了牡丹意,只怕不会便宜。便出言试探道:“这边地也不算宽啊,也就二十亩左右吧?那是谁家宅子?”
那老总管微微一笑:“也是小人主家。因先前这位客人只说要地,不要主心,故而就没领他过去瞧。客人先去看看如何?”引着众人往下走,下游河面上简简单单地用松木搭了个简便桥,刚好只容得两个人并肩通过。
大郎要去扶何志忠,何志忠摆摆手:“我还没到那个地步,去扶丹娘。”言罢掀起袍子稳稳当当地上了桥。大郎无奈,只得回头去牵牡丹,却见牡丹已经跑上了桥,冲自己做了个鬼脸,兴冲冲地往前面追何志忠去了。
大郎不由失笑,摇了摇头,同雨荷道:“丹娘是越来越像小孩子了。”那老总管善于察言观色,看了这一歇,便知是父兄给家中受宠女儿置业,只要是牡丹肯了,这笔生意也就定了。之后便小心翼翼,越发对牡丹上心,有问必答不提。
却说牡丹等人过了桥,却见又是一条用鹅卵石铺就,约有两丈宽路,直直地通向那所宅子大门。路两边种都是老槐树,将阳光挡去了大半,立树荫下,但觉凉风习习,鸣蝉声声,好不惬意。
牡丹只这条路上走,就已经有了好印象。那老总管上前拍门,一个四十多岁汉子懒洋洋地出来开了门,扫了牡丹等人一眼后,知道是来看房子,也不多话,只把门打开就躲了开去。
那宅子是个两进四合宅,中堂,后院,正寝等修得中规中矩,家具半不旧,款式也不讲究,帐幔等物却是很陈旧甚至是空了,门窗上漆也掉得差不多。牡丹乍看之下微微有些失望,不由暗自嘀咕,这宅子从外面看没有这么小,怎地进来就这么大点儿?
何志忠却是得了那老总管允许后,四处查看了一番墙脚、房椽、柱子、门窗等物,但见都还很结实,心里便有些肯了。只是他向来做惯了生意,脸上半点不露出来,还由着牡丹做出失望神情来。
那老总管一直观察牡丹神色,见状有些慌神,忙又引着牡丹往隔壁去,赔笑道:“若是嫌小,隔壁还有个好大园子呢,里面也有水榭楼阁。”
牡丹眼睛一亮,跟了他去,却是从后院右面廊庑开了一道月亮门。月亮门后是一个约有十来亩园子,里面果然如同那老总管说一样,有溪流,荷花池,亭台楼阁,假山花木,样样都有。但就是如同前面一样,大概是没人料理缘故,没有生气,野草长得半人高,荷花池里去年残败荷叶也没捞掉,栏杆上一摸全是灰,漆也掉了不少。
牡丹见其虽然破败,然而整体格局却是不错。将来可以把这园子与她住处隔开,以这里为源头,渐渐扩大开来,就可以建一个不错园子,至于河那边一百亩地,除了用作种苗基地外,还可以种点其他花木,省得过了牡丹观赏季节,就再也没有吸引人来游玩地方,然后分一些地出来也种点庄嫁小菜什么,只要规划得当,又是一番野趣。
牡丹正要开口,就听何志忠微微有些不悦地道:“这宅子是怎么回事?难道之前你家主人从来不来这里住?怎么就成了这副破败样子?看着倒像是长年累月没人管。”
那老管家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却很地回答道:“家主去年就去了岭南,小是专门留这里打点这些产业。因为早就想卖,就没人来住,家里其他杂事也多,人手少,故而就放成了这个样子,但其实底子还,稍微打整一下就可以了。您们看,这园子格局相当好,是名家设计,这些太湖石,也是花了大价钱弄来,种花木也名贵,还有牡丹呢,只是没人打理,才看着不起眼。客人若是看得上眼,价钱好商量。”
他这番话听着似是合情合理,何志忠却听出了些不一样味道来,便不动声色地道:“你这所宅子连着河那边地,一共要多少钱?”
那老管家早有计较,毫不犹豫地说:“我家主人是实人,也着实想脱手,故而想要六百六十六万钱。别不说,就这石头就要管些钱。”
这个价位牡丹还能接受,但何志忠不许她开口。这样价钱,不但不高,还略略有些便宜了,就算是急于脱手,也轮不到自己过了这么久来捡漏,想到此,何志忠越发谨慎:“据我所知,想这附近置产人家多是,你这园子这般好,价钱也不高,你们又是早就想卖,为何一直未能卖掉?”
他顿了顿时,笑道:“六百六十六万钱,为何要这样一个数目?这其中,又有什么缘由?还有,谁家卖地不是连着一片卖?你把河那边地拆开卖了,就不怕这里卖不掉?若是想要生意成,就说实话,否则过后我也能打听出来。”
那老总管犹豫再三,慢慢说出一番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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