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可敌国
父可敌国 !
八月十五,本该满月当空,丹桂飘香。
夜幕降临后,一轮红色圆月,悄然挂在了东华门处。
然而奉天殿月台上,却没有桂花香味,而是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臭味。
“什么味儿啊这是。”不明就里的来宾小声问道。
“像是那种臭味。”上过战场的就熟悉多了,这像是死人的气味。但这大过节的,都避讳不敢明说。
“相爷,看出门道来了吗?”吴良小声问坐在左首的李善长道。
“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又臭又苦啊。”李善长正襟危坐,轻声道:“且这奏乐,也不是宫廷韶乐,而是北曲《山坡羊》。”
“山坡羊?”吴良蒙圈。
虽然中吕《山坡羊》有不少名家填词,但李善长很清楚,上位肯定只知道那首《潼关怀古》——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他便跟着曲子轻哼起来:
“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吴良听完,深自不安的小声道:“在新盖的奉天殿前唱这个,似乎不太吉利吧?”
“谁说不是呢?”李善长无所谓的笑笑道。
他知道上位心里很不痛快,那就让上位痛痛快快发出来。
等他发做完了,消了气,大家再一起劝他,早日搬进这‘万间宫阙’去。
这时,宫人又给来宾斟上酒,朱元璋端起金杯道:“来来,咱们先共饮此杯。”
“是。”众宾客赶紧端着酒盅起身,跟着皇帝仰脖一饮而尽。
下一刻便一个个面色大变,苦不堪言。
“咳咳,这酒怎么这么苦?”宾客们用袖子遮面,小声嘀咕道:
“连酒都是苦的,今晚还真要一苦到底……”
“怎么样?”朱元璋亮出杯底,淡淡道:“这苦胆酒苦吧?”
“呵呵,苦……”臣子们讪讪笑起来,心说,上位不会是把蛇胆捅破了,用胆汁儿泡酒吧?
“苦虽苦,但好处多啊。”朱元璋笑道:“大伙儿好日子过久了,都忘了苦是啥滋味了。咱今天摆这一桌忆苦宴,就是想让大伙儿,回忆一下从前的苦日子。”
说着他举箸夹一筷子苦肠,招呼道:“都愣着干啥?吃菜吃菜啊!”
“哎哎,谢皇上……”臣子们只好勉为其难,在那令人窒息的臭味中,吃着难以下咽的苦宴,喝着苦不堪言的苦酒。
但好戏还没开场呢。朱元璋吃了几口菜,又道:“如此佳宴,咋能没有歌舞的呢?”
说着他朝那些个过年去京城贺岁的老乡亲举杯道:“你们过年在南京奉天殿前,给咱唱了段凤阳花鼓,那花鼓词好啊,咱记得满朝喝彩对吧?”
“都是皇上和大老爷们错爱。”老乡亲们也感受到恐惧,恨不得都有吴王的本事,哪还敢再王婆卖瓜?
“哎,好就是好。对了,那词儿咋唱的来着?”朱元璋饶有兴致的问道:“陈三弟,你当时是领唱的吧?来来,再唱一遍。”
“是,那小人就献丑了。”当时领唱的陈三弟,是朱元璋母亲的本家堂侄。闻言只好起身,清了清嗓子。
“唱就正经唱,来,给他个花鼓,站到中间唱。”朱元璋笑道。
“是。”陈三弟应一声,接过花鼓,走到皇帝面前的地毯上,敲起鼓来唱起歌:
“说凤阳,道凤阳,手打花鼓咚咚响。凤阳真是好地方,赤龙升天金凤翔。数数天上多少星,点点凤阳多少将。
“说凤阳,道凤阳,手打花鼓咚咚响。凤阳真是好地方,皇恩四季都浩荡。不服徭役不纳粮,淮河两岸喜洋洋……”
“好!”唱完之后,朱元璋带头喝彩,臣子们也跟着喝彩。
“唱得好哇,唱的咱心里这个美啊,美得都要醉了。”朱元璋举杯笑道:“得赶紧喝杯苦酒醒醒神。”
臣子赶紧举杯相陪,宫人也给陈三哥端了一杯。
共饮此杯后,陈三哥刚要谢恩回席,朱元璋却淡淡道:“且慢。咱还听到一版的《花鼓词》,也让人唱出来。大伙儿比较下哪个好,咱往后就唱哪个。”
臣子们应和声中,皇帝一拍巴掌,便有个拿着小花鼓的女子上台,拜过皇帝后,便面朝众人站定。
“懂不懂规矩,怎么敢拿腚对着皇上?”便有老粗吆喝道。
“不要紧,这就是唱给你们听的。”朱元璋却不以为意的挥下手。
女子便打着花鼓,唱起来:
“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到有九年荒。
三年旱来三年涝,米贵如珠家家断了粮。开国功臣明着抢,为修中都催逼忙。
“有钱的人家卖骡马,没钱的人家卖儿郎,平头百姓遭了殃。
咱家没有儿郎卖,当牛做马那苦役长……”
她的声音略带沙哑,似乎刚被火燎过,却恰好符合这唱词的悲凉愤懑……
~~
女子唱完后,奉天殿前一片死寂。
陈三弟汗如浆下,那些进京花鼓队成员也摇摇欲坠。
众公卿大臣同样变颜变色,唯有李善长还老神在在。
“来来,大家评判一下,是南京金銮殿前那段花鼓词好啊,还是中都金銮殿前这段好啊?”朱元璋便问道。
“……”片刻的安静后,终于有人壮着胆子站起身道:“上位,这两段完全没法比!第二段纯属大逆不道,胡编乱造,抹黑上位和咱们老家!”
“就是,什么‘凤阳本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什么什么,十年倒有九年荒’,我们都不敢重复……”有人带头,其余人也纷纷附和道:
“皇上,别听她妖言惑众,她肯定是明教妖孽!”
“杀了她!禁了这首花鼓词……”
七嘴八舌的吆喝声很快渐小,因为朱元璋的脸色,已经阴沉的可怕。
“到底哪一段花鼓词说的是真的,哪一段是假的呢?”朱元璋幽幽问一句,然后提高声调道:“韩宜可,伱来告诉他们!”
“是!”韩宜可从丹陛下上来,手捧着一本厚厚的册簿。
“启奏皇上,巡按衙门放告十天,共收到诉状两万三千一百二十七件!”韩宜可双手举起手中册簿,朗声道:
“其中一万七千件诉勋贵、本地户侵占民田、逼人为奴、敲诈勒索,诬告陷害!
“一万七千三百件,诉凤阳县、凤阳府贪赃枉法,包庇权贵,不审即判,草菅人命!
“一万九千三百件,诉中都行工部逼捐摊派、强拉民夫、虐待工人、草菅人命……”
ps.昨晚实在没力气写了。今早五点半爬起来写完这章,后面还没写呢。我抓紧时间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