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的大魔王
成默在感情方面,向来是宁可荒唐,也要磊落。他深深的清楚有些事情可以骗,但感情这方面是绝不能存在欺骗的。所以不管是对谢旻韫、雅典娜、沈幼乙甚至高月美,他都不存在任何欺骗的行为。
因此即便沈幼乙用很文艺很深情的话向他表面了态度,十分委婉的说她不介意,成默还是没有打算隐瞒自己的状况和所经历的一切。他知道沈幼乙说的不介意一是指谢旻韫,二是指高月美,原本他可以借坡下驴的避开叫人难堪的事情什么也不说,或者一笔带过,但成默还是不假思索的打算和盘托出。他看了眼正在熟睡的成灵鹿低声问:“我要说的事情很长,在这里说不会吵到.....”
“小鹿,”沈幼乙抬起头来说,脸上绽放出甜美的微笑,“她的小名叫小鹿。只要说话的声音不是太大的话,是不会吵醒她的,她都习惯了。我晚上就在书桌前面打字,噼噼啪啪的,她有时候没听见还睡不着,偶尔我也会和小南对话,她也不会醒来......”
说到女儿,沈幼乙的脸上立刻就会荡漾起幸福的波澜。成默心情复杂,不知为何他还稍稍有那么一点嫉妒沈幼乙对女儿的爱。他扭头看了眼垫着《时序之东》坐垫和靠背的椅子,小声说道:“那我们就坐下说吧!”
沈幼乙点头,转身小心翼翼的帮成默将椅子拖出书桌,自己则袅袅的坐在了床边。
成默看到沈幼乙坐在自己曾经夜夜睡过的那杆木制高低床上,眼神恍惚了一下,仿佛自己正身处浮动着泡沫的幽暗梦中。眼前的一切有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他目不转睛的端详了沈幼乙好一阵,才打开窃听屏蔽器,轻声细语的说道:“我得从‘阿斯加德’行动说起,那是二零二零年的十一月份,我忽然接到通知,前往欧罗巴进行拉练......”
静谧的空气中响起了成默不带太多感情的叙述,没有太多形容词也没有什么比喻,全都是流水账一般的表达,从他抵达欧罗巴前往丹麦遇到了斯特恩·金,又到西腊和西园寺红丸再次交手,然后再前往义大利第一次进入竞技场,接着去到巴黎,和谢旻韫去参加了拿破仑七世在枫丹白露宫举办的宴会.....在欧罗巴转了大圈,才去到克里斯钦菲尔德进入了“阿斯加德遗迹之地”。
听到成默说他拿到了“歌唱者号角”,沈幼乙也神采飞扬起来。说到纵贯欧罗巴逃亡,即便成默语气轻描淡写,沈幼乙却觉得一切都惊心动魄极了,她听的如痴如醉,就连手机接连的震动也都没有察觉。成默提醒她之后,她看都不看便直接关了机,迫不及待要成默继续说。
然后就是重头戏——巴黎恐袭。从小丑西斯一出场,沈幼乙就情不自禁的抬手捂住了心口。她完全没有翻墙的习惯,平时也不怎么上网,因此不知道成默和谢旻韫还在法兰西恐袭中上过电视,只是知道成默和谢旻韫在巴黎恐袭中失踪了。当然,也有不少人看到了这一幕,但国内网络屏蔽的实在太快,还没有引起波澜就已经被消弭。而海外则因为种种成默暂时还没办法揣摩清楚的因素,选择删除掉了有关成默和谢旻韫的全部镜头,并将报道集中在了小丑西斯和黑死病身上,这才让成默没有名扬四海。
今天,沈幼乙才从成默口中听到这史诗般波澜壮阔又百死一死的剧情,呼吸都急促了好几回。当成默说到谢旻韫为了营救巴黎人和他选择了在埃菲尔铁塔顶端自我毁灭,沈幼乙忍不住颔首落泪,强忍着哽咽,起身拿了好几回纸巾。
一直到成默说到他是如何报复,如何被井泉和高月美所裹挟着前往西腊的经过,沈幼乙才恢复了平静。成默没有丝毫回避自己的问题,向沈幼乙剖析了自己为什么会选择和高月美发生关系的原因,也说了自己现在对高月美的感情,心存感激,也有几分怜爱,但并没有那种爱。
沈幼乙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红着眼眶默默聆听,但成默能从她的缄默的表情中观察出沈幼乙对高月美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成默不清楚那是一份怎么样的情绪,他也不打算开解,除了心中哀叹一切都是孽缘,他并不打算为两人媾和。在他看来,这两个人以后都不要见面的最好。
接着就是说到他和雅典娜的情节,这一段依旧是平铺直述,不过侧重点不再是说自己的心理的变化,反而是更多的描叙了雅典娜是个怎么样的人。倒是在叙力亚再次看到谢旻韫照片的时候,成默花了很多字句去表达内心受到的冲击。
当把这些年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包括和雅典娜准备领证结婚的事情之后,成默深深的吐了口浊气,他在台灯光圈的边缘挺直了身体,勉强笑了一下,轻声说道:“对我来说这几年的经历是一次洗礼,尤其是在我被关了那么久之后,出来看到阳光,第一次觉得阳光竟然这么温暖,原来洗热水澡那么快活,我听到电视机里播放音乐,虽然不是我喜欢的音乐风格却也悦耳极了,我在蛮荒落后的中东村落用手制造了可乐,那味道配上冰块真令我想流泪,我在大海上流浪,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人,他们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像哈立德,他的家人是他最珍视的东西;像海勒,酷儿德人的自由和幸福就是她所奋斗的目标,像阿扎尔医生,实现民族独立就是他的梦想,像默罕默德大叔,他活得很迷茫失去了方向,但现在他似乎又找到了希望所在.......每个人的快乐痛苦都不一样,但他们都很坚强的活着。”他停顿了一下,闭上了眼睛,“我遇到了雅典娜,她是很好的姑娘,原本人世间对她而言只有数学才算有趣的东西,但我现在教会她看动画片,教会了她喝可乐,教会了她切菜和烤串,也许还教会了她如何喜欢一个人.....我真的很高兴,我觉得我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些意义的......今天我又再次握住了你的手,还看到了女儿,尽管我们之间的还存在很多问题,尽管我的心情千头万绪一言难尽,却发现原来这些平凡的小快乐都可以让我如此留恋人间......我想,原来啊!原来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不惧怕死亡。我以前有心脏病的时候,只是因为活的不够好,所以不断的用各种哲理来欺骗自己而已,可能我不想对病魔认输,所以倔强的对命运说我不怕.....就有一种小孩子不服输的嘴硬....”
成默发现自己又一次无法抑制自己沸腾的情绪,也许是因为他一路辗转终于回到了这个名为故乡的地方,也许是因为这所屋子是他栖息的港湾,也许是因为沈幼乙是他最眷恋的温柔,也许是他压抑了太久需要倾诉。他毫无保留的向沈幼乙倾诉了一切,他的希冀,他的恐惧,他的满足,他的贪念......
听到成默的倾诉,沈幼乙又湿润了眼眶,她抬起纤纤素手抹了抹眼眶,细声说道:“今天真是快要把这一辈子的眼泪都要流光了呢。”
成默想要起身帮沈幼乙把眼泪擦掉,又觉得自己现在还没有资格,稍稍起身又装作不经意的放下。此时,他才深刻的理解那句话:生活不是上帝的诗篇,而是凡人的欢笑和眼泪。
擦掉了眼泪,沈幼乙又开口说道:“我也是现在才明白,我以前不是不快乐,而是一直觉得自己不配快乐,不该快乐,我始终有种罪恶感,不管是罗佳怡的事情,还是你的事情,都不允许我自己开心,仿佛我快乐就是在犯错,我只能在书中逃离自己。但在知道你送我画,还可能误会了什么以后,我真的害怕就此失去你,对我来说,你是我唯一能栖息的彼岸,即便是面对滔天巨浪我也必须到达你的身边。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我就想的很明白了,人或许最重要的并不是履行那些道德家庭强加于我的‘责任’,也不是实现理想或者某种使命,更不是要成为人上人,而是享受生命。不管我在社会上是在扮演一个怎么样的角色,不管我的才能和人品会不会受到其他人的认可,不管我对谁来说不过是工具人又或者气氛组,只要是我自己辛苦赚来的快乐,那就是属于我的,我配的上.....我不要其他的,我也不太关心,我只要你给的。好的,坏的,我都坦然承受。因为你才是我最珍贵的,最重要的......”她看向了成默,很轻,却很坚定的说,“你就是我的命运。”
成默与沈幼乙对视,温馨的气氛在两个人的眼波间流转,“老师,你也是我的命运。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是现在的我。你不知道在被关在牢里的日子,我是怎么度过的,我每天拿着面包片和那瓶水,就会想起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冬天阴雨连绵的傍晚听着雨点打着窗户炖红烧牛肉和排骨萝卜汤。春寒料峭的黄昏念诵着博尔赫斯的《恋人》蒸腊肉蒸米糕。夏日闷热的午后听着小野丽莎品尝玫瑰蜂蜜沙冰。秋天渐凉的夜晚坐在阳台上赏月细细咀嚼海棠酥和栗子小甜饼......这是迄今为止,我抵御所有低落心情的方法。还有那些天在大围山度过的日子,晚上我们很快乐,白天我们也很快乐,那是我最无边无际的快乐日子。正是那些甜美的日子让我有信心能坚持下去,让我面对任何险境都不放弃希望。”
说到大围山,沈幼乙白皙的脸颊泛起了红晕,她又有些羞怯的低下了头,小声说道:“我只能给你带来很渺小的快乐,我没有那么重要.....”
成默急切的说:“不......”
“成默,你听我说。”沈幼乙情深款款的凝视着成默的眼眸,“我知道的,这个宇宙茫茫无限大,我的心意虽然细细却也是无限好。而且,正因为我知道我对你而言,并不是那么不可或缺,我才会更珍惜你,也更珍惜自己,我会去了解你,自己才不会乱,然后即便遇到再糟糕的境地,我也能有勇气独自穿行过,再孤单的处境,我也会坚守自己,不会放弃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我明白我自己,也明白你,才对得起这份命运给我的奖赏。这不是为了你牺牲,而是为了成为真实的我自己而做出的牺牲。我也不是贪图你的爱和关心,而是要和你做一场公平的交易,其实根本不公平,你给予我的远远多于我能给予你的。也许对于大多数女人而言,安全感、无时不刻的被爱、白首偕老是她们的价值与幸福,但这不是我的。而你给予我的,瑰丽危险的天选者世界、悖逆而深沉的恋情、还有突如其来的等待和降落才恰好是我想要的,这就是我的需求,即便为此我不能获得名分,我也并不觉得羞耻。我不会因为世俗的不认可,而委屈妥协,我不想要虚假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不做那朵只供人欣赏的瓶中花,我是勇敢而生猛的母老虎,野蛮也莽撞,我就要按照我的心意活在这个世界上......”
还有比这更深情更令人动容的表白吗?成默觉得没有了,倘若说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全心全意的爱着他,那么除了沈幼乙,成默觉得没有另外一个人能如此。他的心在震颤,这种来势凶猛的爱意引起了成默的泪腺在熊熊燃烧,他知道这也是他所期待的爱,到了这里,他已经不再需要任何再多一点的爱了,他甚至希望能够就在这样的状态中,达到终结。
成默闭上了眼睛。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淡淡的玫瑰花的味道,窗外的霓虹渐渐熄灭,深沉的夜晚笼罩着整个房间。
隔了好一会,成默才睁开眼睛,他轻声问道:“那你愿意明天见见她吗?”
“雅典娜?”
成默点头。
沈幼乙偏过头凝望着成灵鹿,有些局促的说:“这有什么好见的?”
“她很喜欢你,也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啊!?”沈幼乙轻轻惊呼,又马上掩住了嘴,她有些慌乱的摇头说,“那更不能见了!”
成默想到雅典娜条件更是头疼欲裂,有这么一个摸不清想法的老婆,绝对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在如此思考时,他都不敢当着雅典娜的面想。他言不由衷的劝说道:“小西,雅典娜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你见过就知道了,她也不介意小鹿的。所以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的。”
“这怎么行?这怎么行?”沈幼乙表情很是不安,她完全没有做好去见雅典娜的准备。
“没什么不行的,她还加了你的书友群呢!那天在京城就是她要我去你的签售会的。”
“是么?”沈幼乙有些狐疑的问。
“我肯定不会骗你啊!?”
“那......那......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好不好?”
“要考虑多久?一晚上够不够?”
沈幼乙满眼忧虑的问:“只有一晚上吗?”
成默看了眼成灵鹿说:“我想和你还有小鹿一起过年......”
“好.....好.....”沈幼乙点头。
成默满心惊喜的问:“你答应了?”
“不,不是.....”沈幼乙有些慌乱的摇了摇头,她小声说,“我是说让我考虑一个晚上。”
成默很是失落的“哦”了一声。
沈幼乙坐在床沿忐忑不安的玩了会手指,突然起身还撞到了上铺,她强忍着疼痛的发出婴宁的吃痛声。成默连忙走了过去,想要给她看一看揉一揉,却被沈幼乙轻轻推开,她小声说道:“别人都还在酒店里等你,你就早点回去吧!”
“没关系的,她从来不管我。”成默说,“真要说起来,我们之间的感情成分,友情比爱情还要多。”
沈幼乙自己抚摸着头顶,抽着冷气,轻声说:“那也不行,你还是早点回去的好。”说着沈幼乙就将成默往门外推。
成默见沈幼乙态度坚决,没有办法,只能出了房间门。两人推推攮攮的到了门口。成默抓着门把手说道:“我好不容易回来,你就这样让我走吗?”
“别人一个外国人跟你回家乡,你在别的女人哪里鬼混算什么事?”
“怎么就叫鬼混了?你是鬼么?什么鬼?”
沈幼乙张牙舞爪了一下,说道:“我就是女鬼,是窦女,看你怕不怕!”(这里必须要介绍一下《窦女》,《窦女》是《聊斋志异》中的一个故事,此篇中的主人公南三复称得上是聊斋中的第一渣男。这个渣男虚情假意骗了窦女的身子后,马上不认账。当窦女抱着孩子过来哀求时,他竟然不让她们进门,害得两人在外面活活被冻死。窦女死后变成鬼,让南三复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沈幼乙张牙舞爪的样子也端庄秀美极了,成默看得有点痴。餐厅里没有开灯,只有客厅里有几丝莹莹的月光,他的心脏在荒凉寂静的夜里,如坠落的流星,他放开了握着冰凉把手的手,转身凝视着沈幼乙藏于阴影中的脸庞。她的面容素净,没有施半点粉黛,也没有戴任何首饰,只有乌黑的长发后面束着一个简朴的紫色发箍。桃红色的围裙被顶的高高的,在微薄的灯光下画着不科学的弧线。他想起了那份柔软而巨大的温存,心愈发的滚烫。
成默再也按捺不住内心澎湃的悸动,他伸手抱住了沈幼乙,她腰肢一如从前那般不盈一握,他心头跌宕,注视着沈幼乙那双秋水剪瞳慢慢的将脸靠了过去。沈幼乙闪躲了几下,成默便将她狠狠的压在门上,在急促的喘息声中,沈幼乙放弃了抵抗,最终还是将手环上了他的脖子,接着是漫长又短促的耳鬓厮磨。
就在局面越来越难以收拾的时候,房间里响起了成灵鹿的呼唤声:“妈妈!妈妈!”
沈幼乙赶忙将成默推开,她不敢看成默那双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的眼睛,媚眼如丝的娇声哀求道:“你知道我没有办法拒绝你的,可我真的不想在今天晚上这样。”
“我知道,我知道.....”成默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对他来说沈幼乙真是无法抗拒的诱惑,可正是这种无法抗拒,也是他必须尊重她的原因。他转身再次握住门把手,不再看比世间所有美好还要诱人的沈幼乙,“那我明早来接你和小鹿。”
“我....不是说好.....给一晚上考虑的吗?”
“如果你忍心把雅典娜一个人丢在酒店里过年,我就同意。”
里面再次响起了妈妈的叫声,沈幼乙有些忧愁的说道:“你快走吧!”
成默打开了门,在走出房门的时候又说道:“明天我们一家四口一起过除夕!一个也不能少.....”
沈幼乙轻轻“嗯”了一声,就步履慌乱的走向了房间。
成默凝望着沈幼乙在淡淡夜色中摇曳着的身影,狠心关上门。下楼之后,夜风凄冷,守在楼下的姜军按下劳斯莱斯窗户问道:“不坐车回去吗?”
成默很是郁闷的挥了下手,“不了,让我走走。”
姜军自不会问为什么,开着车跟在身后。成默走在冰冷的风中,回头看了看家里的灯光,又看了看不远处IFS酒店的灯光,发出了长长的叹息,明明应该是很快乐的日子,为什么他却只能独自走在冷风中?
不过想到明天他又快乐了起来,他想他应该带沈幼乙母女和雅典娜去哪里。想到自己抱着女儿,沈幼乙和雅典娜一左一右,成默就觉得神仙也不过如此了。
当然,如果晚上他能不被赶出房门,就更好......可要是被雅典娜贴满电极片观察,那也挺可怕的。
成默打了个寒颤,想到该如何说服沈幼乙配合雅典娜的研究工作,他就觉得这简直比世界上的任何猜想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