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 !
附近的岩山纷纷塌陷,化作粉末飞扬。没有怨气的支撑,‘它’坚实的尸体开始风化。
我们三人很快找到了海姬和女武神们,除了海姬还像个人样,其余的女武神早已形销骨立,奄奄一息。我当仁不让地施展解结咒,英雄救美。当同心结的晶丝闪过时,她们的皱纹缓缓消失、肌肤舒展,变得丰润,灰白干枯的头发重新闪耀出光泽。
甘柠真向海姬讲述了我们的遭遇,坦言这些女武神身上发生的异变,听得海姬花容失色,女武神们望向我的目光充满了感激。我心念微动,如果海妃真的死了,脉经海殿大有可能掌控在我的手中。
“小无赖,你怎么又抛下我,一个人去拼命?”海姬又嗔怒又心疼,扑入我的怀里,美目泪光盈盈,“我是不是你的累赘?总要连累你救我。下次再把我打昏,我可饶不了你。”
“当然不是累赘了,海武神一看就是旺夫相。你看,我不是平平安安回来了嘛。不信你摸摸,全身上下一根毛也没少。”我笑嘻嘻地抚摸她的发丝,贴近耳鬓密语,“当初说好了,每天抱一次,亲一次。咱们这么久没见了,该亲多少次,抱多少次?”
海姬羞涩地一笑,我一本正经地道:“不消三天,你一定会胖出一大圈。”
“为什么?”
我坏笑道:“你想啊,要亲那么多次,抱那么次,还不把你弄肿了啊?”
“你真是个无赖。”海姬面红耳赤,轻轻掐了一下我的腰,眼波流媚,“那我先把你弄肿。”
我听得心中一荡,想起她欢好时的诱人风情,小弟弟不自禁地昂首肿大。搂紧了海姬的蛮腰,我悄然说了一个男人消肿的闺床私话,惹得海姬吃吃直笑。一行人开始按原路返回,四周的山脉像推倒的沙塔,纷纷塌碎,空中洒满了纷纷扬扬的粉末。没有了诅咒,我彻底放开身心,施展神识大法,体会怨渊这个宙的裂缝的奇妙。
神识似是钻入了一条幽深的隧道,飞驰而过,时而遇到分散的岔口,却又能在每一条岔道内同时飞驰。就像一个人,正在不同的时光中漫游,无数奇象生灭,变幻流逝。我忽然意识到,如果当初我陷入幻境,在时光的迷宫中沉沦,或者也是一种真实。在无数条光阴的河流中,没有真假,也不分真假。
因为即使虚幻,也是一种存在。
“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我不由得轻声感慨,这一刻,仿佛经历了无数,我已经分不清哪一个时光中的我,才是真正的自己。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害怕龙蝶?我蓦地大彻大悟,真正的自己,兴许是我,而不是将我创造出来的龙蝶!鹿死谁手,哪一个自己才能吞噬对方,不到最后永远不知胜负。
长声大笑,我驾着绞杀,旋风般冲出了怨渊。
碧潮戈正守在井边,焦灼地来回踱步,瞳孔内血丝隐隐。此时,已是夜半三更,寂静的镇邪殿内,回荡着他一个人沉重的脚步声。想来碧潮戈一定不眠不休,为了我的安危苦苦担忧。瞧见我,他脸上顿时露出激动的神情。
“碧——”话到嘴边,被我硬生生地压下,“碧——潮戈!如你所愿,我把楚度带回来了!”我恶声恶气地道,向碧潮戈暗暗使了个眼色。私放外敌,必然犯了楚度的大忌,虽然楚度已经猜出了几分,但我还是要尽量为碧大哥开脱。
楚度负手立在我身边,嘴角微微牵动,似笑非笑。
不等碧潮戈开口,我已是一连串的话脱口而出:“当初和你约定,你让我们进入怨渊,我替你打探楚度的消息,营救你的魔主。如今大功告成,你我两不相欠。”
碧潮戈一愕,旋即明白过来,对我微微一笑:“飞弟,何须如此?”对楚度坦然道,“恭喜魔主,安然返回。林飞和甘柠真是我私自放入金乌海的,与他人无干。碧某自知罪责难逃,请魔主惩处,碧某甘心受罚,决无怨言。”
楚度森然地望着碧潮戈:“你好大的胆子。”一指海姬等人:“你理应知他为谁而来。”
碧潮戈沉声道:“碧某只有这么一个情投意合的兄弟,他年少不更事,但一腔热血,营救心爱之人,我岂能阻拦?”看着我,他笑得骄傲而心酸,“飞弟,我虽然劝你不要入渊,但你真的进去了,大哥又高兴得紧。这才是血性男儿,这才是我海龙王的兄弟!若是我当年有你的几分勇气,也不致痛失了心爱之人。”目光黯然。
楚度沉默了许久,仿佛一下子变得很疲惫。挥挥衣袖,他对碧潮戈道:“军法无情,你自行鞭仗一千,即刻领军杀往沙盘静地,戴罪立功。”
我仰天打了个哈哈:“老楚,我不也把你救出来了吗?没有我的解结咒,你至今还困在怨渊里呢。凭什么要碧大哥受责罚?我也不指望你感恩图报,只要让我带着海姬她们离开罗生天,就算你心胸宽大,不是恩将仇报的小人。”
楚度淡淡一哂:“好,我还你的人情。潮戈,你就不必领罚了。”话锋一转,道:“楚某只答应放过你和甘柠真、海姬,可没有答应放过这些女武神。”
我心中一紧:“你想怎么样?”
“潮戈,杀了她们。”楚度面无表情。
碧潮戈嘴角微微抽搐,立在原地,没有挪步。海姬、甘柠真她们纷纷怒叱,亮出兵器,剑光金盾光芒闪耀,杀气冲得须发皆寒。
楚度冷然瞥了一眼碧潮戈:“潮戈,还不动手?莫非你要反了?”
碧潮戈木然片刻,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楚度膝前,一言不发。我脑中嗡地一声,仿佛半空打了个晴天霹雳,热血直炸头颅。
“大哥!”我猛扑上去,拼命拉拽碧潮戈,嘶吼道:“大哥,你怎么可以为了我这样做?你不可以!你怎么可以?起来!你站起来!”
碧潮戈低着头,死死跪倒在地,任凭我拉拽,如磐石纹丝不动。
我虎目含泪,痛苦地抱住碧潮戈:“大哥,是我没有用!是做兄弟的没有用,才拖累了你!你起来,站起来!你不能这样委屈自己!” 金乌海内,妖兵千军万马,即使我和碧潮戈联手,也无法带着女武神们杀出重围。而我又不能放弃这些女武神,因为海姬必然要和她们生死与共。碧潮戈清楚知晓这一点,才会为了我,弯下铮铮傲骨。
否则,他是宁死也不会跪的。
“大哥,我对不起你,是我无能,我无能啊。”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近乎麻木,整个人变得空空洞洞,血管内奔腾的热血倏然发冷,一直冷到了骨髓。
碧潮戈还是一言不发,雪白的长袍激烈抖动,像一棵折倒在风霜中的琅玕树。这个天神般的人,此刻仿佛被打落凡尘,沾满污垢泥泞。我呆呆地看着他,好像看到幼时乞讨的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啊!我悲愤得想要怒吼。
神识内,一头七情六欲怪蓦然暴涨,化成光芒闪耀的冰火奇兽。它身躯雄壮威武,脑袋如火球滚动,耸出一根根熊熊燃烧的犄角,宛如一顶璀璨的皇冠,八条寒光剔透的肢臂均匀分布在两肋,各持一根冰杖。它仰头厉吼,吼声震得我心发疼。
我读懂了吼声的含意,原来任何的高贵,任何的铁骨,也敌不过强大的权势。我松开抱住碧潮戈的手,震颤着,一步步往后退。
海姬颤声道:“小无赖,我们拼了!”就要动手。
“等一下。”我冷厉的声音回荡在殿内,让自己也吃惊,
“楚度,说说你的条件吧。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交易的。”我的语声不带一丝感情,像午夜冰凉的殿石。“这几十个女武神的代价我还付得起。说吧,要怎样才能放我们走?开出你的条件。”
楚度凝视着碧潮戈,一声长叹:“潮戈,你是个英雄。你的大礼,我受不起。”缓缓跪下,还了碧潮戈一拜,将他扶起。
我转过头,无颜以对碧潮戈。他却拍了拍我的肩膀,笑了笑,笑得我辛酸。
楚度目光落到我身上:“我可以让这些女武神离去,不过明年腊月,你要来鲲鹏山脉的魔主宫一次。这就是楚某的条件。”
“好!”我咬咬牙,一口应承。老子不傻,承诺只当放了个屁。古书有云:“遇文王,讲礼乐。逢桀纣,动刀枪。”楚度你不仁,老子就可以不义。
“你尽管放心,到时楚某决不杀你。”楚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若畏惧不来,也由得你。”
我暗叫楚度阴险,如果我因为胆小害怕而爽约,一定会在心中留下阴影,从而影响法术进境,甚至停步不前。我明白得很,那颗埋在楚度心中的猜忌毒种,已经悄悄发芽。否则以他平日的气度胸魄,断然不会在碧潮戈跪倒后,对我提出交换的条件,还暗藏阻扰我法术精进的祸心。
“希望到时,我还能在鲲鹏山脉看到一统北境的魔主大人。”我语含讥讽。明年,说不定楚度已经兵败身亡。高高在上的吉祥天,是不会放过楚度的。而公子樱、庄梦,又岂是好相与的角色?魔刹天和清虚天的结盟只是权宜之计,不扳倒楚度,沽名钓誉的公子樱如何对死去的八大名门掌教交代?楚度一心逐鹿天下,却不知,他的人头也是别人眼中的肥鹿。
楚度豪笑一声:“潮戈,加急传令下去,任由他们离开罗生天。”丢给我一块乌金银丝暗花纹令牌,对我道:“这是魔刹天至高无上的‘遵行令’,可保你等安然无恙。不过出了罗生天,楚某的手下可不会放过脉经海殿的余孽。你再护着她们,就未必能活着等到来年之约了。”
“我们走!”我接过遵行令,本想向碧潮戈道别,犹豫了一下,还是一言不发地走向殿门。只要出了罗生天,以我的补天秘道术,除非遇上楚度,否则便是龙归大海,天高任鸟飞。大不了放弃这些女武神,反正她们也只是我利用的工具。
楚度在身后吩咐碧潮戈:“封锁怨渊入口,关闭镇邪殿。任何人敢于接近,杀无慑。”
我收住脚步,回过头,对楚度笑了笑。站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或许本该是我吧。
“连‘它’都无法逃脱宿命呢。”我意味深长地道,故意忽略楚度铁青的面色,放声长笑,仰头跨向高高的门槛。
跨过门槛的瞬间,“啪”的一声,我硬生生拗断了自己的左手尾指,鲜血迸溅。
“你做什么?”甘柠真面色大变,海姬急得眼泪也出来了,赶紧上来为我包扎伤口。
“你们不会明白,今日碧大哥为我做出的牺牲。”我慢慢地道,掏出遵行令。椭圆形的令牌像一只嘲弄的眼睛,冷得发热,热得烫手,烫得我心痛。
这是碧潮戈用一跪换来的。它是碧潮戈的屈辱,更是我的屈辱。当我以为自己拥有强横法力,可以不再乞讨时,却要别人来为我乞讨。
世事总是******如此残酷。
我艰难地笑了笑,笑得苍凉而悲愤:“因为我也曾跪过。如今,我害得大哥和我一样了。”
我忽然明白,在我心中,也许早已把碧潮戈当作了另一个父亲,而不仅仅是大哥。
“他那样的人,怎么能跪?”我的笑声比海水更幽冷,比哭声更凄凉。那样天神般的人物,怎么可以忍受屈辱?
“这一刻,我林飞断指明志,天地作证,神鬼为鉴。碧大哥为我受的侮辱,我一定会加倍奉还。如违此誓,叫我林飞不得好死,生生世世,为奴为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尾指丢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踩得粉碎,大步跨出了门槛。
这一步跨出,从此,我要对自己狠,对敌人更狠。
这一步跨出,我决意逐鹿天下,拼命往上爬,用权势让他人向我乞讨。楚度,总有一天,我要你像野狗一样跪倒在我的脚下,我要用最残酷的手段,让你尝尽世间痛苦,生不如死,我要你失去所有的一切!
“小无赖,这都怪我。”海姬痛惜地轻抚我的残指,女武神们更是对我感恩不尽。
“别傻了。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和碧大哥的错。”我平静地道,径直穿过重重殿宇,我搂住海姬,用肩膀遮住她的视线,尽量不让她看到一片狼藉的脉经海殿。巡逻站岗的妖兵已经得令,爽快地放我们通行。海姬死死盯着他们,目光中燃烧着仇恨的烈焰。
我轻声道:“他们只是工具,该死的是楚度。”
海姬点点头:“姐姐她们还在红尘天吧?她们一定会回来报仇的。”
“罗生天十大名门决意鱼死网破,所以海妃她们杀向了魔刹天。”我骑上绞杀,把道法会的事告诉了海姬。
绞杀变大后,足够容纳几百人。我们迅速离开了脉经海殿,一路上,借助遵行令,我们有惊无险地通过重重关卡。一出金乌海,立刻向天空急速飞去。
“我们去哪儿?不如我们也去魔刹天?你放心,姐姐当众答应了我们的婚事,便不会反悔。”夜风吹得海姬金发飞扬,她从身后靠上来,轻轻贴住我的背。
“去魔刹天不太妥当。楚度很快就会收到罗生天进攻魔刹天的消息,做出相应对策。魔刹天很可能会成为下一个战场,这趟混水我们不宜搀合。”我心中暗忖,海姬实在太天真了,海妃狗眼看人低,恐怕做梦都想反悔这桩婚约呢。
“那殿主她们不是很危险?我们应该赶去援救。”一个女武神担忧地道。
我心中冷哼,为了这些女武神,害得碧大哥忍辱出丑,不把她们好好利用一番,难道反便宜了海妃?亲切地对女武神一笑,我嘴上循循善诱:“一来,魔刹天地域茫茫,海殿主她们又是潜踪匿行,秘密出击,想找到她们谈何容易?二来,罗生天十大名门出动的都是精锐,你们法力不够,反倒连累了她们的行动。其三,等你们赶到魔刹天,那里的各处天壑必然被楚度派兵封锁,设下重围,你们以少击多,必死无疑。若被活捉,拿来威胁海殿主,岂不更坏?”这第三条,我是特意针对海姬而言,见她和女武神们都默默点头,我心下一宽,又道:“其四,你们要为脉经海殿的万年基业着想。海殿主她们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必死之心而去。你们这些人,说不定已是脉经海殿最后的骨血。留着有用之身,图谋报仇雪恨才是。”
“我听你的。”海姬毅然道,女武神们自然都以她马首是瞻。
我胸有成竹:“我们要在罗生天住上一段时日。”
海姬困惑不解:“为什么?我们应该尽快逃出这里才是啊。”
“眼下,各处天壑都有妖怪重兵把守,我们一出罗生天,楚度势必得到消息,派兵追杀。所以最好的策略,莫过于先找个地方躲藏起来,避开这段风头,再做打算。同时也能出其不意,让楚度无法摸透我们的行踪。”
“罗生天妖怪众多,不是更凶险吗?”
“你别忘了,楚度亲口承诺,保证我们在罗生天的安全。只要我们在罗生天呆一天,他就一天不能动我们。”
“那我们该往哪里躲?”
“原本迷空岛是最佳地点,有我在,可保你们在死亡禁地内毫发无伤。但楚度曾和我共探迷空岛,我想得到,他恐怕也能想到,这一招奇兵便不能用了。我们要找个罗生天的小门派,要最早被剿灭的。躲在那里,附近妖怪的兵力会薄弱许多,也不会引人注意。但这个小门派的地点要偏僻一些,远离各处要道咽喉,又要距通往红尘天的天壑近一些。这个海姬你来拿主意。”
甘柠真问道:“你打算去红尘天?”
“魔刹天不能去。清虚天与魔刹天结盟,也不能去,只有逃亡红尘天了。”我沉吟道,“过不了几日,红尘天的妖兵都会向魔刹天聚集,所以那里妖怪的防卫不会像道法会时森严。烟岚山的天壑我们也闯过,没有太大凶险。”
对甘柠真、海姬微微一笑,我道:“大不了,我们回到龙蝶的洞府,在那里住上一段时日。唉,现在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鸠丹媚到底在何处。”
甘柠真柔声道:“放心吧,以鸠丹媚的身手心智,自保绰绰有余。何况她是个妖怪,对付魔刹天的小妖们熟门熟路,有的是花样百出的玲珑手段。”
海姬和女武神们商讨了一下,很快选中一个叫做凝脂宗的小门派,作为我们暂时的藏身点。凝脂宗位于罗生天北面的百花涧,门人弟子仅有千人,是最早被魔刹天剿灭的门派。而百花涧相距天壑,也只有半天的飞行路程。
夜色浓沉如墨,天空星稀,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绞杀开始向北疾飞,途中,偶尔会遇到一些巡逻游曳的妖怪,在绞杀风翼拍击之下,他们根本无法近身。
我目光扫过女武神们金光闪闪的盔甲,暗自皱眉。这身装扮太显眼了,明日一定要换掉。这几天,我们要昼伏夜出,还要反复迂回绕弯,尽量不让楚度摸清我们的行程路线。
海姬的娥首倚靠在我的背上,低语诉说相思之苦,慢慢睡着了。她是豪门暖房里浇灌出来的娇贵黄金花,不知人事艰苦,我却没有她的福气。
很早,我就尝尽了世态冷暖酸楚,知道什么是艰难。
坐在绞杀背上,我犹自苦心筹措,想了很多以前不曾想过的事。我并非孤身一人,只要海妃一死,海姬的脉经海殿就会被我牢牢掌控;通过甘柠真,我也可以牵制公子樱;魔刹天血戮林的土著妖怪和我有些交情,和游牧族首领猄侯的关系也不差,夜流冰的死敌,老谋深算的老狐狸阿凡提欠我一个人情;而吉祥天,更是我最大的靠山。这些都是我可以利用的力量。
忽然想到龙眼雀曾经告诫我,在没有迈入阿赖耶态之前,最好别让楚度看到我。我的心“扑通”跳了一下,为什么龙眼雀会这么说?当时我浑不在意,如今细细思量,这句话十分奇怪。
难道她早已料到,楚度会对我生出猜忌之心?她并非什么玄师,也不是怨渊,怎能够预知未来?除非她是以龙眼感应到了这一点。而什么样的人,才会让楚度也猜忌?对绝世高手,楚度向来是惺惺相惜的。
答案呼之欲出。
夜风刮过,我猛然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怨渊见到的一幕,莫非是真的?我才是上苍注定的魔主?回想起来,沙罗铁树开花的那一年,正是我进入北境的时刻!
“你在想什么呢?”甘柠真的话打断了我的沉思。她乌黑的长发被风吹到我脸上,清凉如雨丝,有一种痒痒的温柔。
“我在想,北境的门派有些奇怪。”我随口道,“门人弟子似乎并不愚忠本门,一旦掌门身死,往往树倒猢狲散。红尘天的颠三倒四派、狮吼秘道门是如此,清虚天的破坏岛也是如此。”
甘柠真摇摇头:“红尘天都是些不入流的小门派,自然是树倒猢狲散了。罗生天、清虚天和他们不一样,世代名门,规矩森严,拥有强大的凝聚力。破坏岛烟消云散,那是拓拔峰性子随兴不羁,又没有立下继任掌门的缘故。我听说,他与楚度决战前,就自动解散了破坏岛。”
我冷笑:“公子樱和庄梦也出了一点力吧?星谷和碧落赋的弟子,最近怕是增加了不少,破坏六字真诀也搞到手了吧?”
甘柠真默然有顷,目光柔弱而痛楚:“这些天,我的心很乱。只要我呆在碧落赋,就迟早会卷入罗生天与清虚天的斗争中,甚至会和海姬兵刃相见。”
我轻轻叹了口气:“乱世洪流,每一个人都身不由己。”
“回龙蝶洞府吧。在那里,没有人会打扰我们。可以避开战乱,避开那些险恶丑陋的争斗。”她似在急切向我呼唤,我却无法回答。她闪亮的眸子渐渐黯淡下去。
沉默了很久,我低声道:“小真真,每一个人,都不仅仅是一个人啊。”
我抬起头,仰望苍穹。我无法逃避,也不喜欢逃避。正像甘柠真说的那样,我是一个争强好胜,哪怕一息尚存,也要拼命挣扎的人。
四周一片漆黑,眼看已过四更,天色却没有转亮的迹象。夜空乌云低垂,浓重如铅,连天际几颗零星闪烁的星星也被密云吞噬了。
我心中莫明地生出了一丝不安,像是预感到了危机来临。神识被无形的巨力死死压抑,情绪变得焦躁起来。
一阵阴风呼地卷过,黑云翻滚,隐隐透着血红。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整个人像是被锁在了一个笼子里,心情压抑紧张,如同猎人雪亮屠刀下待宰的困兽。
厚实的云层轰然翻滚,犹如滔滔怒浪。风雷声大作,乌云的缝隙里,不时闪耀出怪异的红光。
“咦?铅云透红,这是千年一次的玄劫征兆啊。”甘柠真不解地望着夜空,“难道有高手要历劫?”
哇靠!我怪叫一声,跳了起来。玄劫?我的天劫竟然这么快就来了!还是千年一次的超大劫!望着甘柠真,我苦笑:“这位高手,正是在下。”
“你?不可能!”甘柠真花容变色,“你才修炼了几年,怎么会有玄劫?”
“这个以后慢慢再说。小真真,快点告诉我,怎么渡劫?我一点没经验啊。”看来我和龙蝶的联手,彻底触犯了天忌,才会在短短几天内就引来这场声势浩荡的玄劫。
“若是天劫、大劫,还能借助法宝抵抗。但玄劫除了以自身的法力硬抗,没有其它办法,再精妙花巧的法术也不管用,因为你根本逃不掉•;•;•;•;•;•;。”甘柠真话还没说完,“轰隆”一声,天空响起了一个炸雷,惊得海姬从我背上苏醒,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
正对着我的头顶心,乌云“哗”地撕开一个巨洞,一大团燃烧的蓝色雷火呼啸而出,直扑而下,带着凌厉无匹的气势,闪耀得我眼睛发花。
刹那间,海姬、甘柠真、女武神们的惊呼声被隔绝开来,完全听不见了。我似已置身在另一个空间,茫茫天地中,只有我一个人,孤独而立,迎接雷火的迅猛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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