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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征之铁军

我的家通往三国
天行健 !
    楔子
    “啊~”
    一个凄楚的声音冲霄而上,运粮队的官兵们都吃了一惊,纷纷抬头看去。
    时孟雄也吃了一惊,抬头看向天空。树木十分茂密,木叶尽脱的枝条将天空分割得支离破碎。从树枝的缝隙间,一只黑色的大鸟伸开双翅,斜斜向西北方飞去。
    “呸,是只乌鸦。”
    时孟雄身边的徐兴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作为运粮队的副队官,徐兴算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军官,可是胆子却一直很小,所以他也算个老兵了,却只是个骁骑,一直越不过这个被军人戏称为升迁鬼门关的军衔。他扭头对时孟雄道:“大哥,没事的,是乌鸦”可是一扭头,却看到时孟雄脸上带着些少见的忧虑,他心头一动,道:“大哥,你担心什么?”
    时孟雄仿佛大梦初醒,低声道:“徐兴,叫弟兄们加紧戒备。”
    “会有事?”
    “兵法有云:‘遇林莫入’。这片树林很大,若是有埋伏,那可不好办。别忘了,我们押送的可是前线急需三十万斤粮草。”时孟雄摘下长枪握在手中,试了试。此次受命押送的粮草是前线水火两军团急需的。
    开春以来,蛇人发动了今年的第一次攻势。由于大江上游的符敦城和下游的东平城都已落入帝国军掌握,这次蛇人是从中游突破。大江中游的滂若城虽然不列十二名城,也是帝国有数的大城,却被蛇人一举击破。滂若城边的滂若湖是帝国第二大湖,蛇人夺取了滂若湖后,竟然一反常态,开始以滂若湖为基地,大举造船。
    自从天保二十八年帝国与五羊城的共和军正式结盟以来,战事一直在胶着中见好。东平城终于失而复得,从帝都败退下来的蛇人被一举击溃,恐怕近期再没有实力再次进攻了。而西府军守御如磐石,蛇人在那里也吃了一个大亏,所以滂若城就成了蛇人反击的最后希望。蛇人如果在这一战中再次失利,胜负的天平恐怕就要偏向帝国和共和军一方了,因此帝国主政的权臣文侯也对此战极其看重,命令刚取得反攻东平城胜利的水火两军团到滂若城与蛇人交锋,并紧急召集援兵赴援东平城,让驻在东平城的地风两军团也能尽快发兵。四相军团总数已近五万,是帝国军的绝对主力,这一战绝不能失败。可是由于滂若城已被蛇人夺去,水火军团只能沿湖扎实营,为了保障这一战的胜利,补给供应就显得尤为重要。时孟雄知道自己肩头的担子有多重,他绝不敢有半分大意。
    徐兴道:“是。”心中却忖道:“时大哥也忒小心了。他常说我胆子小,看来他胆子比我还小。”他举起长枪,喝道:“弟兄们,加紧戒备!”
    运粮队有士兵和民夫各两千。听得徐兴发令“哗”一声,士兵们持枪在手,打了个立正,声音整齐划一。这两千人都是文侯练成的新军,战斗力不弱,时孟雄和徐兴两人是文侯亲手从文侯府军中提拔上来的军官,在后起将领中都有些小名气。这条路上山贼出没,他们在出发时早就知道,不过山贼再厉害,也无非是三五成群,纠集成伙,不过一些乌合之众,与正规帝国军不可同日而语,徐兴胆子纵小,也不相信会出什么大事。
    就算有山贼,恐怕也因为见了这等声势正在逃跑吧。徐兴不禁有些得意,道:“时大哥,放心吧”
    他话刚说到半截,眼前忽地一花,在马上晃了晃,仿佛当胸被打了一拳。徐兴怔了怔,心道:“这是怎么回事?”低头看去,却见一支长箭正插在他胸前。这箭的尾羽是黑雁毛,箭身有一半插在他前心,箭尾颤颤微微。这一箭来得太过突然,他都没感觉到痛楚,心中还在想着:“怎么会有支箭?我死了么?”一念闪及,差点惊叫出来。只是这叫声憋在胸口,已喊不出声了,身子一歪,顿时摔下马来。
    时孟雄见徐兴中箭,心头一凛,眼前却觉一花,一支箭如疾风闪电般直扑他前心而来。他枪马娴熟,也不多说话,身子猛地向前一扑,长枪向地上扎去。枪尖“突”一声刺入泥土,那支箭堪堪擦着他的头盔飞过,正射在身后的一棵树上。
    遭埋伏了!时孟雄用力一撑,人重又坐直,一颗心却不由自主地要跳出喉咙口来,背上湿漉漉的尽是冷汗。这里算是后方,没想到居然会中了埋伏,他心急如焚,一带马,喝道:“弟兄们,小心了!”
    民夫已乱作一团,运粮队的士兵却一丝不乱,举起刀枪,闪到大车后面。这些运粮的大车每辆都装载数千斤粮草,足以当成工事使用。见此情形,时孟雄心中略略一宽,也带马闪到一辆车后,叫道:“不要慌,这是些山贼,不是我们的对手!”
    路上也曾经遇到过一次山贼。那些因为战乱而饿疯了的汉子居然打上了运粮队的主意,只是他们不论人数、武器、战斗力都远远不是帝国精兵的对手,若不是时孟雄急着赶路,那些山贼只怕会被他们杀得一个不剩。只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眼前这些山贼显然比那一批要高明得太多,行动前居然毫无预兆,行动时又迅疾如风。
    也许是些逃兵吧。时孟雄也听到过,一些开了小差的逃兵啸集山林,招兵买马,自立为王。这些人因为本是军人,手下的山贼也多半比平常的要严整许多,战斗力也可圈可点。
    运气真糟。他看着躺在地上的徐兴,心头一阵疼痛。徐兴身下已积了一滩血泊,虽然死了,眼睛却仍是睁得大大的,似乎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个义弟虽然胆心,但心思缜密,一直是他的左膀右臂,没想到会死在这里。时孟雄咬了咬牙,喝道:“弯弓还击!”
    山贼躲在林中,先用弓箭攻击,如果贸然冲上去,那正中了他们的圈套。如今的上策便是以弓对弓,山贼人数绝不会比运粮队多,只要立稳脚跟,运粮队绝不会输的。时孟雄已打定了主意,也伸手从背后摘下弓来,正要搭箭,耳中却听得一片急促的马蹄声。
    如骤雨,马蹄声来得极是突兀,运粮队的官兵全都惊呆了。山贼有些也骑马,但马匹毕竟是少数,而且在这等山林间,并不利骑马,可是这阵马蹄声就如同从天而降,只不过一眨眼,眼前的林中就闪出一片黑影。
    那是些身披黑甲的骑兵!这些骑兵如同一把把锋利无比的利刃,运粮队的士兵刚拿起弓,还没来得及搭箭,就被这些骑兵分割成一段段,只是一个照面,惨叫声已响成了一片。
    时孟雄只觉如坠入梦魇。这些黑甲骑兵出现得太突然了,他们的战斗力也实在太过惊人,新军殊非弱者,但在这些黑甲骑兵面前,简直就是不堪一击,只一个冲锋,运粮队方才的队形已荡然无存,地上眨眼间便多了近百具死尸,而受伤的也有这么多。
    这些骑兵人数并不多,大约只有两百来人,但这些人的骑术、枪法无一不是一时之选,行动如风,两千运粮队在这两百多个骑兵面前,几乎如同俎上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连还手之力也没有。时孟雄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嘶声叫道:“镇定!镇定!结阵!”
    如果布好阵势,有这些大车当工事,两百多骑兵肯定冲不动两千人的运粮队的。可是现在运粮队是一直线,虽然大半是步兵,在树林中却还没有那些骑兵灵活,现在阵势既布不成,要反击也组织不成来,只能各自为战。可是那些骑兵来去如风,各自为战又不是他们的对手,只是几个穿错,运粮队已被分割得支离破碎,不成样子了。
    再这样下去,会全军覆没的!时孟雄只觉额头一阵发热,抓起一支箭,对准一个黑甲骑士一箭射去。那个黑甲骑士看样子是个首领,时孟雄箭术不弱,这一箭虽然未能瞄准,却正中那骑士左肩。那个骑士正挺枪刺向一个士兵,也没料到身后会射来一箭,在马上晃了晃,右手却已伸到背后,一把抓住箭杆,猛地拔了出来,转过身看向时孟雄。
    他的目光隐在面罩之下,可是时孟雄仿佛感觉到面罩下那种逼人的寒意。他打了个寒战,心一横,翻身上马,喝道:“帝国军备将时孟雄在此,你们这些狂妄草寇,有胆量的来与我一战!”
    他刚喊出,只见那个黑甲骑士也举起了枪,在空中晃了晃。时孟雄心中一宽,暗道:“中计了!”现在出言挑战,如果敌人应战,那么这些骑兵的攻势必定会缓下来,如此运粮队有了喘息之机,就可以结阵以待了。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欣慰,那些骑士却齐声断喝一声,根本不停,只是一个交错,杀向后方,给时孟雄与那人让开一片空地,手上却仍然不缓,还在穿错交织,将已不成阵形的运粮队杀得更不成阵形。
    没有中计。时孟雄只觉胸口像堵了一团什么东西,说不出的难受。这些人绝非寻常山贼,纪律如此严明,每个骑士的单兵作战能力也强到超出想像,帝国军陆战第一的地军团也未必能有这等战斗力。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此时那黑甲骑士已挺枪向前走来。身后的黑甲骑士将运粮队越逼越后。*得近的也已看到时孟雄向那黑甲骑士挑战,但纵然有心上前帮忙,却已自顾不暇。只是新军军纪严明,虽然已尽在下风,却没有一个逃跑,仍然力战不退。可毕竟大势已去,黑甲骑士只不过几个冲锋,运粮队的斗志已被摧毁殆尽,现在充其量只是在尽人事而已。
    时孟雄已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只觉心头疼痛之极,这一场大败太突然了,也是他根本不曾料到的。以前还自以为本部这两千人不输于地军团,看来仍然差得远啊。他淡淡地想着,手中长枪却握得紧紧的,盯着向自己冲来的那黑甲骑士。
    树林并不适宜冲锋,但那黑甲骑士驭马之术高明之极,一匹马四蹄腾空,几如飞翔,只一眨眼便已冲到时孟雄跟前,随着一声厉喝,长枪直取时孟雄前心。时孟雄的枪一横,用尽平生之力挡去“当”一声响,两马交错而过,时孟雄只觉双臂一麻,长枪几乎要撒手脱出。
    他惊骇得差点叫出声来。他的力量在军中也算小有名气,那黑甲武士虽然借了马力,但左臂已经受伤,可是两枪相交之下,对方的力量却仍然比自己要大许多,而且这一枪雍容大度,枪法老辣之极,明明是个长于枪术的武士,绝非不通武学的山贼。他心中骇然,带转马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黑甲骑士也带过了马。这一枪未能取时孟雄性命,反而被时孟雄格开,这个似乎也有点诧异。怔了怔,这人觉声道:“下马投降,便可得知。”
    时孟雄心头火起,怒喝道:“去你妈的!老子叫时孟雄,黄泉道上记着吧!”他将枪在头顶盘了个花,双腿猛地一夹,战马已冲向前去。他已打算好了,这一战显然已然输了八成,但如果先声夺人,刺杀这个黑甲骑士的话,剩下的骑兵定会将自己当成目标,运粮队便可得到喘息之机,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毕竟,山贼的人数要远远少于自己。
    眼中那黑甲骑士越来越近,只是这一次那人却立马不动,岿然如山。估算着长枪已及,时孟雄咬了咬牙,喝道:“草寇,去吧!”一枪猛地刺去。
    这一枪名谓立破式。军中常用枪法,是由军中第一枪武昭编定,共有三十式。这三十式枪法汰去冗余,枪式虽简单,威力却也不小,而时孟雄在文侯府中时也曾向火将毕炜讨教过枪法,这招立破式较寻常所用,更增了三分刚猛。
    枪头如电,眼见便要刺入那人前心,时孟雄忽觉眼前一花,人猛地从马上栽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他的枪还没能刺中那骑士,咽喉处却已中了一枪。这一枪刺透了他的脖子,气管也被割破,血沫登时涌了出来。那骑士坐在马上,臂上也多了条血痕。方才时孟雄这一枪虽然没能杀了此人,却也不曾落空,在他臂上擦了一下。那骑士将手中带血的长枪举到胸前,行了一礼,低声赞道:“好一个壮士。”
    时孟雄躺在地上抽搐着,低声道:“你你到底是谁?”他已无法呼吸,这话说得根本听不出来了。那骑士却似听到了,低声道:“秦高泽。”
    这三个字很轻,时孟雄的眼睛却猛然间睁大,脸上也顿时失了血色。他还待再说什么,但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一楚休红走过文侯府书房前的那棵大树时,从树上忽然落下一滴鸟屎,正打在他的战袍上。他站住了,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细细擦去,脸上露出苦笑。
    “鸟矢著人,凶。”他想起法统的术士在给人算命时经常说这句话了。难道这真的是个恶兆?他不信命,却也相信自己的道路不是条坦途。活了二十多年,实在已经是个奇迹了,多少次与死亡擦身而过,命运显然不是一点小鸟的粪便所能决定的。
    他走到了文侯府的会客厅门口,跪下道:“大人,末将楚休红有礼。”
    “楚休红,进来吧。”
    文侯正背着手站在窗前,给架子上的一只鸟喂食。那只鸟毛片并不鲜艳,个头也不大,却爪利喙尖,文侯喂的也是切成小条的带血鲜血,显然那只小鸟是头小小的猛禽。楚休红站到文侯身后,垂手道:“大人,传末将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文侯将手中最后一根肉条放到小鸟嘴边,那小鸟一把夺去,用爪子按住撕咬着,一根手指粗的肉条登时被撕成碎片。他看了看这小鸟,忽然道:“楚休红,你知道这小鸟叫什么?”
    楚休红怔了怔。他不知道文侯问这个做什么。他看了看那小鸟,这鸟也不过拳头般大,眼中却带着一股凶光,此时已将肉条撕碎吞了下去,仍有不足之意,但文侯已经不喂,那小鸟却也不闹,只是蹲在架子上斜眼看人。他道:“末将浅陋,有所不知。”
    “这小鸟名叫海东青,是句罗王进贡来的。本是一对,帝君常赐我一只。不要看这鸟小,却大是凶猛,调教得好,可以捕捉大雁。”文侯顿了顿,又道:“句罗进贡之人说道,这鸟平常只能喂六分饱。一旦喂足了,那就会冲霄直上,无法让其听命了。故当地土人称其为‘饥则为用,饱则飏去。’”
    楚休红心中一动。文侯所言,并不是平常的闲话而已,这话中显然有言外之意。只是他神情木然,接口道:“譬如用人,也是如此。”
    文侯笑了起来:“举一反三,孺子可教也。楚休红,坐吧。”
    他抓起桌上一块丝巾抹了抹手上的血沫,自己先坐了下来,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道:“楚休红,夺回东平后,你也在帝都休整了两月有余,如今如何了?”
    “末将已将前营整编停当,只待出发。”
    重夺东平之役,楚休红所率的地军团前军担当的是先锋之责。这一战他立功极大,但前军损失极为惨重,几乎战死了三分之一,手下两大统领的曹闻道和钱文义都受了重伤,他自己也受了一些伤。战后前军受命归帝都休整,补充兵员。今过了两月有余,他所统领的五千人的地军团前营扩编到了七千人,伤员也大多已经归队,正是该出发的时候了。
    文侯微微地皱了皱眉,道:“那正好,此次你不必转道东平城与屠将军集合,直接去滂若湖营中。只是,”他踱了两步,道:“路上还有一件事。”
    “请大人明示。”
    “今日得到消息,时孟雄的运粮队在渡江后遇伏,失去下落。”
    楚休红吃了一惊,道:“什么?是蛇人干的?”那时孟雄原是文侯府军中的小军官,虽然不是什么大将之材,却也沉稳干练,而这一趟居然会在后方遭伏,那是谁都想不到的。虽然路上有山贼,但时孟雄手下有两千人,照常理,那些山贼绝不是他的对手。如果运粮队全军覆没,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蛇人干的。
    文侯点点头,道:“在后方遭袭,而且无一人逃回,只可能是蛇人了。”
    楚休红想了想,有些欲言又止。文侯看出他的意思,道:“你有什么想法,便说出来吧。”
    楚休红道:“是,末将在想,除了蛇人,还有一支力量也能做到…&helli”
    “你是说西府军?”
    楚休红点了点头。西府军驻扎在大江上游的符敦城,现在的统帅是天水省总督陶守拙。陶守拙这人足智多谋,符敦城守得极其严密,是帝国西南得以安定的重镇,可是这人却难以捉摸,文侯对这人也颇为忌惮。西府军共有五万,而且擅长山地作战,如果他们要吃掉时孟雄的运粮队,倒也并非不可能。
    文侯叹了口气,道:“我也曾怀疑过。不过今日眼线密报,西府军并无异动。要吃掉时孟雄,起码也要五六千人马,这样一支部队离开符敦城要掩人耳目,不太可能。如果陶守拙是零星将部队陆续发出来,那此事都麻烦了。”
    文侯说得平和,但楚休红知道,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西府军是谋定而动,哪里还只是麻烦,而是致命一击了。西府军的兵力不弱,而且这地方利于割据,承平时要讨伐也大为不易,何况现在正值内忧外患。他道:“只是,有证据么?”
    文侯道:“正是毫无证据。三十万斤粮草,虽然不是个小数目,要再备齐这一笔补给也并不是太难,可是如果西府军真有离心之意,这才是心腹大患。陶守拙这人深谋远虑,照理不该在这时候搞这种事,但此事实在奇怪,不可不防。”他眼里忽然闪出两道逼人的寒光,道:“楚休红!”
    楚休红听得文侯的声音一下变得严厉起来,一下站起,躬身道:“末将听令。”
    “我已备下二十万斤粮草,此番由你押送。沿途小心,看看这到底是什么人干的。不论是谁,都给我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不要留一个活口。”
    所谓不留一个活口,就是担心万一那是西府军所为吧。如果真是西府军干的,那么把那支人马杀尽了,却不声张,西府军吃了这个哑巴亏,多半不敢有所异动了。楚休红已知道文侯之意,道:“是,末将明白,袭击运粮队的,不是山贼,便是蛇人。”
    文侯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伸手招了招,那只海东青见势,忽地飞了过来,落在文侯臂上。文侯道:“楚休红,你将青儿带去,一旦水落石出,就让青儿带信回来。”
    楚休红跪下行了一礼,又道:“对了,大人,末将还有个请求,请大人恩准。”
    一支长枪向陈忠刺去,陈忠手中的长枪忽地一横,正要架开,那支长枪却忽地收回,陈忠架了个空,在马上一个踉跄,那支枪却在陈忠枪下刺来,眼看要刺中他前心,陈忠左手忽地从背后拔出一支手戟,猛地向枪头打去。“砰”一声,手戟击中枪尖,那杆长枪经不住这等大力,一下指向地面,陈忠右手枪已带转,一枪刺出,那人却在马上一伏身,闪过这枪,两匹马交错而过。
    “好本事!”曹闻道喝了一声彩。但他彩声未落,那人忽地回身一枪,这一枪对着陈忠背心,他再也躲不过去,左手的手戟正要反手打去“笃”一声,背心软甲上已多了一个白点。他颓然举起长枪,道:“我败了。杨将军,你的枪法当真出色。”
    那人解开护面,也向陈忠施了一礼,道:“陈将军力大无穷,实在令人佩服,我这招回马枪其实散乱无力,若真个对敌,已伤不了陈将军了。”
    陈忠跳下马来,道:“杨将军不必客气,力量是天生的,枪术却是练成的,我的枪术比你差远了。你的枪术,大概与楚将军不相上下了。”
    与他对阵的是杨易。杨易原本是南征军前锋四营百夫长,与楚休红是同僚。他是个世家子弟,与原先的户部尚书邢历也是远亲,当邢历被文侯以私通蛇人之罪诛杀后,他也被夺去军衔,下狱问罪。当文侯试验铁甲车时,他与一批死囚被当成铁甲车的对手,结果铁甲车被他陷入地中动弹不得,而杨易那次也受了重伤。事后,楚休红将他救了下来,编入地军团任职。当地军团受命反攻东平城时,杨易伤重未愈,留在帝都养伤,此时几个月过去,他的伤势已然痊愈,今日便出来试试手。前营统领钱文义和他是旧识,那时谈不上有多大交情,现在仍然只是点头之交,反倒是曹闻道与陈忠,虽是初识,养伤时三人却越谈越投机。此时他们伤势都已大好,趁着前营操练,几人说好来试试枪术。结果钱文义与曹闻道两人都不是杨易对手,陈忠力量极大,与杨易缠斗数个回合,仍然败在他神出鬼没的枪法之下。
    听得陈忠说起楚休红,杨易面上闪过一丝阴影,顺口道:“是么?”当初楚休红与他都是前锋营百夫长,杨易地位还比他高一点,此时楚休红已是前营横野将军,官拜偏将军,杨易却什么都不是了。虽然他也知道是楚休红救了自己,心中终究有些不服。
    陈忠却没发现杨易面色有异,抹了把汗道:“是啊。楚将军枪法过人,很是厉害。”他本不是健谈之人,人也老实,以前一直升不上去,到了楚休红麾下才算一展所长,因此对这个比自己年轻一些的上司极是尊敬。他还要再说,曹闻道已见杨易有些不悦,忙上前道:“陈忠,杨兄,统制回来了,老钱正在和他说话呢。”
    营门口,楚休红正与钱文义并马而行,向这里过来。到得跟前,楚休红已跳下马来,到杨易跟前道:“杨兄,你伤势好了么?”
    杨易有些局促,道:“多谢楚将军关照,我好了。”
    他说得十分僵硬,楚休红倒也不以为忤,道:“杨兄,你在这里,我们这些老朋友算是聚齐了。今后还请杨兄施展平生才学,为国出力。”
    杨易“嗯”了一声。楚休红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来,道:“对了,我已向文侯大人请令,恢复杨兄都尉的军衔了。”
    曹闻道“啊”了一声。杨易原本已是都尉,但军衔早被夺去,而他与钱文义两人现在是前营两大统领,克复东平后才由备将破格提升为都尉,而陈忠功劳很大,现在仍是个校尉,廉百策更只是个骁骑而已。杨易一惊,道:“什么?”
    楚休红微笑道:“这是文侯大人的意思。大人说杨兄才堪大用,以前也查无实据,因此让杨兄官复原职。”
    杨易目光闪烁不定,也不知想些什么。楚休红拍了拍他的肩,道:“杨兄,事过无痕,万事都要向前看,以后倚重杨兄大才之处还多着呢,别多想了。”他知道杨易从一个前途无量的军官一下摔到死囚,心中绝不会没有想法,只是多余的话也说不上来,唯有这等开解。
    杨易叹了口气,道:“多谢楚兄了。”
    楚休红暗自松了口气。杨易自从被他救回来后,对他不是直呼其名,就是尊称为“楚将军”直以此时才称兄道弟。他道:“杨兄,我们一块儿进帐中商议,文侯大人有令下达。”
    曹闻道与陈忠两人陪着进帐,楚休红落在后面。看着他们远去,钱文义上前,低声道:“楚将军,你这样为杨易着想,他未必领你的情。”
    钱文义为人精细,洞若观火,楚休红虽然说这是文侯的意思,他知道定是楚休红在文侯面前求情求来的。楚休红叹了口气,道:“钱兄,杨易才具不凡,只是运气不佳,才落到这等地步,不该埋没的。”
    钱文义低低道:“其实我见杨易对你仍存芥蒂,未必真能为你所用。其实你救了他,算是很对得起他了,难道他真的不想留在我们营中,你还能横野将军的名号也让给他不成?”
    楚休红道:“别说这些了,以他的才能,只要能为国所用,在哪个营中都是一样。”他笑了笑,道:“走吧,这回又要打一场硬仗了。”
    钱文义叹道:“打仗打仗,唉,这仗哪年是个头啊。”
    “一日从戎,就得准备着时刻捐躯。也只有我们努力,这仗才可以早一天结束。”楚休红将马匹交给一个护兵,又道:“走吧,此番我们身上的担子不轻。”
    文侯第二次凑齐的补给有二十万斤粮草,由沿途各省分别补齐,不过前营出发时仍然满满地装了近二十辆大车,驰出了帝都南门。
    平时押送粮草,每辆车总要民夫二十人,由于前营本身已达七千人,便不再调拨民夫了,全部由前营押送。加上本身路上耗用粮草,浩浩荡荡足足征发了四十辆大车。
    作为帝国最为精锐的地军团前营,出发时文侯与太子都出来送行。朝行暮宿,前营经过北宁城,补充了不足的粮草后,第七日上抵达大江北岸的襄州。这是祈连省的第一大城,而祈连省本就极其残破,这个作为府治的第一大城同样残破不堪,祈连总督要接待这七千人的大军一定勉为其难,好在楚休红也想到了这一点,因此只在城中休整一晚,补充自身所用的粮草后便重新出发。在接风的酒宴上,祈连总督也说因为战乱,人民流离,祈连省越发残破,现在他这个总督充其量只能号令本省北面一小块,西南大部都是鞭长莫及,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一支蛇人的奇袭队进入那块自方。祈连省没有驻军,总督本人也不过一千府兵,而这一千府兵同样只能屯田自给,养活自己都已不容易了。
    离开襄州,还有六日的路程才能抵达大江,而大江对岸便是滂若城。滂若城号称依江而建,其实距大江尚有三里之遥,在那里,水火两军团沿江布阵,与蛇人夹江对峙。江面已遭封锁,水路很难逆流运上,陆路运输同样十分困难。兵法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昔年帝国的武侯统南征叛军,就是因为粮草接济不上,十万南征军全军覆没于蛇人之手,这事更让后来的统兵者痛定思痛,绝对不敢对粮草大意。
    离开襄州后的第一日,应为刚休整过,一天走了百来里路,是出发以来走得最快的一天。大道到了这儿便已中断,前方已不见人烟,到处一片荒凉,偶尔看到几个村落,也是白骨累累,空无一人。
    楚休红骑在马上,看着前方出神,曹闻道拍马上来,道:“统制,前面是马当山,马上要走山道了,是不是再赶一程,过了马当山再说?”
    如果出事,那也就在前面这段路上了。楚休红低声道:“接下来的数百里路都是山道,地势十分险恶,时孟雄的运粮队想必就是在这一段路上出事的。叫弟兄们打尖造饭,修理一下车辆,歇息一下吧,明天赶早出发。”
    让传令兵传下令去,曹闻道笑道:“统制,不是我夸口,我们前营这七千弟兄,哪里时孟雄那两千人可比的,山贼敢来,管叫他有来无回。”
    楚休红面色仍是十分凝重,道:“不要小看了时孟雄。他虽然没立什么奇功,可也是文侯大人提拔上来的人,绝非等闲之辈。何况,他带的两千人都是新军,战力不弱,加上两千民夫,四千人居然会销声匿迹,动手之人绝不是易与之辈。”
    曹闻道脸色也沉了下来,道:“可能是中了埋伏吧。”
    “不错。如果真要正面攻击,那么那支部队至少也要与时孟雄的部队兵力相等。只是我实在不敢相信,山贼居然能达到两千之众。而且如果两千山贼能消灭时孟雄的话,那这恐怕不是山贼了。”
    曹闻道微微一惊,道:“统制,你是说,可能动手的是正规军?会是共和军么?”
    共和军虽然已与帝国联盟,但人们都知道这种联盟并不牢固。共和军明是友军,暗中抢夺帝国运粮队,也未必没可能。楚休红却摇了摇头道:“不太会。一来这儿是江北,离共和军的老巢五羊城太远了。何况,共和军并非不识大体之人,若帝国军失利,他们会更加吃力。五羊城主不是寻常人物,不会看不到这点的。”
    曹闻道想了想,忽道:“难道,会是西府军?”
    楚休红皱起眉头,只是低声道:“不知道。不是没这个可能,可是陶守拙也并不是不知轻重缓急的人。”他叹了口气,道:“不管是谁干的,文侯大人有令,一旦碰上,就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曹闻道眼里闪出光来,道:“遵命。”
    此时一个亲兵过来道:“楚将军,饭做好了,给您端过来还是过去吃?”
    楚休红道:“我过去吧。”他又小声道:“曹兄,吃完了陪我前面去探探路。”
    曹闻道叹了口气。其他军团中,将领多半有专用伙夫,唯有楚休红所统一营不设。楚休红说不能同甘共苦者,不能服众,因此从上到下都吃一样的伙食。曹闻道对楚休红极为服膺,唯有对这一点大为不满,几次提出要与其他军团一般设个将官灶,却被楚休红严辞驳回,才不敢再提。
    军队出发,带的粮食全是干饼与菜干肉干之类。这些东西味道自然不会好,曹闻道胡乱吃了一碗面糊,把肚子填饱了,刚放下碗,便听得楚休红道:“曹兄,吃完了没有?”
    曹闻道抹了抹嘴,道:“好了好了。”他跳上坐骑,道:“统制,我们去哪里?”
    “就在前面。”
    楚休红用马鞭指了指前方。曹闻道见他身边只带那十个护卫亲兵,心中一动,忖道:“统制在担心和人动手么?”他们原先从属于二太子麾下路恭行的决死队,二太子与太子争位失败,自己被斩,路恭行也自尽而亡,这十个人听从路恭行生前吩咐,成为楚休红的卫队。这十剑斩是十个出身法统的剑士,并不擅长骑射击刺之术,却是一等一的剑术师。
    十二人并马而行,十剑斩走在前面,楚休红与曹闻道跟在后面。此时夕阳在山,斜晖半敛,映得满山皆红。看着两边的景色,楚休红叹道:“曹兄,若是战争结束,你想做什么?”
    曹闻道一怔,一时还回不过神来,道:“战争结束?”他想了想,嘿嘿一笑,道:“我也没想过。反正那时总该有个位置,讨个老婆,生一堆儿子,就这么过日子便是了。统制,你可别怪我没志气。”
    楚休红也笑了起来:“哪里,我也是这般想的。唉,只盼着战争能早日结束,天下苍生得以过上太平日子,那有多好。”
    “当然。只是我也不知道一旦打不了仗,我还能干些什么。”
    曹闻道的话中有些黯然。他性子粗豪,不无鲁莽,这些事只怕从不曾想过,若不是楚休红提起,他也恐怕永远不会去想的。楚休红道:“这些就到时再说吧。如果真能不打仗,便是要饭也是好的。”
    曹闻道笑道:“统制,你现在可是帝国有数的名将,居然比我还没志气。要被别人听到,会说你没英雄气概的。”
    楚休红道:“志气是什么?如果要踏着别人的尸首往上爬,那这些所谓的英雄,还是少几个吧。”他抬起头,忽然低声道:“其实我有时觉得,便是共和军坐了天下,那也没什么不好。”
    曹闻道大吃一惊。虽然共和军现在与帝国是同盟,可是这些话仍然是犯忌的。他惊得张口结舌,楚休红也觉得自己失言,低声道:“曹兄,这也是随便一说,别放在心上。唉,人有时总是身不由己。”
    曹闻道不再说话,心中却仍是翻江倒海地反覆。他心中暗自忖道:“难道统制有投奔共和军之心么?他若易帜,那我是不是要跟着他?”想了半天,仍然想不定主意。这时前面忽然有人喝道:“是什么人?”
    二喊话的是十剑斩队官冯奇。他们十个人如临大敌,齐齐飞身下马,拔剑看着路边。楚休红夹了夹马,追上来道:“有什么事?”
    冯奇道:“楚将军,有个可疑之人。”
    他刚说完,便听得有个人叫道:“将军,我们只是猎户,不是可疑之人啊。”说着,从路边的树丛里钻出两个人来。这两人穿着兽皮衣服,手里拿着铁叉,正是猎户打扮,一个年纪大一些,有四十来岁,另一个只有二十多。楚休红看了看他们,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走上前,将铁叉放在地上,跪下磕了个头道:“将军,小人名叫黄满,这是我侄子黄猊。我们正要回家,听得有马蹄声,才躲到路边的。黄猊,过来给将军磕头。”
    他们身上是挂了些山鸡野兔之类,那叫黄猊的年轻人也跪到楚休红跟前,有点不情愿地磕了个头。楚休红打量了他们一下,道:“起来吧,你们住在哪儿?”
    黄满道:“回将军,我们家就在那边的屏风山的山坳里。那里原本有个黄家庄,因为打了几年仗,庄上的人都逃光了,我因为老母在堂,又不敢到外面闯,只好在这儿混日子。”
    这黄满一脸风霜,手脚粗大,正是个寻常猎户模样。楚休红道:“既然住在山那边,为什么要翻山到这里来打猎?”
    这儿人烟稀少,飞禽走兽到处都是,要打猎,的确不必走这么远。黄满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曹闻道喝道:“问你呢,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黄满吓了又磕了个头,道:“回将军,不是小人愿意赶那么多路,是因为两年前有批山贼占了屏风山,我们不敢去那儿自讨苦吃,只好到马当山来取些野味。”
    山贼?曹闻道看了看楚休红,楚休红若有所思,道:“起来吧。那伙山贼有多少人?”
    黄满道:“我们也不知道,反正扎的山寨挺大,总有个两三千人。”
    两三千人!曹闻道几乎惊叫起来。那已经不是一支可以小看的力量了,如果真如黄满所说,只怕这支人马是一支不知从哪里溃退下来的残兵。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又是以逸待劳,时孟雄中了埋伏,恐怕的确不是他们的对手。
    楚休红陷入了沉思,冯奇等了一会,见他不再说话,道:“楚将军,这两人该怎么办?”
    楚休红道:“黄大哥,去大江边上是不是只有这一条路?”
    黄满道:“是啊。”
    他刚说完,一边黄猊忽然插嘴道:“满叔,不是还可以走都思道么?”
    黄满道:“那条路都荒废了快十年了,谁还敢走。”
    楚休红道:“都思道?”他临来时,也曾经看过这一带地图,知道都思只是途中一个小城,不过地图上并没有说这儿有一条路。黄满点点头道:“那是以前马帮走出来的。那时春天大江泛滥,船只不能通行,他们就从都思道走。只是好多年都没马帮了,也没人敢再走这条路。险得很,又窄,大车过不去。”
    楚休红道:“那么只有走这条路了?”
    黄满道:“是啊。将军要到大江边上么?若能将那伙山贼剿灭了,也是一桩功德。”
    楚休红道:“你愿意带路么?”
    黄满露出喜色,又磕了个头道:“将军真有此意?我愿意带路。”他一直是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此时才会露出笑意。
    楚休红笑了笑,道:“保土安民,军人之责,黄大哥不必如此。今天就到这里吧,冯奇,带黄大哥叔侄两人回去,好好安顿,天亮我们便出发。”
    冯奇道:“遵命。”带着黄满与黄猊两人先走了,楚休红与曹闻道两人走在后面。见冯奇与那两人走得远了,曹闻道小声道:“统制,你真信他们的话?”
    楚休红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道:“这儿不是说话的所在,回去说。”
    曹闻道知道这个年轻的主将颇为精细,方才见他似是深信不疑,心中不免疑虑,此时才放下心来。一回营中,楚休红让冯奇收拾出一间小帐篷给黄满叔侄住下,回到自己帐中,让曹闻道将钱文义、廉百策、陈忠和杨易都叫过来。曹闻道带着几人回来,还不等坐下,他便道:“统制,我总觉得不能太相信这两个姓黄的。”
    楚休红道:“坐下说吧,小声点。”他从怀里摸出一卷地图,在桌上摊开了,道:“几位将军,方才我与曹将军出去探路,碰到两个猎户,说前面屏风山盘踞一伙山贼,大约有两三千之众,我想听听列位的意思。”
    这五人中,钱文义和曹闻道是两大统领,陈忠和廉百策分统斧营与箭营,杨易暂时是个客将的身份。他们互相看了看,钱文义道:“方才我听曹将军约略说了,也觉得不可太过相信这两人。”
    楚休红道:“这两人虽是猎户模样,样子上没什么破绽,不过那黄满若真如他自己说的胆子小,急着回家,怎会我一让他带路他便没口子答应?再者,他说起有条都思道也可通到大江边,只是路途十分险恶,不能通行大车。可是他并不曾见到我们部队,怎会知道我们有大车?此中大有可疑。”
    曹闻道忽然道:“是啊,可是他说起那条路来做什么?”
    楚休红道:“我觉得,他故意说起这条路,便是想让我们走上都思道。只怕,这黄满叔侄便是山贼前来探路的,见我们势众,不敢正面对敌,想带我们进他们的埋伏。”
    钱文义点了点头,道:“楚将军说的有理。你将这两人带回来,便是要将计就计么?”
    楚休红微笑道:“正是。请列位将军前来,便是要大家做好准备,明日出发,不要被他们看出破绽。”
    曹闻道忽然叹道:“好汉子。”他脱口而出,陈忠道:“曹将军,你说谁是好汉子?”曹闻道笑了笑,道:“我说这黄满与黄猊两人,也真是好汉子,居然敢面不改色地到我们大营来。”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道:“楚将军,你是想收降这些人?”
    楚休红不好杀,人人都知道。楚休红道:“是有这个心思。只是,我还是怀疑,如果真是山贼,两三千人就能吃得掉时孟雄了?”
    曹闻道“啊”了一声,廉百策眼中却是一亮,道:“楚将军,难道说,你在怀疑其中另有玄机?”
    楚休红脸上闪过一丝忧色,道:“是啊。时孟雄那两千人消失得太莫名其妙,就算这伙山贼是一支溃兵,要吃掉时孟雄也不是容易的事。你们来看。”他指着地图,道:“我们如今在此处,到水火两军主营,还有五六日的路程。这条路上,如果少有人烟,商队已难得一见,山贼在这个地方扎营,岂不甚是奇怪?”
    廉百策道:“是啊,除非他们是厌倦了征战,想躲起来过点太平日子。只是这般一来,便又无法解释他们为什么要袭击时孟雄了。”他抬起头,道:“楚将军,难道你是说,这些人其实并不是山贼,而是蛇人?”
    曹闻道惊叫一声,道:“黄满他们两个可是两条腿的人,打死我也不信他们是蛇人。”
    廉百策道:“当初五羊城主与蛇人也有过密约,互不攻击的。有一两个人投*蛇人,未必不可能。”
    楚休红道:“我也有这个怀疑。山贼有可能真是一伙溃兵,也有可能是一支蛇人的奇袭队,还有一个可能,”他顿了顿,小声道:“是从这里出来的。”
    他的手指点的是西边的符敦城。钱文义皱起眉头,道:“符敦城到此间也有近千里路程,而且陶守拙这么干的话,到底有什么好处?”
    楚休红道:“这些便要让这黄氏叔侄二人来告诉我们了。明日将他们一网打尽,到时他再硬也不会不说了。”
    曹闻道笑道:“哈哈,统制,你果然深谋远虑。”他见杨易在一边板着个脸,捅了捅他道:“老杨,你说是不是?”
    杨易被叫来开会,一直一言不发。楚休红也道:“是啊,杨兄,你说这条计行不行得通?”
    杨易抬起头,沉声道:“楚将军,我觉得,不要当别人是傻瓜,结果疏忽大意,反而中了别人的圈套。”
    他说得十分干硬,曹闻道有些不悦,道:“老杨,你也别把别人看得太聪明了。”
    杨易冷笑一声,道:“这黄氏叔侄我虽然不曾见过,但你方才也说,这两人敢舍生来做死间,定有过人之处,岂会在言语中露出破绽?我怕这破绽是他们故意露出来的,本就知道你们不会信,因此以退为进,不惜一死引你们上钩。”
    他的话隐隐有讥讽之意,曹闻道大为不悦,正在说什么,楚休红却动容道:“杨兄,你说得对。”他低下头沉思着,曹闻道本想驳杨易几句,但见楚休红并没有不把杨易的话不当一回事,也不再说了。楚休红想了一会,忽地抬起头,向廉百策道:“廉将军,你以为如何?”
    廉百策的嘴唇动了动,道:“这个么?我觉得杨将军的话不无道理,但楚将军你的话也是对的”
    楚休红微微一笑,道:“你不必顾虑我的想法。集思广益,我身为前营统领,若是决策错误,那是连我们的性命都要赔上去的,你有什么话便说吧。”
    廉百策想了想,咬咬牙,道:“我也觉得楚将军你的计策未免有些一厢情愿,把敌人想得太弱了。如果时孟雄真是他们解决掉的,那这些人绝对不是易与之辈,不会派两个一眼就能看出破绽的人来引我们入伏。我同意杨兄所言,他们恐怕是两个死士,故意让我们觉得已看破他们的计谋,从而反堕入他们的圈套。”
    廉百策资历也较浅,当初他从属于现在的风军团统领邵风观麾下,后来邵风观被贬职,他因为贪恋官位,不肯随邵风观退役,结果反而因为连吃败仗而贬职,楚休红用他时邵风观还曾来说过廉百策的坏话。廉百策机警伶俐,哪会不知,经过此事后诸事谨慎,因此到了前营后谈吐极为小心,不敢太过招摇,此时听楚休红直言相告,才坦白说来。他说出时仍有些惴惴不安,生怕楚休红着恼。此时听杨易这般说,他才说出来,甫一出口,却见楚休红面色凝重,不禁有些后悔,忖道:“楚将军会不会嫌我信口开河了?”
    正在乱想,楚休红道:“不错,两位说得甚是有理,我是不曾想得周全。”
    曹闻道笑道:“统制你也想得太多了,就算他们说的不是真话,鞭子狠狠地抽下去,谅他们也就忘了假话该怎么说了。”
    若是拷问一番,这两人多半会说出实话来。曹闻道虽然说得粗,众人都觉得这办法才是简单直截的正理。楚休红想了想,却道:“不要胡乱用刑,不访逼问一番吧。若他们真是来给我们下圈套的,便让他们作法自毙。”他顿了顿,又道:“钱文义,你与曹闻道和廉百策提审那年轻人,我与杨兄审问那黄满,等一会对一下他们的口供。”
    “饶命啊,将军。”
    才说了一句重话,连刀子都不曾抽出来,那黄满一下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一脸的眼泪鼻涕,滔滔不绝地说着,等说完了,又哭道:“将军,饶命啊,我们被那伙山贼逼着来的,他们说若我们不从,便要将我们全家都杀光。”
    楚休红怔了怔,看了看杨易。他本打算着黄满会诡辞狡辩,才一条条与他对证,让他哑口无言,哪知只说了这一句话,黄满便是这副样子。他温言道:“起来吧,不必害怕,只消你说出实话,我们定会将那伙山贼一网打尽,你家里人不会有事的。”
    黄满抬起头,一张老脸上沾满了灰尘,又磕了个头方道:“多谢将军成全。那是昨天,山贼里有个姓秦的头目带着几个人到我家里,要我们来路上,遇到你们后便这么说的。”
    杨易道:“他们是不是想在路上设埋伏,让你们引我们入内?”
    黄满道:“这个倒也不曾说。这条路其实也不用带,就这么一条,沿着路走便是。”
    楚休红怔了怔,道:“只有一条路么?”
    黄满道:“虎爪口是一定要过的,不过去虎爪口还有二十多里,有两条道,一条大些,另一条要小一些,他们要我引你们走小路。”
    杨易忽道:“那姓秦的头目长什么模样?多少年纪?带了几个人来?”
    “身量挺高,白脸,年纪也就二十多岁。对了,他的左手有六个指头,来时带了三个人,都骑着马。”
    “他们骑的是什么颜色的马?”
    黄满一怔,也不明白这人问这些做什么,想了想,道:“旁人骑什么我也不记得了,那姓秦的头目骑的是匹黑马。”
    杨易眨了下眼,道:“楚将军,你再问一下吧,我失陪一下。”
    他也不等楚休红答应,便走了出去。楚休红知道杨易定是去看那黄猊说的是什么了。他又问了黄满几句,黄满边哭边说,也没过多久,杨易挑帘进来。一进门,便向楚休红使了个眼色,楚休红会意,向帐外道:“来人,先带他下去吧。”
    黄满脸色一变,叫道:“将军,不要杀我啊,我家里还有七十岁的老娘,儿子也没满十岁呢,求将军饶命。”
    楚休红淡淡一笑,道:“放心,就算你仍然没说实话,也不会杀你的。”
    把黄满带了下去,楚休红道:“杨兄,你觉得他这回说的是真话么?” 
    杨易看着桌上的地图,皱起眉道:“似乎不像是假的,我去曹将军那边问了问,那个黄猊说的也是一般,六指,三个人,黑马,都对得起来。”
    楚休红颌首道:“看来是真的了。”他虽不曾在刑部供过职,但自己也曾被审问过,知道这些小事最容易露出破绽。他想了想,道:“杨兄,你觉得该怎么办?”
    杨易道:“小路上自然容易埋伏,只是楚将军,你看这地图,大路虽然稍远一些,但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悬崖。我问过向导,这小路因为走的人少,现在十分难走,上一次时孟雄多半是走大路的。我在怀疑敌人是欲擒故纵,有意让这两个猎户来让我们看出破绽,让我们不敢小路。”
    楚休红皱了皱眉头,道:“你觉得还是走小路更安全?可是,如果他们算定我们会这么想,故意让这两人前来,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杨易一怔,道:“是啊,这也未必不可能。”
    他两人都是足智多谋之人,思前想后,反倒拿不定主意了。这时只听得曹闻道的声音在帐外响了起来:“统制,你问出什么来没有?”
    他与廉百策、钱文义两人走了进来。一进门,曹闻道便大马金马地坐了下来,骂道:“他妈的,那小子倒挺硬,打了三拳才开口。统制,你问的那黄满没这么硬吧?”
    楚休红知道曹闻道性子有些急躁,想必那黄猊开始不肯开口,便动上了手。他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道:“我与杨将军想不明白,这山贼究竟是准备在哪条路上埋伏。” 
    廉百策忽道:“是啊,末将也捉摸不透。”
    曹闻道忽道:“怕什么,他们就算有两三千,也不可能兵分两路,在两条路上设伏的。那我们便走大路好了,大路不易设伏,派人先行探路,就算有埋伏也可以发现。”
    楚休红眼中一亮,笑道:“不错,这主意虽笨,却是最有效的法子。”山贼就算有两三千人,也远不及前营兵力,正面相抗,他们绝不会是前营的对手,有时想得太多,反倒当局者迷。杨易也道:“是啊,这样子最好。只是,那两个猎户,是不是杀了?”
    楚休红道:“算了。今天关起来,明日出发时将他们放了吧。”
    第二日一大早,前营整顿完毕,便要出发了。黄满与黄猊两人昨晚被关在营中,等前营出发,便将武器与猎物也还给了他们,让他们自行回去。此时前营已经开拔,就算他们回去与山贼碰上头,也不能说出虚实来了。
    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沿着山路而行,而这块昨夜扎营的所在几乎没有一点痕迹,黄满忽然叹道:“没想到居然是这般一支队伍,爵爷碰上硬手了。”
    黄猊冷冷道:“满叔,你敢和我一起来,此时倒怕了?”
    黄满苦笑了一下,道:“不怕是假的。只是我倒觉得,这支队伍若能被爵爷收为臂助,那爵爷大事可成,便指日而待了。”
    黄猊看着这支渐渐沿着山道远去的队伍,摇了摇头,道:“这些人都是甄砺之的亲信,未必会为爵爷所用。”
    黄满道:“对了,这主将到底叫什么名字?似乎是姓楚的。”
    黄猊道:“我听那个咋咋呼呼的人说,他叫楚休红。”
    黄满惊道:“什么?他就是楚休红?”
    黄猊抬起头,道:“满叔,你认识他?”
    “当初听说过他的名字。那时他只是个百夫长,颇为勇猛,爵爷对他也颇为赞誉。没想到只过了这几年,居然也自统一军了。”
    黄猊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竹哨来,放到嘴边用力一吹,竹哨发出一阵尖利的啸声,直如猛禽的鸣叫。随着声音,边上山头忽地有个黑点冲天而起,直向他飞来。待飞得近了,才见是一只大雕。这大雕铁喙钢羽,周身青黑,俊朗无匹,打了个盘旋,向黄猊落来。黄猊穿着一个兽皮坎肩,那大雕停在他肩头,若不是兽皮挡着,利爪几乎要插入他的皮肉之中。一停到他肩上,这大雕便挨挨擦擦地与他甚是亲热。黄猊摸着大雕的背羽,低声道:“阿风,又要靠你了。”
    他模出一把腰刀,从边上摘了一张叶片,在叶上刻了几个字,又卷起来绑在大雕腿上,伸指在大雕腿上一弹,大雕腾空而起,冲天直上。看着它没入云中,黄猊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喃喃道:“上一次那支队伍太弱了。楚休红,就用你的血来染红铁骑军大旗吧。”
    (全书完,外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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