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北朝帝业 !
当广陵已被陈霸先率兵收复的消息传回的时候,王僧辩已经带领人马返回了建康驻扎。
当报信的使者登堂奏告这一好消息的时候,正与诸将议事的王僧辩神情陡地一滞,而堂内的梁军将领们轰的一声议论起来,神情语气都充满了惊诧。
砰!
堂上陡地传来一声巨响,正在议论的众人顿时住口,当再循声望去时,只见端坐上方的太尉王僧辩正一脸神情阴郁的重重的将手拍在案上。
“堂中议事,休得肆意喧哗1
王僧辩语气烦躁的沉声怒斥道,旋即便抬手接过信使呈交上来的详细战报,但却并没有立即展开阅览,而是又垂眼望向堂下正自跪拜请罪的侯瑱,口中忿声说道:“数万劲旅,见敌即溃,军败辱国,侯某该当何罪1
侯瑱一脸神情灰败的深拜于地,口中则涩声说道:“末将自知罪过深重,然而齐军确是狡黠难防。前有信报告其奔向钟离,却不意突然出现在盱眙城外,末将等诸部人马皆为步阵,且正自奋力攻城,陡然腹背受敌,以至于应接不暇,非战之罪……”
这话不说还倒罢了,王僧辩听到这话后神情顿时变得更加恼怒,戟指侯瑱怒斥道:“庸才还作狡辩!难道江北诸军唯你等部伍受敌?广陵同样受敌进袭,京口之军为何能够坚守不溃,更能力克雄城?”
侯瑱听到这话后也是不免有些羞愤,他虽然败退而归,但总还是与敌军交战一场,总好过围攻历阳那些无功而返的部伍。
当然这话他是不敢直接当着王僧辩的面来说,只在心内腹诽,但还是忍不住垂首说道:“陈司空纵横岭南、所向无敌,用兵法度当世一流,麾下亦多精勇之众,末将愧不能及,亦不敢斗胆相比1
王僧辩听到这话后便又沉默下来,好一会儿之后才沉声道:“将此罪徒押缚江陵,请主上裁决其罪并加惩处。还有江陵已复的消息,一并送往,并请主上择贤良镇守。”
堂内众将听到这话后,各自眼神都变得活泛起来。
自侯景之乱发生之后,南梁国中原本的军事建制便彻底崩溃,虽然江陵方面在平叛过程中也组织发展起来了新的武装力量,但这些武装却并非完全服从江陵朝廷,多是诸方豪强的私曲。也正因此,一般谁收复的城地领土,一般就顺理成章的镇守下来。
尤其广陵悬于江北,而陈霸先收复此城的过程之艰难,诸将也都多有耳闻。今既克之,便由其人安排防守也是应有之义。但听王太尉的意思,似乎内心里还有其他的想法?
且不说诸将心内各自思计盘算,王僧辩这会儿心情却是乱糟糟的。在草草处理过败将之事后,后续的事情也都没有心情再继续讨论下去,索性便示意诸将各自归营。
待到众人依次退出之后,王僧辩才又拿起那份战报认真阅读起来,捧在手中一连看了几遍,他才长叹一声道:“陈霸先当真勇毅果决,远超常人。之前我还暗怨李伯山不肯与我合谋共事,反而舍近求远,现在看来,李伯山确是观人有术啊!自此以后,我将逊于霸先。”
侍立于堂中的王颁听到父亲这一番感慨之后,便忍不住开口说道:“阿父又何必长他人志气?区区一阵胜负,岂能定势长远?更何况,若非李大将军亲赴淮南,狙杀众多的齐军,使得余寇全都不敢擅自行动,陈霸先又焉能顺利的拿下广陵?
陈霸先一旅偏师,固执贪功,侥幸成事。但阿父却需要总揽大局,顾虑众多,凡事不能任性而为。此番陈霸先抗命不退,不功即罪,像是有几分破釜沉舟的孤勇。但阿父却不能如此的不识大体,只可惜君上不知江北准确军情,忽传乱命,使我将士不敢再继续奋力进取,只能憾然收兵。”
“是啊,若非江陵疾令撤军,收复历阳对我而言不算难事。”
听到儿子这么说,王僧辩的脸色略微好转一些,但很快便又长叹一声道:“常人只见你父煊赫威风,但其实我也不过只是人手中的刀剑器物罢了。宝剑纵然锋芒毕露,亦需御者妙用才能所向披靡、无坚不摧。如今虽得于时,但却不得于人,仍如笼中雀鸟,志气难以长相舒展。
讲到这一点,我与霸先俱逊于李伯山,此人诸事俱得,眼下已经是势位不俗,来年像是更有高处可攀啊!你曾从事于其麾下,也算是一段善缘,来年如若江东局面当真糜烂不可收拾,可以再返沔北投效其人,也不失一份前程。”
虽然在事沔北那段时间也让王颁大开眼界、受益匪浅,但听到父亲略显灰懒之言,他还是连忙摇头道:“李大将军确是一位英迈宏大的将主,但毕竟也只是别国大将。阿父如今乃是社稷重臣,身担国运,儿自当归效家国,岂有转投别国之理。”
且不说王僧辩父子针对时事的感叹,陈霸先成功收复广陵的消息也在快速沿着大江向西传播,很快便抵达了江陵。而在此之前,李泰夺取合肥的消息也先一步传到了江陵,并且已经在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羌奴究竟还有多少手段?前据巴东,如今又夺取了合肥,难道真要将我困杀此地?”
之前西魏人马进据巴东、距离峡口仅有一步之遥,已经让梁帝萧绎紧张不已,只能用魏军并无强大舟师、即便进据巴东也不会有太大的作为这样的理由来安慰自己,如今得知合肥竟为李伯山所得,萧绎心中不免更加的惊慌。
虽然表面上看来,西魏在对待南梁的时候态度要比北齐友善一些,但萧绎身为一个帝王,自然也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世上真的有不吃肉的豺狼。尤其西魏这里一直都在扶植着一个梁王萧詧,这就等于掌握着一个随时能够替代自己的备眩
所以尽管江陵群众与沔北之间互动密切,但萧绎心中一直暗存着对西魏的警惕。这警惕要比对北齐还大得多,北齐虽然也趁火打劫、两面三刀,讨厌得很,但是起码他们眼下并没有要准备傀儡代替他的想法和方案。
合肥虽然距离江陵还有很远,但是萧绎也并没有打算就此一辈子老死于江陵。眼下只是局势不稳,不得已暂时还需要留在江陵罢了,只要条件允许的话,萧绎还是希望能够重返建康的。
原本合肥虽然也并不归属南梁所有,但北齐在淮南看似气势汹汹,实则对江陵政权的威胁并不算大。反而是表面上温情脉脉的西魏,早已经不动声色的将势力推进到距离江陵只有一步之遥。 在夺取了合肥之后,西魏等于是掌控了自夏口到濡须口这一线的江北之地,不对、是从巴东一路到濡须口,单纯从距离上对大江北线的掌控要远比北齐还要长得多。尤其进取合肥之后,更是直接封锁了南梁与北齐之间的互动联络,甚至就连下游建康等地的南梁人马回撤都要受到阻挠!
萧绎深知,若再继续这么被动等待下去恐怕就是要坐以待毙了,但今南梁主力都在长江下游,而且即便是主力人马仍然在镇,萧绎也是不敢通过军事手段来改变当下处境。
“快快放出齐国使者,迅速安排他们出城东去1
稍作沉吟之后,萧绎才终于想到一个不算是办法的办法,还是要借力打力。
合肥是李伯山从北齐手中抢夺过去,齐人必然不甘心,肯定会想办法反击夺回。而南梁便也可以借此与北齐加深联络,趁着齐军出兵攻夺合肥之际,他便可以派兵封锁濡须口到东关一线,截断合肥的后路,然后再借此与西魏进行谈判。
只要西魏愿意归还夏口等诸江北防戍,东关一线的封锁便也可以网开一面,让西魏在合肥的人马能够平安的撤回。
虽然如此一来便等于是直接背弃了双方原本之间的盟约,但今西魏步步进图、也已经将要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那恐怕局面就要真的无可挽回了。
只不过与北齐重新恢复和谈与联络的事情一定要悄悄进行,绝不能被魏使查探得知。因知江陵人事已经被渗透极深,为免走漏消息,萧绎只能着令心腹几员负责护送齐使东去郢州,然后一路昼伏夜行的奔赴姑孰,再从建康那里渡江北去,归国告信。
正当萧绎开始运行他这自以为周全缜密的计划,刚刚将齐使送出不久,新的战报便又从东面送来,陈霸先竟已夺回了广陵。
广陵对于南梁江防的意义之大不必多说,能够夺下这座江北重镇无疑是值得庆贺的事情,但是这件事偏偏不该发生在萧绎决意要与北齐加深联系以突破西魏封锁的时刻!
“贼丘八,得我诏令竟还不知止!恣意妄为、目无君父,岂不知此乃与虎谋皮的愚计?”
收到战报后,萧绎脸上全无喜色,而是按捺不住心中怒火的拍案大骂。
最让他感到震怒的,是陈霸先不只悍然违反他的命令、坚持进攻广陵,收复广陵这一战绩还是建立在与李伯山进军淮南的行动配合上。
这当中所透露出来的讯息,简直让萧绎都不敢想象一旦北齐君臣得知此事将会如何看待他,又如何看待他所提出那加深合作的计划。
得到一个广陵,并不能扭转南梁在整体战线上所面临的恶劣态势。失去北齐的策应与援助,却能让江陵政权面对西魏的围堵更加无力挣扎。下游大将自作主张,则就更加挑动起了萧绎心中的危机感,眼下的陈霸先在他眼中俨然已是包藏祸心的乱臣贼子。
“恨此老叟,老而昏聩,引狼入室,乱我国家1
萧绎心中忧愤不已,索性走到供奉自己父亲梁武帝萧衍的堂室之中,望着那木塑的雕像破口大骂道:“我于国家非嫡非长,若非遭此乱世,焉能受此逼陷?乱非起于我,却由我定之,于家于国可谓无愧。唯此老物埋祸尤深,今又邪祸横生,灭国绝嗣,概其孽业!今我祭之,恐怕无人祭我,撤走,全都撤走1
说话间,他便挥舞着胳膊着令宦者奴婢们将堂室之内供奉诸物统统撤走,要让他老子也享受一下引狼入室、祸乱家国的报应。
不同于萧绎闻此消息的气急败坏,当关中时流们听到李大将军于淮南再败齐军并下一城之后,既是感觉习以为常,同时又都笑逐颜开,直叹不愧是李大将军,当真可以称得上是国之干将、东贼克星,不声不响的便又添一壮功。
群众们只是看个热闹,欣喜于本国大将再创大功,对于当中所蕴含的意义则就所知不深,即便是聚众讨论一番,往往也都不得要领。
但中外府那些处理国之军政要务的臣员们却是明白李泰夺下合肥的意义之大,绝不逊于之前几次大功。
尽管如今的西魏偏处于关西,即便是拿到了合肥也很难将此淮南重镇的地理优势完全发挥出来,但是同样意义重大,尤其是在图谋江陵政权这一点上,拿下合肥后便等于是又将这一构想向前推进了整整一大步,既锁困住了南梁接下来的战略选择,同时也能将北齐给排除在外。
宇文泰同样也很高兴,几次谈起此事时都忍不住的对李泰赞不绝口:“伯山料敌先机、动静有度,合肥既得,淮南中分,江陵已经半入我彀1
然而这一时候,总是少不了泼冷水的人。
新君继位以来,国中改革频频,原本坐镇河东的宇文护便返回中外府任职,相对于内外群众的乐观态度,他却有不同的看法:“今我国力未可称为雄壮,趁时进取则可,力抗诸方却难。江陵君臣昏聩、多谋少断,我大军直出武关、破之不难,本就不需要节外生枝。
今李伯山进掠淮南,可谓是过犹不及,状似兼顾方面,实则触怒大敌,若使东贼受激群至,我国大计必遭劫持、难能施展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