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狂妃太凶猛
大剑 !
三日后,一座石塔落成在板升城外的一片高坡上。
塔身由一片片薄厚不均的白色石板堆垒而成,有种棱棱角角的粗糙感,近看像书本堆成的坟墓,远远看去,如同剥皮的馒头。
此处在黑水河西岸。
西方,是日落处,如同人生的终点。
在常理看來,这条黑水河也许有些奇特,常言道逝水常东,这条河却是由东向西流的。
它发源于大青山,收五贝滩、水磨、枪盆等众河之水,养育了一方鞑靼儿女,在托克托北部汇入黄河,连入炎黄子孙的脉络。
这一來,桀骜不驯的它,终于也难逃“人生常恨水常东”了,【娴墨:你写武侠,何尝不是逆潮流而上,结果呢,到头來,无非终究也“人生常恨水常东”了,其实这才是人生常态,人生就是拿來失败的,老天给你一条命,最后取走你一条命,如是而已,】
沉闷的角号声中,十二名黄教僧侣头戴毡帽,身披黄袍,右手摇转经筒,左手托经幡,簇拥着手托骨灰坛的大喇嘛走向石塔。
“根本陀罗尼,唵娜罗娜罗,地哩地哩,度噜度噜,伊知缚知者隶者隶,波罗者隶,波罗者隶……”
大喇嘛念诵着经文,将骨灰坛放入塔内封存,然后率众僧围塔转行,诵经不止,把经幡一圈一圈,裹缠在塔身上。
他们所诵的,是十一面观音真言。
据传罗刹鬼有十张头面,狂妄异常,观音菩萨变幻出十一头面,将其降服,十一面观音头有五层,下面三层,每层三张面孔,第四层一面,第五层面朝天空。
其实罗刹鬼的十头,并非实有,而是暗喻人类的种种妄想、忧伤、恼恨、嫉妒等魔苦情绪,有此诸情,则生诸苦,诸苦在身,则人如活鬼,人间即地狱,多出一个头,仰面向天,这便是出离之念、向佛之心,有此一心一念,得大清静,虚妄诸念皆消,痛苦不再,鬼转成佛,人间便成极乐。
此真言,正是观音菩萨为除众生一切忧恼病苦而留。
后世之人,往往误解佛法,将自身希望寄托于來世,而真实的佛法,其实是为普世济世而存在,完全可以解决现实的问題,改善人生的现状,而非让人寄心于对虚无的追求,正如有些人,把书本看过就算,而另一些人看完按书去做,结果必有不同。
葬礼肃穆地进行着,喇嘛诵经完毕,把汉那吉、乌恩奇等众人双手合十,一一在塔前走过,向死者作最后的道别。
安慰的话,彼此间已说过太多,因此现在都很沉默。
一刻钟后,人们安静地离去。
石塔前,还剩下两个人,静静地站着。
钟金向前迈出一步。
常思豪缓缓侧过头來,目光下落,止停在她那两只缠满绷带的手上。
钟金看到他眼中的歉意,把手背在了身后,轻声道:“回去罢,”
常思豪转回脸去。
一阵风刮过,塔上经幡死灰复燃般忽掠而起,周遭黄草压斜,天下光波流走。
草叶摩擦发出细雨般沙沙的声响,雨中,传來檐铁风铃般的笑声。
两个人同时移目望去,远处,两个孩子在荒草中奔跑着,一女一男,都是七八岁的样子,女孩是鞑靼人,戴着白绒毛帽,长发飘飘,男孩是汉族,颈间戴着闪闪发光的银链,他们跑跑跳跳,玩闹追逐,脸上笑容灿烂,仿佛无忧无虑的小鹿,那沒膝的长草掩至他们的胸口,于他们來说,就好像是一片丛林。
上午的太阳茁壮耀眼,阳光从两个孩子的发丝和衣背间淹沒而來,融融亮亮,带來无边暖意。
望着这画面,常思豪感觉身心一派松爽,骨头深处仿佛也跟着泛起阳光。
钟金想,也许这让他想起了女儿,于是喊了声:“喂,,”向两个孩子招了招手。
女孩和男孩闻声跑近,脸上笑容依旧,却令常思豪的表情忽然凝固。
他发现,男孩颈上那条银链子长长坠下,另一端,是牵在小女孩的手里,【娴墨:以为我们是朋友,原來我是你的狗……民族和睦相处,就是这般相处,女孩心中纯净,无它想,只当拴链子是常规、是游戏,然而大人给孩子这链子拴奴隶玩,是出于游戏之心么,】
钟金呆呆怔住,忽然也变得无话可说。
小女孩望着无言的他们,觉得有些奇怪,轻轻一扯链子,带着男孩往河边走去,男孩侧头问她:“喂,乌霞,堆塔干什么,”女孩:“因为有人死掉了,”男孩:“死掉干嘛要堆塔,”女孩:“可以祭拜呀,”男孩:“祭拜是干什么,”女孩想了想:“为了不忘吧,”男孩:“忘了怎样呢,”女孩笑说:“那就真死了,”男孩:“死了就沒了,”女孩:“死了就沒了,”男孩:“沒了不好吗,”女孩指头勾着下唇,沒了声音,好像不知道怎样回答,【娴墨:两个孩子的对答,正好十一句,可知此章的十一真言,不是指观音那十一真言,而是这俩孩子的十一句话,第一句是什么,“为,武侠,堆塔干什么,”男孩这第一句解开,什么都明白了,可知这一本大剑,就是作者为武侠堆的塔,是怀念,是感慨,更是为了不忘记,前面写的“像书本堆成的坟墓”就是其着落,《大剑》承载着作者的武侠梦,如今这个梦,他做完了,和着他的青春,也一起埋入大地、全归尘土了,好事,上完了坟,活人还有活人的日子,】
两个孩子的肩上,一个牧羊少年骑着小马,摇鞭把一片云赶过河畔,口里哼唱着古老的牧歌。
童音嘹亮,却每每嘎然,有一种断裂感,仿佛在为天地调音。
常思豪听着这牧歌,在心里逐字逐句,默默将它译成汉语:
蒙古包中千年铜壶在滴漏,泪水跌下爬起攀登着刻度。
死亡是否只是人生的破处,时光隽永为何你我会跑输。
一段风带着温暖徐徐入肉,一场梦给我一场晶莹剔透。
阳光她枕着云朵银发流苏,我是死还是活她全然不顾。
谁啊谁啊,牵手教我牧牛放马,谁啊谁啊,并耳听我敲响西瓜。
谁啊谁啊,光着屁股肚兜斜挂,谁啊谁啊,脸也不洗辫也不扎。
妈妈,妈妈,爸爸,爸爸,跟我走吧,跟我走吧。
哥呀,姐呀,妹呀,弟呀,跟我走吧,跟我走吧。
咱们顶着夕阳,烧了哈那,咱们套上鞍子,骑上大马。
咱们磨着屁股,颠着**,咱们挥起皮鞭,高喊乌啦。
乌啦,乌啦,乌啦乌啦,乌啦,乌啦,乌啦乌啦。
哪里是家呀,哪里是家,哪里是家呀,哪里是家。
他听着、译着,心中重复念着那句“哪里是家呀,哪里是家,”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娴墨:离家人读來酸干难忍,泪流不出】
钟金有些不忍相看,轻声劝道:“时间是个坎,每个人都总有一天会绊倒在上面,别再伤心了,这里所有的人都是你的亲人,跟我回家吧,”
常思豪摇了摇头。
转身,迎着太阳行去。
钟金跟上一步,喊道:“你,,你要去哪,”
常思豪沒有回头,只是将一条手臂高高扬起。
钟金看着,看着那条手臂摇在空中,好像一株枯草,在阳光里摇摇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