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狂妃太凶猛
大剑 !
守中殿上除了两排方木支撑柱再无它物,连一把椅子、一扇屏风也沒有,干净肃穆,阳光进來七八尺远,就被按在了地下,扑出一片淡淡的银灰。
常思豪昨夜虽然來过一次,可是现在两脚踏着平滑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瞧着这殿中的一切,仍然有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此时有些人已聚在殿内,百剑盟尚青,所以众人都是身着青衣,只是颜色深浅有别,他们一个个垂手分立,昂然静默,沒有人发出半点声音。
郑盟主携常思豪來到上首站定,笑意吟吟地介绍道:“诸位,面前这位少年才俊,你们可认得否,他便是数月前于大同城外率百骑冲营,击退俺答汗的常思豪,”
殿内腾起一片唏嘘之声。
常思豪见众人目光中不乏讶异之色,但他们显然也早已知悉了自己,一个个的表情似乎更多的,是在将面前这个人,与心里的名字进行了一下确认。
郑盟主左手一领,带向他身边一人道:“小常,这便是我盟总理事荆问种,”
那人个子不甚高,中下身材,稍稍有些发福,年纪似比郑盟主为长,眼角皱纹较多,眼睛很大,把鼻子都显得小了,唇上留着短须,安安闲闲地在那一站,身上却带着一种淡了远山诗墨的优雅,常思豪忖道:“原來他便是荆零雨的爹爹,都说是女孩随爹,他和小雨却不大像了,但是眉眼间还是有几分亲切和熟悉,”施礼道:“常思豪见过荆大剑,”
荆问种一笑:“贤侄不必客气,小女顽皮,蒙你多方照顾,我还当多谢你呢,”常思豪道:“荆姑娘聪明过人,很会照顾自己,我也沒为她做过什么,”郑盟主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客套多了,就显生了,”又从三部总长依次介绍开去,玄部总长童志遗年纪最长,看外表怕是有七十开外了,发丝斑白,淡定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使人望之即肃,郑盟主笑道:“小常,你别看童总长头发花白了,他那是累的呀,玄部管理的,是我盟在各处的生意,各种账目繁多,打理起來颇为不易,经济钱款是组织帮派运作第一大事,我盟如今能如此兴旺,童总长可算劳苦功高,”
童志遗淡淡一笑:“盟主过誉了,老朽这头发早白,哪是累的,乃是养气功夫沒有练到家罢了,玄部虽忙,但诸剑见老朽精力不济,无不鼎力相帮,替老朽分忧不少,老朽怎敢贪天之功呢,”郑盟主笑道:“童老不必太谦,”童志遗道:“若说起钱粮运作,谁又能及得上当年的山西秦家,秦老太爷闲闲打理,反而财源滚滚,那才叫经营有道,可不像我这般整日忙得跳脚呢,”
常思豪心想:“秦家势衰又遭大劫,气象早不如前,你这般夸赞秦浪川当年经营有道,莫不是暗示秦家后继无人么,”他感觉这话有些难接,只好默不作声。
童志遗眼含笑意瞧着他:“老朽上了几岁年纪,不免感怀旧事,秦家遭劫之后,老朽心中更是希望后辈之中,能有人出來重整山河,使秦家再度中兴,常少剑切莫多虑,”
常思豪心中微跳,寻思这童总长果然厉害,自己内心想着什么,他居然都猜得出來,忙道:“不会不会,我早听绝响说过,百剑盟和秦家是互惠互荣、素來交好的强力盟友,一方出事,另一方绝不会坐壁上观,只看笑话,相信日后咱们会有更多更深入的往來,”
郑盟主哈哈一笑,继续向下介绍:“元部向來负责我盟的作战和布防事务,洛总长内功深厚,剑法精绝,武功方面自不必说,另外他在庚戌年俺答围京之前也曾得到消息,仗剑西去,于万马军中行刺,杀过敌将数名,你二人有相似经历,想必很会谈得來呢,”
洛承渊身量在八尺开外,生得眉重颧高,肤色像烫面蒸出的馒头,表皮闪光,内里带着股子硬朗的胶性,鼻翼处皱纹较深,纹络间线条如刀劈斧削般刚毅,带着一股豪凛之气,望着常思豪笑道:“都是十七八年的旧事了,不提也罢,两国仇恨冰冻三尺,岂是杀一二首脑所能解决,我那时年少血勇,考虑简单,说出來可笑得很,”
常思豪心想:“若非昨日我与郑盟主对谈一夜,今天听到这番话必然觉得不以为然,”点头道:“洛总长说的正是,大丈夫临事拔刀就上,不惜己命,图的是个义所当为,勇则勇矣,更多的却是鲁莽,不成功是热血白流,成功了,也一样于大事无济,大明国力衰弱,这才使外族屡屡相侵,若是把这一身血气之勇用在安民养富上,待我中华强盛之时,那些番人鞑子又岂敢正视南朝,”
“说得好,”洛承渊身边一人拍着肚子笑道:“人哪,真是站得多高,就有多宽的视野,常少剑常在秦老太爷身边,虽然年少,这眼界识见可是不低,”说着回顾诸剑,众人都点头称是,常思豪见他年纪与郑盟主相仿,身躯稍胖,小眼含笑,一瞧便觉有几分亲近,心想:“我说这点东西,还是刚刚想通,只算是现学现卖,”暗道惭愧。
郑盟主笑道:“江总长负责我盟外事,你们要多亲多近,以后咱们两家往來,这交道你们是少打不了的,”那人一笑:“我名江石友,自來熟一个,也不必多介绍了,总之常少剑只要记住,到了我盟里,吃吃喝喝的事儿,來找我便沒错儿,”
常思豪一笑称是,他跟这三部总长打过了照面,未觉得他们有什么架子,像荆零雨说的那般高不可攀,反觉陌生中有着一种熟悉,都与郑盟主一般亲切,接下來介绍到各部下属剑客,人数众多,二十多号人一一拱手为礼,他努力记忆姓名,依次还礼。
郑盟主对余人也只是简单引见,并未加详介,最后道:“好了,时候不早,咱们开始吧,”
他就这样简洁地宣布了晨会的启动,并向众人发出示询的目光,常思豪见之不禁有些诧异,万沒料到这堂堂的百剑盟召开会议大家居然都是站着,包括一盟之主,连个椅子凳子都沒有,此时自己站在郑盟主身侧,为众人目色余光所罩,不免局促,觉得很不合适,想到这儿身子向侧后方退了一退,和他保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心里想着《修剑堂笔录》被盗的事,眼在这些剑客脸上扫,心想:“这些人里,倒底哪个是叛徒,”
诸剑以为盟主将常思豪带到守中殿内是与大家引见相识,但是这会儿沒有让他出去的意思,显然是要他也参听盟中内务,沒把他当成外人,百剑盟的通例是不论客人什么來头地位,都只在前面大有殿接待而已,他们相互间瞧了一眼,似乎都感觉郑盟主对他这份恩宠异乎寻常。
郑盟主瞧出他们的犹豫和迟疑,便道:“志士惜年,贤者惜日,咱们盟里盟外,上上下下的事情不少,半分时刻也耽误不得,小常不是外人,大家抓紧时间说吧,”
诸剑交换眼神,相互间点了点头,始部中有人出列:“禀盟主,今晨传來的消息,泰山派掌门管莫夜于前日未时一刻病故,其子管亦阑已然于当日酉时接任掌门之职,预计报丧使者明后日即到,属下已先行定下了外出吊唁人选以及礼金数额,请盟主过目定夺,”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简呈上。
常思豪听到“管亦阑”这名字略觉熟悉,忽然想起,,这人是什么“纨绔子弟”,在大同时秦浪川曾经提到过他,当时未深说,自己也未在意,原來他是泰山派掌门的儿子。
郑盟主接过,略瞧了一眼,却沒说话,将目光递向始部总长江石友,心知此事他即可作主,如今其部下越级向自己直接请示,显然是下面意见未能统一。
果然江石友出列道:“禀盟主,此事大方向已经明了,只是细节有待蹉商,故而未做终决,”
郑盟主用目光示意他说下去,江石友道:“管亦阑骄狂成性,他父亲虽执掌泰山门户,却也仅是一方的名侠,他年纪不大,反倒处处以少剑客自居,而且有母亲庛护,管莫夜也无可奈何,他父子不睦的事情江湖上尽人皆知,管掌门病故之后,管亦阑仅隔不到两个时辰便急急接任了掌门之位,此事甚是蹊跷可疑,应当派人访察明白,而吊唁便是最好的时机,属下以为应当在剑客之中选一人担当此任,而伍恭节所选陇西大侠赵阳虽然为人圆通,算得上是精明强干之辈,但身份武功毕竟都显得低了,真若查出问題,起了冲突,只怕压制不住,”
先前出列的伍恭节道:“禀盟主,属下与江总长的分歧就在于此,五岳剑派虽都在我盟麾下,但仍令其自治,对于管理层面沒有过多地干涉,属下以为,管亦阑是如何取得了掌门之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继任后对我盟的态度如何,现在聚豪阁在南方虎视耽耽,正盼着咱们出些什么乱事,一旦闹将起來,再引得他们趁机北上,江湖一起风雨,咱们整个的布署都要打乱,所以对于管亦阑还应是安抚为上,咱们这次去的人身份过高,对他反有压力,赵阳在我座下办过不少事情,属下以为,他足可担当此任,”
荆问种道:“盟主,江总长和伍恭节说的都有道理,咱们这些日子紧抓朝堂大事,江湖方面都有些顾不上了,我的意思,现在时机的确不恰,所以还不能把管亦阑逼得太急,但事情要查清,管故掌门的死因要弄明白,证据更要抓在手里,一旦泰山派将來要起包,这就是贴最好的膏药,”
郑盟主低头瞧着手中纸简沉吟片刻,道:“我也希望万里无云响晴天,但是真要刮风下雨,也挡不住啊,平静若只维持在表面就沒了意义,从权也是要有限度的,讲大节不拘小嫌,变成纵容就错了,百剑盟光屹百年,岂能成为藏污纳垢之地,蒋昭袭,,”
始部一剑客出列,看面相三十五六年纪,英儒卓俊,气度胜人,朗声应道:“属下在,”
郑盟主道:“泰山之行就要劳烦你了,小心查办,便宜行事,泰山派还有两位宿老在世,不可越失礼数,尽可能还是交由其内部解决,你不必等他们派人來报丧了,现在就下去准备起程,”蒋昭袭应声道:“是,”转身出殿。
这时殿外人示有讯息來传,郑盟主许了,一名武士入殿,行至玄部一剑客身边低言几句,那剑客急急出列道:“盟主,”郑盟主以目光示意他说下去,那剑客待要张口,似觉转述麻烦,便冲刚才进殿的武士一招手,那武士上步道:“属下邵方,掌管倚书楼,近日咱们周围数家茶轩茶馆都转了手,出面收购的都是徐三公子手底下的人,本來这也属于正常,但底下人又探听到,他们买下來不是为了经营,而是要把它们改成娼寮妓馆,几天前,工匠、材料都陆续到了,已经开始动工,咱们倚书楼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茶楼,客人來品茶聊天图的就是那个清静书香的氛围,若被几家妓馆一围上,只怕大大不妥,属下琢磨着三公子毕竟是徐阁老的儿子,礼数上不能薄了他的,便亲自带人过去交涉,徐三公子阴死阳活地接待了,却说他的产业要干什么他说了算,还说本來打算把倚书楼也买下的,但瞧在那是百剑盟的产业,就沒出手,这已经是给了盟里面子……”
先前那玄部剑客怒火上冲,打断道:“盟主,徐小三这些日子勤折腾得厉害,我手下还有几处产业的人报上类似事件,咱们可不能惯着他了,”说话时半掌长的短须根根张竖,眉立目圆,大有凶相,经郑盟主刚才介绍过,常思豪依稀记得这人姓高名扬,字公烈,心想这人看上去好歹也有四十來岁年纪了,脾气倒是够爆的,那徐三公子我也在口福居见过,胖乎乎的一个官富子弟,见了沈初喃也还客客气气,你这般恼他,无非是被抢了生意,好沒意思。
“公烈稍安勿躁,”童志遗眉心微皱,略一挥手,将邵方挥退。
他微捋须髯,转过身來道:“盟主,现在风向确实已经有点不对头了,高拱下台之后,徐阁老虽然表面上仍是和和气气,沒动咱们,但那是顾忌着他自己的性命,不知我盟的根底,严嵩是他斗倒的,先帝遗诏是他起草的,当今万岁是他扶上座的,上半年他挤走高拱,九月又令郭朴致仕,如今内阁中李春芳是他的尾巴,张居正是他的门生,各部亲信安插得不计其数,在朝中可算得上只手遮天,无人可抗,他这方面坐稳了,便有精力投到别处,形势可就大不一样了,”
洛承渊也道:“不错,以前是权在他们手里,命却在我们掌中,大家相安无事,自可维持微妙的平衡,但据我元部眼线回报,这一阵徐阁老私底下沒断了拢络能人异士,又见高拱去后我盟一直沒有动作,说不定以为咱们也忌惮着他,徐三公子办的这事往正常了说是得势则骄,但审慎來讲,未尝不会是在徐阁老授意之下的一种试探,”
高扬道:“盟主,形势已经摆在那儿了,先下手为强啊,”
诸剑有的应和支持,有的静默思考,有的交接讨论,殿内微起哗声。
常思豪忖道:“这京城里实在太乱,又是东厂,又是阁老,又是言官,势力多的是,鸡有鸡的本领,狗有狗的能耐,这徐阁老乃是当今首辅,皇上驾前第一重臣,他要是出手,百剑盟真能应付得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