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根凶简
七根凶简 !
船身一震,曹严华一个仰八叉摔进船肚子里。
第一个反应是:触礁了?这礁石长的也太突兀了。
又是一下船底重击,小船几乎被颠离水面。
曹严华事先没有被任何人普及过一万三的家事、早年的几桩沉船以及海里会有这么个让人毛骨悚然的老蚌,典型的无知者无畏,居然还很生气地嚷嚷:“谁啊!”
他撑着船沿坐起,把木桨抓到手里,很是警惕地伸头看水下,害怕的感觉终于一丝丝出来了:是条大鱼吧?吃不吃人啊?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曹严华有点紧张,目光须臾不离水面,寻思着只要鱼露头,他就要狠狠给它一下子。
远处传来隆隆的马达声,循声看去,一条白色的捕鱼船正全力赶来。
真是精神为之一振:这下就算落水也不怕了,更何况,自己还会几下狗刨呢。
只这略一分神,船的后半侧又遭一记大力顶撞,这一下力道空前,整条小船几乎在海中立起,曹严华猝不及防,抱着木浆跌进水里,感觉水面都让他砸了一个凹窝。
木代在这头望远镜里看到,惊的头皮发麻,催一万三:“快快快!”
一万三几乎整个身子都趴在控速把手上,好像增加点重量就能让早已到顶的速度再快一点似的,这一头,罗韧已经穿好潜水服,吩咐炎红砂:“到时候我给你提醒,也是个机会,直接下网兜了它!”
炎红砂被紧张的气氛感染,手一直停在揿钮边上,只觉血脉贲张,手上的筋都在一跳一跳。
落水之后,曹严华脑子里只一个想法:刨!刨!赶紧刨!
他深憋一口气,尽量把口鼻露出水面,双手双脚很是不成章法地在水中乱捣,简单的说,就是张牙舞爪,歇斯底里扑腾,双脚风火轮一样乱踏,突然踏到什么,坚坚实实如履平地,心里一喜,狠狠借力。
原本只是口鼻露出水面的,现在,胸部以上都出水了。
真是神奇,踩到的是什么玩意儿?
船更近了,几乎能看到船头激起的水花,有个身形矫健的人形鱼跃入水,曹严华正要往船上挥手,右脚踝忽然一阵夹痛,一股大力下拽,整个人不由自主,直接被拽了下去。
这一下不能呼吸,口鼻处咕噜翻水泡,心里骇到极点:什么东西!这是什么东西?
他双手和左腿尚自由,垂死挣扎扑腾,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稳稳抓住他的手。
虽然没能阻止他下沉的力道,但曹严华简直是热泪盈眶了。
一定是船上的人下来救他了!
罗韧先抓到曹严华的手,借力水中翻身,憋着一口气,俯身向下。
终于近距离看到这只老蚌,最大直径约莫在1.5米左右,厚度接近半米,壳口处并不平整,很多破口和劈裂,那条手机挂绳,恰好就被卡死在一个裂缝之中。
曹严华的脚踝被卡,蚌壳因此张开了一条口子,像是张开了巨大的嘴,虽然水下不能呼吸,总觉得腥臭味扑面而来。
时间紧迫,罗韧取下腰后挂着的电绞棒,径直从蚌壳开缝中塞了进去,感觉插到蚌肉之后,狠狠摁下电动开关。
下头的刺棒高速旋转,带动上头的把手都颤动起来,老蚌吃痛,蚌壳陡然一张,曹严华趁着这一张之力迅速缩腿,罗韧伸手要拔电绞棒时,水流猛荡,蚌壳又是狠狠一闭,这一下力道极其之猛,几声刺耳的声响之后,刺棒的转速慢了下来,居然直接卡停。
罗韧心叫不好,怕是这下惹怒了它,这老蚌血红了眼要报复——赶紧一个水中翻身,在老蚌身上重重一蹬,也不管是不是把它蹬开了,迅速带着曹严华浮出水面。
曹严华早就淹的七荤八素了,虽然还不至于昏过去,但是一出水双眼发直,抬头看到不远处船上木代的脸,一时间居然反应不出这人是谁。
木代尖叫:“罗韧,快!”
话音未落,脸色陡变,她看到罗韧身后腾起巨大水花,老蚌出水了!
木代声音都变调了:“快!快!”
罗韧也想快,但是曹严华半死不活的,人又死沉死沉,他必须腾出一只手拽着它,更何况,在水里,你能多快?快得过水生水长的土著?
蚌壳发生类似骨节磨动的声响,紧接着,难以想象的,蚌壳居然呈一百八十度向两边各自张开。
从船上看,像是水面上浮出一只巨大的丑陋蝴蝶。
木代怔住:它要干什么?
一万三也从驾驶舱出来了,紧张的脸色发白:“它……它要飞吗?”
飞?它要是能飞,那还了得?
下一刻,她们都知道老蚌要干什么了。
它缓慢的,以自身为圆心,开始旋转,瞬间加速,边刃生风,向着罗韧和曹严华的方向压旋过来。
一万三几乎呆住:它要是转的再快,就等于是个刀,别说人了,船都不一定扛得住啊。
之前不是说,人多的时候,老蚌怕暴露吗,就像上一次木代和炎红砂落水,他们一来,老蚌也就消无声息的不见了。
这次是为什么?被激怒了?拼个鱼死网破,还是说,它连这条捕鱼船也不准备放过?
木代脑子嗡嗡的,眼见着老蚌的边刃是向着罗韧他们直切过去的态势,大叫:“小心啊!”
罗韧何尝不知道要小心,曹严华也终于搞明白目前的状况了,惊的脸色煞白,挣扎着扑腾起来。
老蚌的速度总是比他们快的,眼见着蚌壳的边刃逼近,罗韧情急生智,摁住曹严华的脑袋,两个人一起沉入水中。
老蚌沉重的壳顶几乎是擦着两人头上掠过。
第一击没有中,但是携未尽之势,部分蚌壳划到船身,发出难听的金石相磨声,船身的白漆伴着零星铁屑簌簌落下。
一万三想的没错,要是老蚌发狂,持久攻击,船都不一定扛的住。
木代快速解下船栏上的盘绳,把一头系在自己腰上,一万三大叫着催炎红砂:“你赶紧抛啊,兜住那个老蚌!”
炎红砂也急的满头大汗:“它不过来,我怎么兜啊?”
说话间,罗韧哗啦一声浮出水面,曹严华依然没顶,估计是被他提在手里,老蚌瞬间又旋将过去,罗韧一个侧身,肩膀擦过蚌壳,只觉得肩上一痛,一缕血线很快顺着海水荡开。
电光火石间,木代忽然想到什么,大叫:“红砂,不要兜老蚌,兜罗韧!”
她推一万三:“你去驾驶舱,随时开船,兜到了人我们就往岸上跑。”
罗韧听明白了,拉带着曹严华转向游往船尾,之前教炎红砂操作兜网的时候,他估算过方位,知道什么位置最利于抛兜。
但老蚌的速度还是快,得有人掩护罗韧他们才行。
木代嘴唇发干,腾腾跑进船舱,颤抖着身子环视了一圈之后,抱了床被子出来。
跌跌撞撞出来,罗韧已经接近船尾,但老蚌穷追不舍,更加险象环生,一万三没法安心待在驾驶舱,抱着根船上用于撑岸的撑篙,一直试图去挡老蚌,飞旋的蚌壳一旦碰到篙身,就会发出犹如电锯锯木般的刺耳声响,入水的一截很快锯断。
木代勒紧身上的捆绳,吩咐一万三:“扶我。”
一万三就手把撑篙砸向老蚌,过来扶着木代站到船栏高处,木代觑着老蚌的位置,把手里的被子张开,一个气沉丹田,整个人随着被子扑了下去。
正正好好,厚厚一床被子,把老蚌整个儿盖住,木代跌在蚌壳中央,瞬间弹起。
老蚌似乎察觉到蚌心有人,两边蚌壳立刻闭合,木代卯足了劲,足尖在蚌身一点,几乎是擦着两边的蚌壳飞身出来,向着船上直扑过去。
那一头,罗韧和曹严华已经到了挂网下,迅速扯动链网,炎红砂等的就是这一刻,猛然揿下揿钮。
绞轮迅速转动,伴随着链网铿然有声,罗韧和曹严华终于哗啦一声被兜出了水,木代眼见就快抓到护栏,忽然腰身一紧,她吓得尖叫,一万三顾不上多想,探身出来抓住她胳膊。
定睛一看,才发现木代身上缠着的捆绳,被老蚌夹住了一截。
老蚌那头力道太大,又是一个后挪,一万三险些被扯翻出去,急得乱叫:“抓住我!抓住我!”
也不知道是让木代抓住他,还是让炎红砂从后头扯住他。
炎红砂也看出事态紧急,赶过来加入,轮椅往这头一倒,死死抱住了一万三的腰,同时顾不上腿疼,拼命勾住轮椅的椅身。
轮椅还算有些重量,带来了一两秒的制衡,但显然老蚌的力量更大,又一道力道过来,炎红砂只觉得身下的轮椅都有些离地了。
一万三急得大叫:“硬拉不是办法,得割绳子!你去拿刀子!拿刀子!”
炎红砂也大叫:“我没有手去拿,我一松你们就下去了!”
正僵持间,绳子突然断裂,木代连着一万三和炎红砂,在船板上跌成一团,落地时,她看到罗韧的那把刀,半空中去势不减,远远跌入水中。
一万三此时反应飞快,也不去拉木代和炎红砂,跌跌撞撞冲进驾驶舱,船很快发动,向着最近的岸边疾驰而去。
转头去看,那只老蚌似乎追了一段,但很快被抛在后面,夹着那床被子,似乎心有不甘地在海面上停了一会之后,悄然沉入水下。
木代终于长吁一口气,后背贴着船板躺下。
边上,炎红砂正努力想攀着歪倒的轮椅站起来:“木代,你扶我一下啊,我腿使不上力呢……”
***
水岸在望,至少暂时,是安全了。
木代走到船尾,网兜像个多出来的大包袱挂在船壁上,罗韧和曹严华就那么蜷手蜷脚待在里头,曹严华是垂头丧气,好像还傻不愣登的没回神,罗韧反而抱着手臂,一直看海,安稳的好像看戏一样。
木代蹲下来,问他:“伤的重吗?”
罗韧看了一眼肩膀,那里,被割开的伤口血肉外翻,看着很有些触目惊心。
“还行吧。”
“上岸了才能把你们放下来。”
“没事,凉快。”
木代想笑,顿了顿又说:“你的刀子丢了。”
她垂着头,发缕儿拂在脸边。
罗韧笑起来,忽然心里一动,想伸手帮她拂开,连试了几个网眼,手都伸不过去——链网的网眼太密了。
只好悻悻垂手,顿了顿说:“木代,今天抽个时间,我想跟你聊聊。”
她突然不想聊,如果聊她想听的内容也就算了,如果不想听呢,那还不如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这样僵持间,船身重重一震。
泊岸了。
蹬蹬蹬的脚步声,一万三气喘吁吁的过来,脸色有点怪,也不说先把罗韧和曹严华放下来,只是问他:“罗韧,刚刚,就是蚌壳完全张开的时候,你看到里面的东西了吗?”
里面的东西?
罗韧皱了下眉头,当时他和曹严华在水中,逃命唯恐不及,实在顾不上细看蚌壳里头有什么。
至于木代,她注意力全在罗韧和曹严华身上,让她回想,记忆一片茫茫。
只有炎红砂依稀有点印象。
她说:“我也说不准那是什么,说是珍珠吧,又四四方方的……”
四四方方?
罗韧心里咯噔一声。
一万三似乎想笑,但是嘴角牵扯了一下,笑的比哭还难看:“我刚刚开船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我爸的骨灰盒,掉进水里之后,一直没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