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千七十章自古正人少人问

    关荫可不管国子监那边在搞什么名堂，他现在心里就一个想打。
    他是包公，舞台上的包公，历史中的包公，传说中的包公。
    这不是一个历史人物的形象，这是古今的老百姓对公平公正的渴望和拥护的凝聚体，这是一个意志的象征形象。
    这就是扎根在大地上的一座山，所以这一台戏他得用山一般的形象与大地一般厚重的音调来演绎这个角色形象。
    “这里有一点改动，借用了下《八件衣》里面的唱段。”张老师一听就明白，但他不明白这么做的用意。
    赵老爹介绍：“他们的剧本一直都是层层递进式。”
    明白！
    “这是在从韩琦口中的包公走向观众面前的包公，既是讲此前剧情，也应该……嗯，可能他们对一些传统戏剧剧本的改编工程量已经很大了。”二张老师猜测。
    “望陈州，心伤惨，大地连遭多年旱，饿死黎民有万千。”调是这个调，唱词却变了，在包公叙述自己陈州放粮的过程中发生的事情之前介绍了一下“湖广均州”，呼应了一下秦香莲断发凑盘缠的剧情。
    这不是什么天才一般的改编，完全是唱戏的人熟悉了这段剧情之后很容易就能联想到的改动。
    可为啥那么多人没想过改编？
    那大概就是大家不想改编吧。
    改编，就要面临不被接受的风险。
    不改编，不过是观众骂一声“多少年了还没见唱词改变过”。
    有那功夫改一些舞台科技，既能让一些观众觉着新鲜又能让礼司提出的“发扬传统艺术，要结合科学技术”的半眯子话“落到实处”那咱凭啥不干呢？！
    果然，这么一改编，网上就有了一些杂音。
    “琢磨基本功不行吗改来改去的，这段唱词是别的戏里的放在这太违和。”
    “改编是好事但不要胡编。”
    还有人公开质疑道：“这段改编放在全剧有什么意义吗？有那功夫考虑一下把舞台做的更好一点不行吗？”
    二小姐回复：“以你的智商估计没法在全剧看出这段改编的用意。”
    啥？
    你这是在质疑观众？
    “为什么不能质疑？你闭上眼睛想一下，中学课本有没有教过你‘回文呼应’的修辞手法？”二小姐介绍道，“前面通过韩琦，这出戏里的包公形象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这里借用《八件衣》里的一段唱词既说明前文，又从中提出旧社会的赈灾问题，同时呼应秦香莲断发才能凑够盘缠的窘迫，这都不看你看的什么戏？专一找茬来的？”
    ……
    你把话都说完了国子监还说啥？
    “那也显得有些啰嗦了，老戏迷谁不知道这点东西啊，浪费那么多时间。”抱怨的人始终都有借口，二小姐怼得更理直气壮，“天天喊着你们不被尊重，舞台不尊重别人不尊重文化不尊重，你觉着你懂，你懂你在这找茬？就算你大约知道大概的剧情吧，别人呢？哭着喊着说这个行当没新鲜血液，没年轻观众，现在要照顾年轻观众，同时完善剧情和人物形象，你在这抱怨什么？按照你的想法传统剧本不用改变还是必须得按照你的想法改编——我看你是非得让行业听你的才高兴是吧？”
    “不必和杠精讲理，效果怎么样还得看大部分观众怎么看。”国子监劝说。
    二小姐：“不是我愿意和这帮人杠，翻一下他们之前的发言，你看他们是来看戏的吗，言必称他们是观众要尊重，他们是哪里的观众？这找茬那找茬把自己弄得跟个意见箱似的，什么玩意儿。”
    ……
    国子监是歇后语王子，您就是传说中的造梗小公主对不对？
    真观众是认可的。
    这是二小姐收拾那帮货的底气所在啊。
    “改编的很好，我别的不懂但我知道从开始到现在剧情逻辑十分连贯，没有传统戏曲中一些剧本的破绽百出，最要紧的是你们难道没听出来唱词里的逻辑吗？”有辅都戏迷朋友解释，“戏曲中经常有一个逻辑讲半天的事情，就像大家都听说过的，《云水瑶》中也演绎过的那段，‘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这不废话吗，在过去可能大家觉着好玩，但现代人听着的确就是废话连篇，人家把这些落后的唱词改变了一下，这有什么不好？在原来的台词中替换有逻辑讲故事的东西这有什么不好？”
    中原网友：“你真说到我心坎里去了，秦腔还好点，你听一下豫剧，好家伙，‘俺姐姐今年二十一，她属狗来俺属鸡，俺属鸡今年才十一，俺姐姐属狗二十一’，你烦不烦？”
    网友笑疯。
    “这不是贫嘴的问题，这是真烦人，最关键的是，节奏还忒慢，我蹲剧场十分钟睡了八次觉，你一段你姐姐二十一还没唱完呢，我看个屁的戏啊，有那功夫我去打两局游戏不行吗？”网友斥责，“年年戏曲春晚都那么几场戏，不是‘刘大哥讲话理太偏’就是杨门女将的一段戏，从业人员不用心，不想这在逻辑上改正，不想这在剧情上丰满，光觉着唱完就行了，你这么想那我为什么不能像你唱你的我不听就是了？”
    “都一样，昆曲也就那么几句少部分人听过的，大部分人压根不关注的，黄梅戏还好点至少有个‘为救李郎离家园’，评剧……算了吧别提这个了，大概人家逼格真的太高大上了，一心一意要毁灭自己，进那个什么文化遗产的名录，不在乎观众是不是卖面子，不在乎市场是不是给机会，”一大群网友怒斥道，“别说你那唱段已经不怎么经典了，你就是经典，你不能想着革新，不能想着把经典改编的更经典，把部经典改编成经典？”
    还真有剧团不服。
    老祖宗就那么传下来的！
    “老祖宗传给你的是一个一成不变的剧本吗？！”国子监斥责道，“说好听点你那叫坐着等死，说不好听点你那叫自取灭亡，该老祖宗传下来的，老祖宗传下来的要真不能变，现在航天员上太空还得用万户老祖宗留下的木头椅子呢，没本事就说没本事，你扯老祖宗面前干什么？”
    对啊，老祖宗教你一成不变？
    “看戏看戏，好不好不好说但人家用心了，得对得住这个，”大部分网友是不管那么多的，你演啥，演的好我就看，演不好就不看，哪怕你是小山头的人呢。
    可业内真有点担心了。
    这才多久没见啊这帮女魔头怎么连戏曲乐队都能玩得转？
    业内只是感叹，一些利益相关方面就真绝望了——比如正在和霸起国际谋求联合的岛南几个娱乐公司。
    那边的德性不说网友都知道，那就是一个真被豢养起来当观赏物的群体，现如今眼看着圈钱太难了，人家就想着要在帝国的身上吸点血，正琢磨着跟霸起国际联合一下，以开发“东方传统文化”作为借口，这下就看到小山头又跑到他们前头去了。
    “这还怎么玩？！”几个本来不是很在意的娱乐财团看着都人都傻了就没办法了。
    你跟人家玩音乐，人家用音乐打死你。
    你跟人家玩舞蹈，好，你在哪顶胯，人家的舞台上……
    我的天《歌我青春》那节目都请了一群什么样的神仙啊，音乐就别说了，有那一家在，那台节目质量就错不了了，就那舞蹈，就连花骨朵那种见多识广的人都每一期不错过，一到时间守着电视就不走了。
    那还是舞蹈？
    那简直就是传说中古今仙人身边的灵鹿白鹤。
    就对比一下你以为谁还看得上搔首弄姿的舞蹈？
    于是，那帮人琢磨着要“开发”“传统文化”。
    这下好了，人家先给你安排上了。
    “要不，找那个教授宣布一下，秦腔是我们的？”还真有人觉着这一招挺好。
    理由很充分，首先，你宣布那是岛南的，帝国肯定要有一群人跟你掐架，这一掐架，他们岂不是忘了他们的初衷，只顾着干架没想到保护他们的传统文化？
    其次就是如果宣布秦腔是他们的，那有些没睡迷糊就为了钱出去胡说八道的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自然会要求文省赶紧想办法抢过来。
    啥？
    你说岛南不会说辅都话？
    那，那就像别的办法。
    最重要的一点，关老师现在很闲啊，闲的都去给一群穷鬼唱戏去了你说闲不闲？
    “咱们可以让他忙一点，尤其和我们雇佣的水军掐架，这样一来，他们的大电影都没法拍了，好莱坞联合一部分外面的影视界，把帝国的市场重新抢回手里，咱们是不是也能分到一杯羹？”一帮玩意儿想得挺美。
    于是，帝国观众好好的正在看小山头的表演呢，你说人家怎么就那么忙还能提升自己的能力呢？
    “向美媛现在都跟着学成个人样儿了，佟尔嘉原本多混蛋啊，不是买热搜就是找绯闻想捞钱，现在你看跟着跑的多欢快。”关东的网友很欣慰。
    佟国维蹲在电视前看着女儿跑前跑后这里指挥那里调拨，是真放心了。
    大家都在进步她也在进步，进步的空间还真的不少。
    足够了，人家没亏待自家的姑娘。
    “要是能把咱们的二人转也开发起来那就太好了。”夫人真有点羡慕。
    佟国维很肯定，那帮人就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拉一把的正经行业。
    “现在的二人转已经变味了，变得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了，”佟国维叹息道，前些天他回老家去给长辈祝寿，老一辈当年也是上山下乡的青年人，老了就喜欢听那白山黑水里咿咿呀呀的一声“一轮明月呀照西厢”，就想念那眉眼儿活泛身段儿娇俏思夫的王二姐，“可请来的剧团在唱什么？味道变了根本没那个意思了，来来去去我就看到他们在不断地想办法甩包袱，抖包袱，市剧团排练的几个节目，说是二人转其实就是小品，根本没那个味道了。”
    夫人侧目而视，那你还那么有信心？
    “这些人就不可能把那么好的东西给糟蹋了，看着吧，但凡是好东西，别人不珍惜，这些人珍惜的很，”佟国维悄悄透露说道，“前天我给打电话，还听到那帮小丫头们排练黄梅戏版本的《沙家浜》呢。”
    ……
    这会是啥效果？
    “就是太累了。”夫人咂咂嘴。
    这天下哪里有不累的工作呢？
    “孩子能学点本事那才饿不死人，有一点手艺这辈子就不愁没饭吃了。”佟国维笑道，“累点好，凭手艺吃饭的人如果不累了那就说明人民群众不需要你了，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了。”
    “别说话，你快看你快看这怎么……”夫人突然惊叫道，“我好像看着包公真活了。”
    可不是包公真活了么，《前三对》开始《铡美案》才叫真到了精彩处。
    “啥叫神形兼备？”这一下嘴挑剔的老戏迷都没话说了。
    一般来说，这出戏里的包公，开局是铁头一路是铁头，但新编的剧本稍微改变了一下。
    旧社会，老百姓相信清官就一定是铁头，见啥都头铁的那种。
    但……
    “经过铁头娃的教训，咱们现在也明白铁头真不是铁憨憨也不是憨批，那是更狡猾，战术更先进的牛人，包公在戏曲中那也是大宋国相，斗争的智慧是不能少的，所以这出戏改编的好好就好在描写上突出了人性，”现场的老演员们都站了起来，尤其几位花脸演员几乎是内心通透了，张老师情不自禁赞道，“台词我就不说了，就看这个形象表现的内容，这简直是给戏曲演员开了一次眼界呐！”
    怎么？
    关大在舞台上表演开光术了吗？
    那不是。
    “秦腔中包公这样的形象就是山，就是墙，站在那不但要嗓子‘吼’上去台词，形象也得跟一座山一样，这是绝对有别于其它戏曲中包公的一种表演方式，你们对比一下看，从一开始，这个形象处理成巍峨的一座山，渐渐跟着秦香莲走近一点，就不难发现这也是个内心嫉恶如仇，但大脑绝不会莽的艺术形象。你们看，岚萍公主出场前，这个形象是显得有些踟蹰，但毅然决然的，到公主驾到之后的艺术处理……”国子监一句话概括，“你们不要小看包公站在秦香莲那边的舞台设定，这是一个选择！”
    在场的那些有功之臣是看得最明白的。
    “含蓄的模糊化的处理手法，包公是一个古代的官僚代表，所以既要有传统的思想观念，又要适合现代人接受他，这个处理就很好，选边站，”带队的副局长赞叹不已，“艺术家就是艺术家，而且，你们看这个形象，岚萍公主出厂之前形象偏深沉，虽然是一座山，但是是一座孤峰站在海边上，是神性，是不可靠近的神性，现在你们看，人家就用稍微一个收肩膀的动作，就把现在要表达的主题表达出来了。”
    啥主题？
    站在劳动者的一边。
    站在正义的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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