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7崛起南海
“大米十袋,计八百斤。”梅百计一边大声报数,一边在面前的簿子上作下记录。
每十袋大米便会写上一划,而他面前这一页上已经写完了两个正字,足足八千斤大米。这些褐色粗麻米袋上都有一个深绿色的“军”字,表明这些大米全都是军粮。
这些米并非朝鲜本地所产,而是从江浙鱼米之乡采购的上等稻米,在舟山打包装船之后运到大同江基地,这次行动时又一路运至江华岛,再转运到汉城外的这处海汉据点。
这么一圈转下来,这米的价值可就不低了,光是运费估计就够在其原产地再买四分之一的份量。不过这点花销对财大气粗的海汉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更何况这次出征汉城的行动已经得到李凒认可,相关费用悉数都将由朝鲜方面报销,自然也就包括了这些粮食和运费在内。
既然有人掏腰包买单,那各种作战物资的使用数量肯定就会将标准稍稍放宽一些了。光是这军粮大米,此次便运了小十万斤过来,基本是按一个月的战时消耗在准备。
当然了,不管是李凒还是海汉这边,没有任何人认为汉城里的叛军能在海汉军兵临城下之后坚守一个月。破城需要三天、五天,还是七天,那纯粹是看海汉军这边的紧迫感而定。
而一心指望着海汉军来到这里之后就可以撤离的梅百计最终还是被留了下来,兼职当上了临时库管,负责清点入库刚刚运到这里的众多物资。
这个差事对他来说并不复杂,不过就是负责坐镇现场记录数据而已,至于清点查验物资的具体事宜,自有下人去做,倒也不用他亲自操劳。
这样的工作让梅百计想起了多年前还在商行做事的时候,他曾做过一段时间的库管,当时所做的事情差不多也是如此这般,没想到今时今日竟然还会在异国他乡重操旧业。
当年梅百计做这工作的时候,收入不过才一个月二两银子,如今早就翻了几十倍,而且海汉军现在将他留在这里兼职,便是按照战时待遇计算薪饷,收入至少也要翻番。当然了,包括他薪饷在内的一应开支,事后也都是要由朝鲜方面来承担。
不过梅百计倒是不太在意战时待遇,因为他也很清楚,只要海汉大军到来,那么汉城的乱局就持续不了多久了,他能享受额外加薪的日子,左右不过十天半个月罢了。钱不钱的其实无所谓,他只希望这场混乱能够快些结束。
符力在名义上仍然是这处据点的负责人,不过现在军方已经接管这里作为前线指挥部,他也跟梅百计一样,暂时只能听候军方的指挥。
符力早年间其实也曾有过参军的打算,只是后来阴差阳错地进了司法部门当差,这个想法也就此束之高阁了。但没想到多年之后居然能在海外战场圆了从军梦,而且还是在王汤姆钱天敦这样的高级将领身边打下手。
当然了,即便如此,符力也没有资格直接参与作战指挥的事务当中,只能作为比较熟悉汉城本地情况的顾问人员,跟梅百计一起为参谋部制定行动计划提供情报资料。
王汤姆和钱天敦抵达据点之后,便立刻听取了符力对汉城现状的情况说明。但由于军方之前并未对这项工作作出专门的部署,对汉城的监视也仅限于崇礼门外至汉江江岸这个区域,对汉城其他周边区域的情况也并不了解。
基于有限的信息,王汤姆对形势作出了判断:城内的动荡已经基本平息,但参与作乱的各支势力却未必就权力更迭达成了一致意见。乱军没有与海汉展开对话,也不敢表现出对抗的态度,很可能便是因为其内部意见尚未统一所致。
而汉城的乱党如果想要从京畿道之外的地区调集部队巩固现有的成果,就必须要有足够的后勤物资保障能力和资金支持,而这两个条件中的无论哪一个,王汤姆认为乱党都难以实现。当然反过来看,其他地区的军队想要进入汉城附近勤王,也会面临同样的问题。
要像海汉军这样在短时间内实现跨地区投放兵力,这个时代的绝大部分同行都做不到,更何况是本就实力羸弱的朝鲜军。王汤姆相信哪怕乱党为此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也难以在汉城附近聚集起足够规模的兵力来对抗海汉的介入。
退一万步说即便乱党真的召集了几万部队在汉城埋伏,恐怕还没等到海汉军出现,就会被自己的后勤体系给拖垮了。
王汤姆所顾虑的不是城内外的叛军会如何抵抗,而是朝鲜国的政治局面接下来会是怎样的走向。除掉所有绊脚石,这个策略在提出时听起来十分痛快,但那只是为了向李凒施压而已,具体的实施过程也还是得考虑到方方面面的问题。
所有的军事打击手段,最终都是为了政治目的服务。而海汉想要达成的目的,就是要扶助亲海汉的李凒掌握大权,并且借此机会清理掉朝鲜上层社会那些不太安分的势力。
那么哪些人是接下来会得到海汉军特别照顾的打击目标?李凒给出了一部分名单,但王汤姆和钱天敦已经仔细看过,名单上的官员品级职位都不算太高,真正有能力左右朝政那些大人物,却并未被列入这份名单。
“李凒还是有所保留,就这名单上的人,可没谁有实力闹出眼下的局面!”
在据点内的临时会议并没有李凒的参与,为安全起见仍是将他留在了江边的战船上,所以王汤姆的发言也没有什么忌讳。
“坛坛罐罐舍不得砸掉啊!”钱天敦对于李凒的保守态度也略感不满。
军方的意见,在江华岛的时候就已经对李凒阐述清楚,希望他借此机会把朝中的反对派全部拔除,为将来的执政扫清障碍。但李凒出于某些原因,并没有把事情做到海汉期望的程度,在给出的名单中依然是有所保留。
王汤姆道:“李凒不愿做,不敢做的事情,那就只能由我们来做了。”
“李凒的头脑足够聪明,胆识还是差了一些。今后把这个国家交给他,我担心会有很多现在看不到的问题出现。”钱天敦说得很婉转,但意思其实只有一个,就是不看好李凒。
李凒的个人条件其实不错,否则去年王汤姆也不会选定了他作为海汉重点培养的对象,但他在某些方面始终离海汉的要求差了那么一点,缺乏执政者所需的坚韧果决。
王汤姆叹道:“当初还是应该让他先到大同江基地待个一两年再送去三亚,可能情况就会不一样了。”
王汤姆的看法与钱天敦一致,认为李凒的主要问题还是心性没有得到足够的磨练,所以会在某些时候表现得优柔寡断,不够坚强。要把这个毛病纠过来,最好的办法大概就是让李凒入伍从军一段时间,在军营里好好磨练一番了。
但问题在于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不管是海汉人还是朝鲜人,都对改变朝鲜现状充满了迫切感。虽然双方的出发点和利益诉求完全不同,但目标倒是比较一致,一个比当下更强大的朝鲜国,会更为符合双方的利益。
要达成这个目标,必须要由一个全盘接收海汉理念的统治者来掌管这个国家,双方在人选上达成的共识就是李凒,而且这个培训过渡期越短越好。但过于急切必然就无法做到尽善尽美,如今已经开始暴露出了李凒身上的短板缺陷。
海汉希望朝鲜国未来的统治者能在重大决策上与自己保持默契,但目前的李凒坐在这方面做得还不够理想,要彻底解决李凒身上的问题,似乎只能把他送进军中锤炼,但现在显然已经没有充裕的时间去做这件事了。
内乱平定之后,不管李倧还活着与否,海汉方面都不准备让其继续掌权了,既然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造反,那就就说明他的统治力有严重缺陷,把李凒换上来,海汉今后介入朝鲜政局也会更便利一些。不过李凒登基之后,自然也就没办法再到海汉军中长期受训了,所以这似乎也就成了一个无解局。
而且目前朝鲜国也没有比李凒更合适的人选了,虽然王汤姆和钱天敦对其表现不甚满意,但也尚在可以容忍的范围内。只是后续对李凒的培训或许需要作出一些微调,让海汉的意志能够在他身上得到更为坚决的体现。
这个时候从塔楼送来了新的消息,崇礼门的城头上出现了不少人,这显然是海汉军的到来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据点附近的朝鲜难民已经被海汉军驱赶到了江边重新安置,然后特战团的两个营开始在这一区域扎营。据点附近的民房当然也被临时征用了不少,不过没什么人敢出声抱怨,期间也没有发生什么波折。
但这么大的动静势必会引起城墙上守军的注意,所以海汉军抵达城外的消息将很快在本地传开。就算乱党已经控制住城内局势,相信他们也无法阻止这个消息的传播。
至于乱党在此之后的反应是狗急跳墙,还是设法展开谈判,海汉方面对此也还没法做出明确的判断,只能先做好交战的准备,静待形势变化。
如果城内的人打算什么都不做,继续拖延下去,那海汉军也不介意使用武力解决当下的局面。事实上等着李凒回来之后才采取行动,便是存了用武力解决问题的打算,即便城内的人想要通过谈判来解决问题,最终可能还是会诉诸于武力手段。
李凒给出的清算对象大多只是中层官员,而这些人显然只是党羽,不太可能是策划了这次叛乱的真正主谋。李凒这么做当然有他自身的原因,但海汉可不想让这次的事情草草收场,所以这份名单还有进一步扩充的必要。
李凒不愿加入这份名单的对象,那就只能由海汉军来进行补充了。
王汤姆道:“那我们就从头来数一数,该有哪些人掉脑袋吧!”
朝鲜的官职设计也是参照明朝分为九品,由正一品到从九品共计十八级,其中正三品分为堂下堂上两级,正一品至正三品堂上这个阶层的官员被称作堂上官,有资格穿红袍在朝廷与国王议事,是真正的大人物。而李凒给出的名单上,堂上官的名字寥寥无几,这显然不是那么合乎逻辑。
国王之下便是议政,由领议政、左右议政三名正一品官员共同负责,这个衙门还有从一品的左右赞成,正二品的左右参赞,以及正四品的舍人,正五品的检详,正八品的司录等官职。
在议政之下便是吏、户、礼、兵、工、刑六曹,相当于大明的六部,负责人是正二品的判书,副职是从二品的参判,下面还有正三品堂上的参议、参知,正五品的正郎,正六品的佐郎等等。
而负责监察谏议的司宪府和司谏院则是另外一大权力部门,虽然这两个院的负责人品级最高只有从二品,但不受议政和六部的辖制,直接对国王负责,所以影响力也颇大。
武职机构则有五军营、内三厅、训练院、镇抚营、捕盗厅、龙虎营等部门组成。朝鲜国实行文人治军,兵将分离,无定将无定卒,常备军规模非常有限。在去年的战事结束之后,李倧才接受了海汉的建议,打算组建战斗力更强的新军。
而目前除了兵曹判书申景禛之外,文职的堂上官几乎悉数都在城内,武官虽然有兵马节度使、水军统御使等高官在外,但由于朝鲜国独特的军制,他们没有接到来自朝廷的命令,就难以调集大量部队回京勤王。
当然关于这一点已经有了解决的契机,李凒回到朝鲜之后,便以王世子的名义向各个道郡县和各地驻军发出命令,要求他们终止与乱党之间的联系,不再接受来自汉城的乱命,并协助自己平定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