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玉令
不出所料,时雍的话才刚刚出口,两个侍女便吓得变了脸。
“公主,万万不可……”
时雍看着她们惊慌的表情,“有何不可?”
侍女对视一眼,吭哧吭哧说不出理由来,只是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顾左右而言他,“公主是大汗之女,与半山先生私下见面易招口舌,多有不便。”
“你们两个真是无趣。”时雍叹口气,看她们一眼,又坐起来四顾周围的环境,不悦地道:“这偌大的猎场,男人们打打杀杀,我们女子总得找些事情来做,打发时间嘛。”
塔娜道:“公主想做什么?”
时雍皱着眉头想了想,脸上突然亮开一抹光芒。
“我们去烤羊肉。”
大汗围猎,除了带上嫔妃子女,还会带上吃的喝的用的,一旦出来便要等围猎结束才会回到宫城。而在这样的活动中,羊肉是必不可少的食物,并不稀缺。两个侍女对时雍的提议,兴致不高,但也是不敢拂了她的意,分别上马,领她回到驻扎的营地。
汗王驻营在山坡下,一片毡帐星星点点,像一个个散落的白馒头。
时雍有一个独有的毡帐,离巴图的汗帐很近,离乌日苏、来桑、包括大妃阿如娜以及巴图的其他嫔妃女儿也都不远。
时雍回去的路上,极力地向塔娜和恩和示好,到了帐里,还拿出巴图赏赐的首饰赠予她们,嘴里的话更是说得情深意重。
她一个人孤身在漠北,虽得大汗看重,但难免会引来旁人的非议和不喜,还望两位姐妹多多提点,免得她做错事说错话云云。
塔娜和恩和被她一通巧舌如簧的哄诱,对她少了些敌意与防备,喜滋滋地去帮她准备食材,准备烤羊肉。
巴图带着皇子出去狩猎了,大妃阿如娜却在帐中。
阿如娜被巴图禁足了一月有余,若非大猎这样的隆重仪式需要她出面,想必现在还没有放出来。她心底有怨恨,来到猎场,也是足不出帐,若非必要,概不露面。
时雍不知道,大妃敢在巴图面前这么作是哪里来的底气。因为她有狼头刺,还是她背后的娘家势力?不过,她认准了大妃和半山先生都是狼头刺的首领,一个都不想放过就是了。
这一顿烤羊肉,时雍很费了些工夫,香飘十里,老远就能闻到香味。
独特的烤肉,堪称一绝,两个侍女不停地咽口水。
时雍让她们试吃了一下,见她俩赞不绝口,脸上便浮上了几分笑意。
“本想要拿些给半山先生,你们又说不便,那我只能……拿去孝敬大妃了。恩和,取最嫩的肉,陪我去见大妃。”
她被封公主,整个仪式大妃都不曾出面,对她并不算友好,塔挪和恩和没有想到她会主动向大妃示好,更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想着那个半山先生。
“公主……”
三人的关系进了一步,说话也就自然了些。
塔娜看了恩和一眼,小声问出疑惑。
“近来大汗很是不喜大妃,这个半山先生也是……公主为何这般亲近他?”
“若非半山先生,哪里有伊特尔公主,哪有我如今的荣华富贵?做人得讲良心呐。”时雍说到这里,沉吟一下,突然低下头来,压着嗓子道:“告诉你们,你们可千万别说出去啊。”
两个侍女齐齐点头。
三个姑娘头碰头,时雍来回盯着她们的眼睛,好半晌,突然抬起头,吁了一口气。
“不能说。不能说。虽说我信任你们,可这种事,你们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恩和,快取羊肉,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她话题转换得十分自然,把两个侍女的胃口高高吊了起来。
二人对视一眼,不好再问,依言照办。
恩和去取羊肉了,塔娜留在了她的身边,小声对她道:“公主往后还是离半山先生远些为好。”
时雍不解,“为何?”
塔娜看了一眼恩和忙碌的身影,嗓子压得更低。
“半山先生是从南晏回来的。在回兀良汗前,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没了。消失这么久,同大汗没有音讯往来,可大妃那边……”她目光闪了闪,“显然是知情的。”
怪不得巴图和大妃会有矛盾。
一个公主,一个半山,这两桩事情,足以让这对结发夫妻生出嫌隙了。
那这样的关系,更经不住挑拨。
时雍莞尔:“多谢塔娜姐姐,你真是个好姑娘,人长得这么美,心地还这么善良。”
塔娜被她夸得不好意思,时雍趁此机会又把腕上的一个玉镯子褪了下来,塞到她的手上。
“我不喜欢这些东西,父汗却赏了那么多。我也戴不完,都给姐姐。”
“这怎么使得……”
“怎么使不得?拿着便是。”时雍嗔怪地看她一眼,见恩和端了羊肉过来,便上前接过盘子,“我来。塔娜,你随我去见大妃吧。”
塔娜犹豫地应了一声。
时雍笑盈盈地端着盘子,刚转身往大妃的毡帐去,便见一个黑色的影子堵在了面前。
“师父?”
褚道子黑着脸,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时雍笑着问:“师父这是怎么了?”
褚道子看一眼她盘子里的食物,冷冰冰地道:“烤了羊肉不孝敬师父,是要拿到哪里去?”
时雍故作讶异地看着他,随即一笑,“原来是这个呀。这羊肉我烤了许多,味道与别个不同,师父快去尝一尝吧,恩和……”
她正要叫恩和准备,褚道子便面无表情地拉过她手上的盘子。
“我就要吃这个。”
时雍诧异地张大嘴巴,抿抿嘴,噗嗤一声。
“师父怎的这般,这是我为大妃准备的……”
她话还没有说完,便见褚道子就着手指抓着羊肉塞入了口中,表情冷淡,眼神始终看着她。
时雍仰着脸,“师父不会是怀疑我……羊肉里有毒吧?”
褚道子闻言咳嗽一下,将喉头的羊肉鲠了下去,二话不说转身就去了隔壁的毡帐,就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
“我师父真是个怪人。”
时雍对身边的塔娜说着,叹息一声,“恩和,重新拿个盘子,再取些肉来。”
“好嘞。”
……
时雍带着塔娜,去到大妃的毡帐,很是恭顺地说了些好话,可惜,门都没得进。
阿如娜的毡帐里静悄悄的,她一声未发,只有侍女出来说了一句,烦请公主不要吵到大妃休息。
“那大妃好好歇着。”
她顺手把羊肉递给侍女,小声道:“我亲自烤的,想必大妃看不上,姐姐拿去吃了吧。”
侍女看她一眼,“谢公主赏。”
她接过去,待时雍离开,呸一声,转头就丢在地上。
大妃不肯享用的羊肉,被时雍分发出去时,却得了许多赞扬。
时雍一个高兴,几乎是见者有份。
入夜时巴图回来,很快就得知了伊特尔公主烤羊肉孝敬大妃,被甩了冷脸的事情。人人都知道他宠着这个女儿,大妃却不给他脸面,巴图生气地把来桑训了一顿,带着乌日苏到时雍的毡帐里,把剩下的羊肉都吃光了,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大妃气得在帐中大发雷霆,又冲出去求见汗王。
巴图没有见她,她悻悻而归,把前来给她请安的来桑训骂一顿,然后一个人在帐中痛哭。
来桑没吃着羊肉,被父母分别骂了一顿,垂头丧气地走出毡帐,牵了马闯入夜色,策马狂奔。
他心里有气,不知向何人发泄。
他想去找阿拾,不敢去,怕为她招来闲话。
“驾——”
夜色里,来桑疯了一般拽着马缰,没有目的地往前冲。无为紧随其后,双眼片刻不离他,直到来桑的马儿累得跪下来,来桑也从马背翻下,躺在草地上直喘粗气,无为这才走近,默默地看着他,不说话。
来桑望着星空,一动不动地躺了许久。
“无为……”
无为沉声,“属下在。”
来桑喃喃地道:“我是不是很没有用?我是不是真的不如王兄?”
今日狩猎,乌日苏一直跟随在巴图身边,他骑射远远不如来桑,却得到巴图多次褒赞,而来桑就像个捡来的孩子,除了冷眼,就是嫌弃。
“你说,怎么去一趟南晏,一切就都变了。”
无为没有办法回答他。
默默地,守在他的身边。
“无为……”
来桑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骨碌碌地爬起来,盯着他的眼睛,“阿拾真的对你说,她不怪我?也不怪我的母亲?”
今日无为去见了时雍回去,来桑问起,他只能硬着头皮撒谎,哄一哄他。来桑本来不信,可是,得知今儿时雍亲自烤了羊肉给阿如娜,他心底又生出了几分希冀。
结果,他想去劝说母亲接受时雍,又遭到一顿痛骂。
“你说母亲拒绝她的好意,还给她脸色看,她得多伤心啦?”来桑抱着头,狠狠锤了锤,猛地抬头看着无为,眼睛里闪出一抹光芒。
“我不能让阿拾伤心。无为,你去帮我给她捎个信,你就说,母亲是在生父汗的气,并不是有心为难她……”
少年情怀总是诗!
杨斐看着这样的来桑,沉默许久才开口。
“二皇子,不须多说,她也知道。”
“我怕她胡思乱想。她一人孤身在此,若是都像母亲那般给她冷眼,她该如何自处?”来桑说着,猛地一把抓住杨斐的手腕,眼神巴巴地看着他。
“好兄弟,你帮帮我。我被人看得紧,不便去见。你功夫好,趁着夜深人静,你偷偷去,不要让人瞧见。”
杨斐安静片刻,“二皇子就如此信任我?”
来桑点头,“你是我同甘共苦的兄弟,我身边唯一一个信任的人了。不信你,我还能信谁?”
杨斐默默垂下眼皮,“好。我去!”
…………
巴图前脚一走,时雍后脚就睡下了。
平常她都睡得比别人晚,很是磨人,塔娜和恩和见她如此,长松一口气。
“公主想来是累着了。”
“可不么?大病初愈,又骑马,又烤羊肉,一玩一下午……”
“嘘,我们出去吧。”
毡帐很大,两个侍女就睡在外间,与时雍其实只有一屏之隔。
听着她们的对话,时雍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地拉上了被子。
她要养精蓄锐,为接下来的行动着准备。
夜深人静,月上中天,草原上的风呼啸而过,吹得帐顶啪啪作响。驻营地里一片安静,半点声音都没有。时雍倾听片刻,慢慢地坐起身来,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两个侍女躺倒在地上,身上盖着被子,睡得很沉。
时雍一笑,上前拍了拍她们的脸。
“塔娜?”
“恩和?”
没有动静。
今天时雍烤的那些羊肉,自然是没有毒的,只是会让人吃入腹中后,睡得如同死人一般罢了,她掐算着剂量,不多不少刚刚好。
褚道子倒是没有猜错她。
只是,青出于蓝而胜于篮。
这种东西不是毒,而是她用药制成的,成功地瞒住了褚道子。
时雍低着头,看塔娜和恩和二人,呼吸均匀,任由她摇晃,又任由她放倒在地上,叹了口气,将被子盖回去。
“好好睡吧。”
时雍跨过她们的身子,慢慢打开帐门——
呜!一声狂风呼啸般卷了过来。
伴随着风声靠近的是一道修长的影子,铁制的面具在月光下烁烁生光,吓得时雍心脏一缩,猛地退后两步,拽住他的衣袖扯进来。
“杨斐你要——”
“别出声。”
一只手灵活地捂住了她的嘴,带着一抹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顺势一带,便将她身子拉入怀里,紧紧地拥住。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