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玉令
羽箭在暗夜里带着破空的嗖嗖声,仿若密集的雨点朝赵胤身上落下,那场面看上去极是可怕。
赵焕的命令是“别让他死”,他不愿意赵胤就这样轻易死去,可是,弓箭手齐齐出手,数箭齐发,一个活生生的人,又怎能轻易生还?
时雍肝胆俱痛,想要冲上去,却被赵焕拦了下来,丢给两个侍卫。
“看好她。”
山崖下的人,听不到上面发生的异动,而赵胤此时身居马背,身上又没有武器,在赵焕喊声出口的那一刹那,只能飞快解开身上的披风,勒紧马绳,喝一声“驾”,双腿一夹马腹,人同马便腾空而起。
空中落下的羽箭被他的披风带出来的一股劲风扫落在地,有些被挟裹在了披风里,落入了赵胤的手上。
练武场边的一个弓箭手,尚不知怎么回事,就听赵胤徒手将箭矢奉还。这人来不及躲避,他眼睛中箭,当即滚倒在地,痛苦悲呼。
“啊!”
“救我……”
赵胤胯下的马儿已然腾空落地,捡起他落下的弯弓和箭囊,狂拍马背。
“乌骓!”
马儿嘶声长叫,扬起蹄子,在练武场策马狂奔,极为敏捷和骄健,如同一只纵横睥睨的神兽,而马背上的男人,手上弓箭如有神助,一连射杀两人,再一只羽箭堪堪擦着庞淞的耳朵飞出去,若不是他闪得够快,直接就交待了。
“就不该让他骑马进来。”庞淞有些后悔,看着宛若神兵天降的赵胤,退后几步,将身子掩在石后,挥手招呼侍从。
“杀!”
只不过眨眼的功夫,赵胤已经策马冲入了他们的埋伏地,几个守卫来不及逃跑,就被他夺了武器,斩于当前。
惨叫声四起——
赵胤如同冷面煞神临世,一个人独闯险境,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却有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孤勇,楚王府的侍从家臣们纷纷后退,根本就堵不住他。一开始他们靠着远程射杀还能占据优势,如今近了身,他们才发现赵胤此人的武力竟是出神入化,稳、准、狠,出手辛辣,刀刀致命,被他眼神扫到的人就再难活命。
侍从家臣们纷纷后退。
赵焕要留他一命,他们就会很被动,只要给了赵胤机会,再要制住他就难了。
庞淞见势不妙,对着悬崖上的赵焕大喊。
“殿下,不能再有妇人之仁了。下命令吧!”
“怕什么?他还能上天不成?”
赵焕已经红了眼睛,看到在人群中间策马信步、游刃有余的赵胤,冷笑一声,突然走过去拖住被侍从押在后面的时雍,恶狠狠地将她拖到护栏边上的,一手拽住铁链,一手拖住时雍的腰,嘶声呐喊。
“赵胤!看看这是谁,你给我睁大眼睛看看。这是谁!”
赵胤的马步有短暂的迟疑,他抬起了头,看到了被赵焕推倒在悬崖石栏铁链上的时雍。
铁链在时雍的挣扎中铮铮作响,女子单薄的身子好像随时会从上面坠落下来。
赵焕的笑声如同魔鬼。
“赵胤,你还不快束手就擒?是想眼睁睁看着她死吗?”
叮当一声,赵胤手上的钢刀落在地上,他自己也从马上一跃而下,猛地拍在马腹上。
乌骓马长啸一声,发出一道凄厉的惨叫,撒开蹄子冲了出去。
赵胤却没有动弹,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悬崖边上挣扎的时雍。
“有种冲我来,为难女人算什么英雄?”
“本王不是英雄,是枭雄。”赵焕冷笑一声,慢慢抬手:“射!”
“不要——啊!”时雍双眼瞪大,看着一支铁箭从大雄宝殿的房顶朝赵胤射丨了过去,而他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当即吓破了胆,声音带着莫名的颤意,瞳孔映衬着火把的光线,仇恨、惊恐、绝望,情绪交织在一起,仿佛一把尖刀扎在赵焕的心上。
“躲开!大人!你快躲开——”
扑的一声。
铁箭入肉的声音,传入耳膜,赵胤眉头皱了皱,捂住中箭的肩膀,看着悬崖上的赵焕,一言不发,那双冷冽的眼睛,在昏暗的火光和天上那一轮不太清晰的月光下,淡然无波,却如同有着刻骨的仇恨,看得人心里凉涔涔的。
“再来!”
赵胤话音未落,握住箭矢,一咬牙,突然拔了出来,丢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而他凛然不动,身姿挺拔得如临高苍松,震慑人心。
时雍看他不闪不避,整个人快要疯掉了。
“赵胤,你走啊,走!不要管我。他不会杀我的。”时雍整个身子扑倒在铁链上,若非赵焕的手臂托着她,随时都会从悬崖上直接掉落下去。
赵焕从未见过时雍如此疯狂的模样。
哪怕雍人园被血洗那一夜,她也一如既往的沉着冷静,从未流露出这种疯癫一般的表情。
“射!”
赵焕冷声命令。
“本王要看着他被射成筛子。不是英雄吗?有种你给本王挺着别倒!我倒要看看你骨头有多硬。”
弓箭手应声,“领命!”
看赵胤放弃了抵抗,弓箭手很有默契地搭箭挽弓,不像刚才那么密集地射箭,也不射向赵胤的要害,而是排好队,一支接一支——
第二支箭射中了赵胤的手臂。
第三支箭射中了赵胤的大腿。
火把将鲜血的颜色照成了更为鲜艳的一种红,时雍脑子嗡嗡作响,大叫一声“大人快走”,突然低头咬在赵焕的胳膊上,趁他松手那一瞬,想也没想,身子直接往下倒去。
“想死——?没那么容易。”
赵焕把她拖到悬崖边上,自然想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不等时雍身子往下坠落,就被他拖住胳膊捞了回来。赵焕看了一眼被咬的胳膊,一时间嫉恨冲脑,猛地掐住时雍的脖子,将她身子死死压在石栏和铁链上,扳过她的头,咬牙切齿地凑到她的耳朵边上,冷冷地道:
“舍不得是吧?心如刀割是吗?你知不知道这种滋味我也曾经受过?得知你死在诏狱,得知你被丢弃乱葬岗,我都如你此时这般,痛不欲生。我在乱葬岗翻找了三天才找到你的尸体,你可知道?我看到你的死状,有多么痛苦?而你,是怎么对我的?你要嫁给别人,你全然不顾我们的情感,贪慕权势,你要嫁给大晏最有权势的男人是不是?”
“疯子!”时雍喉头被卡住,在山风的吹拂里脊背早已汗湿一片,她看着赵焕狰狞的面孔,喘着气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宋阿拾,我不是时雍。我是宋阿拾,时雍早就已经死了,她是被你害死的。”
赵焕眼眸猩红:“你胡说!我没有害死她。”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时雍冷冰冰地看着他,努力呼吸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全然如你所说,那个人为什么要杀她?还不是因为你!因为你的野心,让她成为靶子,她为你背过,你却弃她不顾。赵焕,午夜梦回,你不亏心吗?”
赵焕目龇欲裂。
时雍一句句的指责,全都扎在赵焕心上。
“你这个女人,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
他死死压住时雍,将他脑袋扳向悬崖下方,冷冷地道:
“你喜欢他是不是?我不能为你去死,他可以为了你去死,你就感动了,是不是?好,那你就看清楚,看看他是怎么为你去死的。你记住,他是为你死的!”
时雍身体前倾,整个腰腹都搭在了铁链上,在金属的震动声里,身子摇摇欲坠,在赵焕刻意的引导里,那种悲观的情绪几乎要挤占她全部的生存空间,她恨不能就这么掉下悬崖。
“赵胤,你快走,不要管我!”
“你快走啊!啊……啊!”
她的喊声尚未落下,铮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过,又射中了赵胤的小腿。
“啊!”
时雍的叫声撕心裂肺,面孔几乎变得扭曲。
赵焕还是有些了解她的,她这个人可以说不那么怕死。
可是,她自负而重情,怕别人为她而死——
“我答应你。”时雍的语速极快,沙哑的声音带着绝望,“赵焕,我答应你全部的要求。你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