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玉令
热腾腾的水雾湿透了时雍的衣裳、长发,她如同刚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一般,额头布满的水珠在无声的纠缠中静静下淌。
燥热的空气被点燃,回应时雍的是赵胤铁钳般的大手,将她腰身死死掐住,他身上的冷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掐得时雍浑身无力,几乎瘫软在他身上,喘不过气。
赵胤十分厌恶投怀送抱的女子,更厌恶和旁人有身体接触,不论男女。时雍觉得自己这般冒犯到他,怕是很难全身而退。
哪料,赵胤一只手将她胳膊狠狠别到背后,稍稍把她拖离身体,夹杂在潮湿空气里的低斥却十分克制。
“门外有人,你发什么疯?”
听了这话,时雍差点笑出声来。
没人就可以发疯了吗?
看着赵胤深不见底的眼睛,她忽然觉得与他相贴的身子有些热,原本的紧张在他近乎沙哑的训斥里,竟是放松下来,眼轻轻一眨。
“那我们小声些?不让人听见?”
时雍说完,又踮脚凑上去。
这次没那么容易了,赵胤一只手就把她扯开。
“宋阿拾!”
他拔高了声音,冷冽刺骨。时雍怀疑他想杀了自己,于是,嘴一瘪,装傻充愣地望着他。
“你要觉得吃亏,咬回来好了。”
时雍撅起嘴,一脸无辜懵懂,好像完全不明白自己做的事意味着什么。只见赵胤那双漆黑的眼睛,由冰冷变得深邃,从满带的寒气到渐渐收敛,出口的话平静得如千年寒冰,无一点波澜。
“你怎不知羞?”
“羞是什么?大人教教我?”
“宋阿拾!”
逆着光,他眉目清俊却不真切,时雍很难描绘他此刻的神色,只是那面孔像是有毒,让她鬼使神差般又抬手摸向他乌缎般的长发,像摸老虎屁丨股似的,惶恐又刺激。
“听人说,大人不近女色,还有高僧批过八字,此生不得亲近女子,否则便会引来横祸……”
赵胤脸色微变,一把抓住时雍的胳膊,猛地将她拽到身前,时雍猝不及防,身子重重撞到他的身上。
“从哪听的?”
时雍轻轻一笑:“看来是确有其事了?大人,你相信这么荒谬的事情吗?”
赵胤似乎对此事格外敏感,绷着脸,身子僵硬得如同一块石头,他冷冷盯住时雍的眼睛,沉默片刻。
“在我身边,你最好老实点,别存有不该有的心思。否则,后果你承担不起。”
混杂着香胰子和男子气息的风扑向时雍的脸,扫荡着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麻麻酥酥的。
她头皮一紧,忽然乐了,“大人以为我有什么心思?”
赵胤瞥她一眼并不说话,一脸“我就知道你想勾引我”的清冷孤高,时雍眼神往身上扫过,忍不住笑。
“我本是不敢对大人存什么心思的。还不是大人使坏么?一会清心露,一会问心丹。我喝了大人的酒,吃了大人的药,那就是大人的人呀。问心丹那么厉害,我可不想七窍流血肠穿肚烂而死。所以,此生我是要跟大人不离不弃的……”
她嘴上说得娇滴滴,眼睛却不停瞄赵胤的表情,完全是戏谑着当笑话在说,哪料赵胤却突然转身,用力握住她的双肩,往后重重一推,似乎看不到她的后背撞在了池边砖石上,眼睛里席卷的火焰转为冷冽的坚冰。
“再靠近本座,宰了你。”
时雍石化片刻,直起腰又笑了。
“大人是想灭口吗?是不是怕被人知晓,锦衣卫指挥使,竟被一个小小女差役轻薄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时雍也觉得自己极其作死,可是,看大都督变脸的样子实在是太欢乐了啊。
时雍看他冷脸无情,又笑。
“大人,我刚才亲近了你,是不是很快就要遇上横祸了?”
赵胤幽幽的黑眸泛着冷光,未束的长发垂在脸侧,那腾腾的杀气几乎肉眼可见。
“你真不怕死?”
时雍微微一笑。
“大人舍不得杀我的。”
赵胤一声不吭地走近,把她逼到池边,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整个人暗影似的笼罩着他,微微用力。
“咳咳咳!”
时雍眼皮微抬。
“我刚刚想起那针灸之法,大人就要杀我……”
赵胤胳膊一僵,冷眸几乎定在她的笑脸上。
时雍见他明明生气又闷不作声面无表情,心里越发觉得逗他很欢乐。
“大人,你要不要试试看,掐死了我,你会不会后悔呢?”
“你当真想起了?”赵胤问。
“血海、梁丘,阳陵泉,运五分,行九阳,提针再由深到浅。足三里、昆仑穴,先七分,行六阴,深浅得宜病自愈。”
赵胤目光暗沉,盯住她微微低头,似要把眼前这个女子看清。
“我不仅想起了针灸之法,我还想起了张捕快家灭门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还有那个女鬼,我也有法子帮大人抓住她。”
时雍唇角微扬,仰头看他。
“大人,还舍得杀我吗?”
两个人靠得极近,从腰到腿几乎密不透风地贴在一起,肩膀不到半拳的距离,时雍似笑非笑地说完,发现赵胤久久未动,忽然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两层薄薄的衣衫根本就挡不住他身上那咄咄逼人的变化。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时雍惊觉那沉甸甸的“杀气”指向自己,脸颊微热,正想退开,一个人猛地推门而入,带起的冷风将墙上的灯火一拂,衬得赵胤的脸如若阎王。
“爷,卢鸿元他——”
谢放的话卡在喉咙里,看着浴池里纠缠的两人,惊讶得说不出话。
四周死一般寂静。
时雍近距离感受着,几乎能听到某人狂烈的心跳。
是被她气的。
又或是撩的。
时雍觉得这次他可能当真会宰了她。
“你们先说正事。我回避。回避。”
时雍拉住赵胤的手,小心翼翼将脖子从他的虎口里拖出来,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缩回水池准备再泡一下。
赵胤却不想让她舒服,一把将她从水底拽出来,冷着脸丢到岸边,蹭得铁链铮铮有声。
时雍打个寒战,以为他又要将她捆起来。
不料,从头上砸下来的是一件披风。
“等下再收拾你。”
赵胤说完,拢了拢衣袍,冷冷盯住谢放。
“快说!”
磅礴的凉气冲自己而来,谢放有点无辜。
他以为是自己打断了爷的“好事”,触霉头了,正眼都不敢去看裹在披风里露出一颗脑袋似笑非笑的时雍,清了清嗓子,动作非常小心,行礼都紧张。
“爷,有两件要事禀报。一是卢鸿元咬舌自尽,没死成,但舌头伤了,说不出话。二是京城快马来报,昨夜徐晋原死在诏狱,仵作认为是自杀,与时雍的死,如出一辙。魏千户说,昨夜三更时分,有更夫看到时雍的鬼魂,出现在诏狱附近。”
昨夜?
又是那个鬼魂?
一阵风来,油灯差点被吹灭。
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时雍看向赵胤,只听他道。
“回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