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之妹
等李令婉跟着双红和那两个婆子到了世安堂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了,世安堂屋里院外都点满了灯,明晃晃的照着亮如白昼一样。
以往李令婉也有晚间过来看杨氏的时候,印象中世安堂的院子里各处也是点了灯笼的,但也没有如现下这般点了这样多的。
李令婉心中狐疑,可晓得就算是问也问不出什么来。这一路上她已经是各种套过双红的话,问老太太这么晚了找她过去做什么,但双红就像是打定了主意不松口一样,总之不论她怎么问双红就是摇头,又说:“等姑娘到了老
太太那里自然就知道了。”李令婉直觉这次杨氏叫她过去不会是什么好事啊。旁的不说,双红亲自过来叫她原就稀奇,而且同来的还有两个婆子。况且这一路走来,那两个婆子一左一右的走在她旁
边,看那架势倒像是特地的防范她会逃跑一样。现下又见了世安堂这上下点满了灯笼的样子,李令婉不由的就觉得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于是她忙在心中反思自己最近可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惹了杨氏生气,竟然是教杨氏列了这样大的一副阵仗出来等她。可想来想去的,她觉得自己最近的表现还是很乖
巧的啊,不至于有什么事能让杨氏发怒的啊。
左思右想之下依然不得要领,李令婉索性是心一横,想着,算了,她只管在这里瞎想也没用,还是待会儿见招拆招就是了。
于是她便昂首挺胸,随着双红踏进了世安堂的院门,随后又进了屋子。
杨氏正坐在明间的罗汉床上,两旁戳灯高举,照着她一脸严肃之极的神色,瞧着很是骇人。
李令婉心中就打了一个突,但随即她脸上就露了笑意出来,上前两步,甚为乖巧的就叫了一声:“祖母。”
杨氏没有回答,只目光死死的盯着她。
李令婉心中就越发的觉得不安了,但面上的笑意却是较刚刚更加浓了几分,问着:“祖母,你让双红姐姐叫了孙女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杨氏依然没有回答,望着她的目光更加的幽深难辨,看得李令婉心里直发毛。
妈的!李令婉禁不住的就在心里爆了个粗口,是杀是剐麻烦您倒是给个准话啊,只管这样看着我到底是几个意思?
不过就算是心里明明气的肚皮都要炸了,但她面上乖巧的笑意依然不变,而且又娇娇软软的叫了一声祖母。
杨氏这下子终于是动了,不过先动的是手里的蜜蜡佛珠。
她枯瘦如干姜的手指极缓慢极缓慢的拨弄着一颗颗的佛珠,一双略有浑浊的双眼里简直可以说的上是精光四射,正定定的望着她。
“婉、姐、儿?”她慢慢的开口,一个字一个字的叫着她。
李令婉笑的做天真无邪样:“祖母,我在呢。”
杨氏忽然就一晒。随后她整个人猛然的就起身自罗汉床上站起来,挂着蜜蜡佛珠的右手指向她,又陡然一声大喝:“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李令婉:……
你说我是个什么东西?我不是人我还能是个啥?
不过她面上还是做了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蹬蹬的往后倒退了两步,眼中含了泪水,泫然欲泣的说着:“祖,祖母,我,我是您的孙女儿啊。”
“你不是我的孙女儿。”杨氏的声音依然很大,面上更是如罩寒霜一般,“我的孙女儿性子骄纵跋扈,怎么会一夕之间就改头换面一样的变得又乖巧又明事理?”
李令婉:……
原来变得乖巧明事理了也是一种错。
“那是因为孙女长大了啊,”她解释着,“孙女不想祖母再为我操心,所以自然是要乖巧懂事些。”
杨氏摇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又说着:“既然你不肯实说,那好,我有法子让你说。”
李令婉心中立刻就开始紧张了。我靠这不会是要动用私刑了吧?妈的打嘴仗她不怕,但她就怕直接给她上板子上鞭子啊。
但是很显然她想多了,因为杨氏只是让人叫了一个道士出来。
真的是个道士。头戴莲花冠,身披七星袍,手横白拂尘,身后还跟了两个小道士,一个怀中抱着一把桃木剑,一个怀中抱着一只大葫芦。
杨氏由小丫鬟扶着,上前对这道士毕恭毕敬的行礼,称呼他为元妙真人。
元妙真人一手执拂尘,一手向杨氏打了个稽首,说了一声无量天尊。他言语态度之间很是骄矜,俨然一副得道高人,不日就要羽化成仙一样。
而李令婉一听到元妙真人这四个字她就乐了。
书里她还真设定了这么一个人物。正所谓是僧道僧道嘛,有了大觉法师这个和尚,怎么能不设定一个道士出来跟他打擂台呢?不过大觉法师设定的是身具大智慧,这个元妙真人就是个草包了。但草包非要
认为他自己牛掰啊,而且这元妙真人好歹也是个一观之主,所以日常也有不少善男信女信奉他。
只是现在杨氏请这元妙真人过来是几个意思?这李府里闹鬼了啊?请他来捉鬼啊?就元妙真人的那几下子鬼捉他还差不多。不过接下来李令婉立马就晓得杨氏的意图了。因为杨氏正伸手指着她对元妙真人说着:“真人,这个妖孽,请您今晚大显神通,务必要收服了她。老婆子改日一定重塑贵观
里的三清塑像。”
李令婉:……
她发现她今儿晚上净无语了。关键是她不无语她还能干吗?不过她心里也晓得,杨氏这必然是心里对她起疑了。想想自己的性子和原身的性子差别原太大,而刚穿过来的那几日自己整日只惶恐以后的悲惨下场,只顾着去亲近讨好
李惟元了,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压抑自己的性子,这下好了吧,被杨氏这个人精给看穿了,请了道士来捉她了吧?
只是前些日子杨氏还好好儿的,怎么今儿她忽然就闹了这么一出呢?
李令婉的目光就四处的望着,然后她就看到画屏正和她娘站在一块向她这边看。当接触到她的目光时,画屏立马就惊慌的别过了头,不敢再看她了。
李令婉心中透亮,必然是这画屏从中搞了什么鬼。画屏是日夜亲近她的人嘛,若是真起了意的要留心她,那必然是能看到一些自己和原身的差别的。然后画屏再将这些事告诉杨氏来邀功,所以才会促成今儿晚上的这出捉
鬼的大戏。
好一个画屏,李令婉心中就想着,看来往后可是不能再容她在怡和院里待着了。
而那一边,元妙真人听了杨氏的话之后,目光就瞟向了李令婉。随即他手中的拂尘拿起扬了扬,冷声的就喝叫了一声:“妖孽,还不快快现形!”
李令婉:哎哟我了个大曹!有本事你就赶紧的让我现行啊,可别尽在这耍嘴皮子功夫了。不过表面还得装啊。所以她眼中的眼泪水不要钱似的纷纷沿着白皙的脸颊滚落了下来,又哭着要上前去拽杨氏的衣袖子:“祖母,您这是要做什么?您这样,我,我心里害
怕啊。”
杨氏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的敲在了她的手背上,只痛的她龇牙咧嘴的,最后到底是缩回了自己想去拉杨氏衣袖子的那只手。“妖孽,还不快离开,还了我孙女的肉身来?”杨氏的声音又冷又寒。不过转头对着元妙真人的时候她声音却满是恭敬:“还请真人开坛做法,速速将这妖孽收服,救救我那
可怜的孙女。”
“老夫人请放心,贫道今晚必然会将这妖孽收服,且让她魂飞魄散,再也不能出来害人。”
然后他就让两个婆子来抓李令婉。但大家现在都以为李令婉邪崇附体了,谁敢上来抓她啊?最后元妙真人没有法子,只好吩咐自己的两个小徒弟上来抓她。
李令婉就对着那两位小道士笑了笑:“两位小哥哥,你们别抓我呀。你们说要去哪里,我乖乖的跟着你们去就好了呀。”
她原本就生了个极明艳动人的相貌,这样嫣然一笑的时候,真真是如同一朵牡丹花在徐徐开放一样,耀人眼目,那两个小道士竟然是看呆了,一时都忘了要伸手来抓她。
元妙真人在旁边瞧见了,就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又冷声的喝叫了一声:“妖孽还要在这里迷惑人!”
一面又厉声喝令那两个小道士抓了李令婉的两边胳膊,随着他来。李令婉也不挣扎。她倒还真想看看这元妙真人到底能弄出些什么花样来。反正刚刚她心里已经想出了应对这事的法子来,可杨氏多疑,又极信神佛,就让元妙真人开个坛
做个法,给她驱驱‘邪崇’,这样杨氏才能完全的放下心来嘛。
于是她就任由着这两个小道士抓着她的胳膊,跟在元妙真人的身后往前走。杨氏也在双红和双蓉的搀扶下跟出来看。就刚刚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院子里已经由几张桌子拼接,搭了一个法坛出来。法坛前面又放了一张条案,上面点了两只明艳艳的大粗红蜡烛,中间放了一只三足铜鼎香炉
,里面插了三支线香。另外案面上又放了一碗水和明黄色的符纸之类。
李令婉看了这副行头,心里只笑的直打跌。不过她面上还是装了天真无邪的模样出来,仰着一张笑脸问元妙真人:“真人,我应该站在哪里比较合适啊?”
元妙真人止不住的就觉得心里一滞。
这个妖孽倒是丝毫不惧他,难不成她有很高的道行不成?
不过随后他心里又想着,便是她再有很高的道行,可到底是敌不过他的两样法宝的。他的那两样法宝正由自己的两个小徒弟拿着。一样就是那把桃木剑了,有个很威武霸气的名字,名唤作清宁斩妖除魔剑。另一样就是那个葫芦,同样有个威武霸气的名字
,唤作惊天傲世锐神葫芦。
当下元妙真人伸了右手,命着自己的两个徒弟:“将我的清宁斩妖除魔剑和惊天傲世锐神葫芦呈上来。”
李令婉掌不住,终于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当初她给元妙真人设定这两样法宝的名字时原就是本着好玩的心态胡乱设定的,但是没成想今儿还真教她亲眼看到了这两样她自己设定出来的法宝。但其实也就是一把桃木剑和一只葫芦罢了。不过元妙真人是个招摇的性子,所以剑身和葫芦表面除却阴刻了祛邪的纹路之外还镶嵌了几颗细小的宝石,于是当下在满院子
挂着的明角灯照耀下,这把桃木剑和这只葫芦可真是熠熠生辉,简直就要亮瞎人的眼。
杨氏此时已是在小丫鬟搬过来的太师椅中坐了。见着李令婉正笑吟吟的站在法坛旁边,面上也丝毫没有惧色的模样,她止不住的就皱了皱眉头。其实先前她就觉得李令婉有些不大对劲了。怎么不过摔了个头,再醒过来她整个人就变得那样的乖巧懂事,与以前判若两人一般?虽然她也是极喜乖巧懂事的孩子,但若
是这个人不是她的孙女,而只是一个邪崇占了她孙女的身子,那她还是宁愿要以前那个骄纵跋扈的孙女。只不过现下她看李令婉的样子笑嘻嘻的,非但一点儿也不怕,反倒还觉得很好玩的模样。到底是这只邪崇太厉害了,丝毫不惧元妙真人,还是她压根就不懂这是要做什么
,所以看到这样的场面才会觉得好玩?若她果真只是觉得这样很好玩,那岂非不就是自己冤枉她了?
那自己做了什么?让自己嫡亲的孙女被人当做妖魔鬼怪一样的对待?
杨氏的心里就有些犹豫到底还要不要让元妙真人继续做法。
眼角余光看到画屏和吴妈妈在一旁站着,她就招手让她们两个过来,开口问画屏:“你说的三姑娘最近的那些异常,可都是真的?若有一个字不实,仔细我揭了你的皮。”画屏一听,忙双膝跪了下来,对着杨氏磕了个头,信誓旦旦的说着:“回老太太,奴婢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绝不敢扯谎。便是那桃子,奴婢看得真真儿的,昨儿姑娘原是想吃的,都已经伸了手去拿,可不晓得因为什么缘故又没拿,只命小扇收起来。随后等今儿一早奴婢去看时,那五只桃子就少了两只。老太太试想,姑娘屋里的东西谁
敢乱拿?昨儿晚上又没有人在姑娘身边伺候,那两只桃子必然是姑娘吃了。”
随后画屏又说起了李令婉其他的一些与以往异常的地方,最后指天发誓:“奴婢若有一个字说的不实了,就让奴婢烂了舌头,脚底生疮,下辈子投畜生道。”
这个誓言就发的比较狠了,当下杨氏的心里总算是略略定了一些,觉得自己应当不是冤枉了李令婉。李令婉不能吃桃子的事杨氏是清楚的。说起来那次还是自己给了她一只桃子吃,但当时李令婉吃了,险些不曾就丧了性命。约莫她那时候确实也是吓怕了,非但以后再也不敢吃桃子了,便是听见有丫鬟在她面前说起桃子两个字她就要过去打人家耳光,又怎么会如画屏说的那样,见着桃子不躲不避,而且还吃了两个,还一些事都没有?这
必然就是被邪崇给附了身了,说不定再晚几日请高人做法,自己嫡亲孙女的性命就要被这邪崇给害了。
想到这里杨氏就觉得后怕不已,她忙看向了院子正中。
这当会元妙真人已经在开始做法了。手中的那把桃木剑挥舞的漫天都是剑影,口中也是念念作词。杨氏就想着,这个元妙真人是个极有道行的。她曾听许多京里的人提起过,说但凡是家宅不安了,请了元妙真人过去,只需开坛做个法事,那便即刻家宅平安。又说他的那两样法宝都是极有来头的,传说都是元始天尊遗留在人间的宝物。那把清宁斩妖除魔剑是专斩一切妖魔鬼怪的,那只惊天傲世锐神葫芦则是专收一切妖魔鬼怪的,但凡
收了进去的妖魔鬼怪,即刻就会化为一汪清水,从此再也不能危害世间。李令婉此刻也在看元妙真人做法。而且因为站的有点累了,又没有给她坐的东西,她索性就蹲了下来,然后抱着双臂看元妙真人舞剑了。旁边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防止
她逃跑的两个小道士见状就瞄了她一眼。他们跟着师父出去也做过不少法事了,但今儿还真是头一次看到有人这样淡定的。淡定的好像师父就是被耍的那只猴子,这小姑娘只是个看戏的,说不定待会儿她还要拍
掌叫一声好呢。
而果然,李令婉看了一会,还真就鼓掌叫起了好来。又扭头看着杨氏那里,笑道:“祖母,您快来看,这个人的剑舞的很好看呢。”
完全不晓得眼前的阵仗到底是要做什么的样子。杨氏心中就又开始迟疑了。难不成她真的冤枉了李令婉?其实她压根就不是被邪崇附体,而是真的如同她说的那样,不想自己再为她操心,所以这才猛然的就变得懂事乖
巧了起来。
而元妙真人听了李令婉的那句话,一张脸只黑如锅底。当下他手中的桃木剑舞的越发的急了起来,口中念念作词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又一口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喝了一口碗里的水,然后噗的一下就喷到那两支大红蜡烛上,随
后就只听见砰的一声,那两支大红蜡烛上的光瞬间就腾腾的往上蹿高了不下三丈。
围观的一院子丫鬟婆子都看呆了,当下纷纷的就说这元妙真人果然是高人啊。甚至还有丫鬟婆子当场就跪了下来。
李令婉托着脸颊百无聊赖的看着,心里想着,白磷嘛。让她这样含着喷一口那蜡烛上的火焰那也能往上蹿三丈啊。约莫是舞剑舞累了,至少李令婉就眼尖的看到了元妙真人额头上有汗珠子。元妙真人将手里的桃木剑对着李令婉的方向发了狠的往下虚劈了一下之后,随后他就将桃木剑
放在了条案上。
杨氏此时赶了过来,焦急的问着:“真人,可看出这到底是什么邪崇了?”
元妙真人抬袖子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又接过小道士递过来的水喝了,随后神情严肃的说着:“是个成了气候的梅精。”
李令婉忍不住的又要笑。不过她好歹还是垂了头,又抬手捂了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可肩膀还是在一抖一抖的。
不过相比较她这样的失笑,杨氏面上则是极其佩服的模样:“真人果真是厉害。我那孙女儿,当初就是在梅园里磕到头的。”
“这就对了。”元妙真人点了点头,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必然是令孙女那时候磕了头,阳气弱,就被这只成了气候的梅精给附了身了。”
“我那孙女现下可还活着?”杨氏神情关切,又对着元妙真人行礼,“真人,请您务必要大展神通,将这只妖孽收服了,好救了我那可怜的孙女儿。”元妙真人伸了双手,虚扶了杨氏一把。随后又伸手摸着自己的胡须,宽慰着她:“老太太放心。这妖孽今儿遇到贫道,那就是她的末路了。刚刚贫道已是用清宁斩妖除魔剑
斩去了她这么多年的修为,待会贫道再将她收到我的惊天傲世锐神葫芦里,随后再给令孙女喝一碗符水,担保令孙女立时就好了。”
杨氏听了,对着元妙真人千恩万谢,又请他继续做法。
元妙真人歇息了这么一会,随后就拿了徒弟怀里抱着的葫芦来,拔开塞子,对着李令婉就大声的喝叫了一声:“妖孽,还不快快到葫芦里来!”
李令婉竭力的忍了笑,抬头就要去看他手里的葫芦,但忽然耳中就听得有人在叫她:“婉婉。”
她抬了头去看,就见周氏正被采薇扶着赶了过来,浑身乱颤,满面泪痕的模样。
这倒也就罢了,关键是她旁边还站着李惟元啊。那货现下一张脸冰雪凝结一样,眉眼之间更满是风雨欲来的森寒阴狠之意,仿似下一刻他就要生啖他人的血肉一般。李令婉一见他这副模样就吓了一大跳。当下她也不蹲着了,赶忙的就起身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