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杨国舅
河南府衙后堂。
府尹刘衡政正在赏花观鸟,悠然自得间,法曹参军事彭泉突然闯入。
“府尹,卑职未能完成您的交托,原来米通手上所持并非真正的田宅契约,他有意诓骗,卑职已让人将其拿下,等候发落。”彭泉禀告道。
刘衡政闲情逸致不减,心平气和地道:“圣上即将往洛阳,如今府县衙门都在忙着迎接圣驾,我实在抽不开身才让你去办事。鉴元,枉我平时看重你,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以后如何委以大事?”
刘衡政对彭泉说话的口吻,完全不像上级对下级的训示,这跟大唐地方主官跟属吏间的特殊幕僚关系所决定。
正七品下的法曹参军事作为下属,乃是朝廷委派的官职,但更多是府尹的幕属,更像是家臣。
彭泉赶紧认错:“卑职也未料想,米家请了个不过弱冠的稚子道士前来,牙尖嘴利不说,还精通唐律……而之前我曾找人检查过米通送来的田宅契约,并无有假……此事很可能是那个小道士暗中动手脚……”
“哦?”
刘衡政终于转身来,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是说那小道士搞鬼,把真契约给偷梁换柱了?”
彭泉重重点头:“可能性很大。”
刘衡政眼睛眯起,不怒反笑,颔首道:“有趣有趣,本不想牵扯进商贾之家的利益争夺中,现在看来我还非亲自去一趟不可。来人啊,准备好马车,本官要亲自前往米府。”
……
……
米家听说洛州刺史刘衡政亲临,乱作一团。
二老爷米健拿出一副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态度,喝斥道:“都说了不要招惹官府,不就是合户么?合了之后大不了让你们长房当家,现在好了,开罪刘太守,以后我们米家没好日子过了!”
米原反唇相讥:“二叔究竟是胆小怕事,还是早就跟外人勾连?”
“这是你晚辈说话的态度?”
米健理亏,只能端起长辈的架子,教训侄子。
米盈镇定自若,旁人乱她却丝毫未乱,虽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却成了米家定海神针般的人物。
米盈道:“有何可争的?田宅契约和账册都在我们手上,道理也站在我们这边,太守亲临也不能巧取豪夺,我们跟他讲理就是。”
米健冷笑不已:“年少气盛,小姑娘家家懂什么?若真能讲理的话,我们米家也不会落到众叛亲离的地步。”
“众叛亲离?请问这众指的是谁?三叔一个人肯定不能称为众,莫非二叔就是这众中一员?”米盈问道。
“别吵了,有人来了。”
米桁默不做声,见到门口有大批身着铠甲的唐军进来,立即出言招呼,米家人顾不上内斗,赶紧迎往门口。
米盈趁机凑到杨云身边,想求证刚才之事,顺带询问下一步对策。
杨云却摆摆手,示意米盈不要跟他,杨云没有往门口迎官,而是往摆着香烛等物的供桌而去。
……
……
河南府尹刘衡政面带微笑,在之前出现过的坊老和米家嫡房的人簇拥下,进到米家正门。
法曹参军事彭泉此时站在刘衡政身侧,杨云探头打量一下,未见米通的身影。
米通刚才被人当众“揭穿”田宅契约和账册造假,已无利用价值,以杨云猜想,米通应该是要倒大霉了,刘衡政不会放过他。
米家人上前见礼,此番乃是由彭泉代为引荐。
刘衡政展现出亲民的态度,笑着道:“为避免扰民,本官少有深入百姓家,今日只是受人所请,来公断一桩合户的纠纷……诸位请吧。”
众人簇拥着刘衡政进到米府正院,此时米府内外早就被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刘衡政进院子后,目光在周围做法事的道士身上转悠,问道:“今日米家出殡法事,由谁主理?”
米桁出来道:“是草民。”
刘衡政摇头:“本官问的是哪位道长开坛做法?”
杨云从人堆后走出来,笑着说道:“贫道见过刘太守。”
即便刘衡政已从彭泉口中得知杨云未及弱冠,但亲眼见到杨云的年岁还是惊诧了一下,笑着道:“果真是少年英杰,今日长见识了。”
杨云手拿拂尘,果真是有几分出尘的气质,笑着拱手:“刘太守过奖了。”
米健招呼:“来人,快给刘太守准备坐席……刘太守,我米家正在办丧事,不如我等到偏厅一叙?”
“不用了,哪里说话都一样,客随主便,本官一向敬重米老当家为人,今日跟宾客一样都是来吊唁,一视同仁吧。”
刘衡政言语间极为客气,侧头望向彭泉,问道,“先前此桩合户纠纷,说到哪里了?”
彭泉道:“回太守的话,刚查证米通带来的田宅契约和账册乃是伪造,米府过世老当家托付归还米家本家家产之事不成立。”
“原来如此,那还要本官来作何公断?这纠纷不已定下了么?”刘衡政诧异地问道。
看起来刘衡政说的是公道话,但有心人都能听出事情没那么简单,否则刘衡政不会亲自来,还带了米敬迁等米家嫡房的人。
彭泉脸上露出些微得意之色,行礼道:“是这样的,米家先祖曾留下遗训,米家后人不得别籍异财,特地留书后人,世代相传,米家曾因变故而异财,现在米家人找到先祖遗训,适逢米老当家过世,于是前来商议合户之事。”
“啊?”
在场人都是震惊不已。
本来谁都觉得这件事已无变数,就算洛州刺史亲自前来,也要讲理,现在明摆着米老三伪造田宅契约,米家嫡房的人已失去抢夺家产的合理性,谁知嫡房那边又搬出一个什么“先祖遗训”,事情转眼起了波澜。
刘衡政明显早就知道有此一茬,故作惊讶地问道:“哦?还有此等事?那不如由米家本家把先祖遗训拿出来展示与人?”
或是米敬迁等人早就想到可能存在被人调包的可能,米敬迁紧紧攥着所谓的“先祖遗训”,生怕被人给换走。闻听刘衡政如此说,他当即将手中的卷轴打开。
卷轴发黄,一看就是陈年旧物。
打开发黄的绢帛,上面写着米家先祖创业的艰难,就像是对后世警训,最后写道:“……子孙财货以嫡长为序,凡我子孙不得别籍异财,若有违者,夺其姓氏,赶出家门,永不入宗祠。”
没有时间落款,但如此一份东西拿出来现场展示,还是有比较高的说服力。
米原提出异议:“以前米家分家的时候怎么没人拿出来?现在家祖这一脉兴旺,而你们衰落下去,就拿出此物?”
听到米原的话,刘衡政的脸上多了几分得意之色,明显米原乃至米家的人都落进一个圈套。
杨云暗叹:“你个傻小子,说出这样的话,不等于承认这份先祖遗训是真的?”
刘衡政道:“这不米家本家的人说了,之前此物并未寻到,乃是偶然整理先祖遗物时才发现……米老当家过世前显然见过此物,所以才有托付家产之举……米老先生,可是如此?”
或许是刘衡政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太多,本来有些事他不该知晓,最后只能向米敬迁说话,让米敬迁出来替他打圆场。
米敬迁作为米家嫡房辈分最高之人,也是既得利益的第一顺位人,此时拿出族长的气势来,大声说道:“米家宗祠一向是由我们嫡房供奉,此物正是从宗祠中找到,你们这些子侄不也每年去祭拜先祖?难道连祖宗的话都不听?”
“怎么可能,此事太过蹊跷,以前根本就从未听闻过,分明是你们一面之词。”
米盈察觉到其中问题很大,但她在米原之后出来质疑这份先祖遗训的真实性,言语间显得苍白无力。
刘衡政叹道:“以前米家是走了一些弯路,别籍异财,家族离散。但俗语有云,合则利分则害,合户对米氏家族的兴盛传承都是好事,此乃善举嘛。”
之前一直没有存在感的坊老们又全都倒戈相向,站在刘衡政一边,站在那儿连连点头。
杨云心想:“夺人家产还能说成是善举,这洛州太守果然是睁眼说瞎话。”
米原突然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展示与诸人看,道:“此乃家祖临终手书,可从未提过要跟米家嫡房和旁支合户……诸位坊老可要主持公道。”
说完他把米老爷子的遗书交给坊老。
坊老传阅后,也都肯定了这份遗书的真实性。
刘衡政此时占据上风,没有发言,彭泉走出来恶狠狠地道:“你们这些米家后人真是数典忘祖,在你们眼里,故去的米老当家是长辈,但说到底他也是米家后人,公正而论,究竟是他的遗书算数,还是先祖遗训更着紧?”
米敬迁连忙道:“当然是先祖遗训更大,谁都改变不了米家宗祠是由我本家供奉的事实。”
“嗯。”
坊老们又是整齐点头。
刘衡政一看事情差不多了,做总结道:“既如此,莫误吉时,为老当家办丧事,本官临行前要亲自吊唁过。”
“等等。”
杨云又走了出来。
之前杨云在人群中是那么不起眼,别人不拿他当回事。
但他这次走出来,却迅速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尤其是米家人,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杨云身上。
米健暴跳如雷:“这是我米家内部事务,跟你一个外人有何干系?还不退下!”
刘衡政却饶有兴致地摆摆手,道:“稍安勿躁,这位小道长有何高见?本官也想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