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开后百花杀
青山绵绵,树影奔波着倒退而去;车轮辘辘,尘土飞扬悄无声息落下。
沈羲和掀开松了手,搭在指尖的车帘子落下,隔绝了视线,转过头看着靠坐在马车上,半躺着的萧华雍,双眸直勾勾盯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好看么?”对上她终于舍得转回来的视线,萧华雍语气幽幽。
诚恳颔首,沈羲和:“这一路走来,原以为会受登州影响,看到面容颓然的百姓。”
他们已经距离登州不远,登州之外的百姓或许是官府引导有方,倒也没有多少失了精气神,秋收将近,田地里的作为也是硕果累累,看得很是喜人。
只要除了登州以外的百姓仍是丰收,那么登州灾情无论持续多久,这一关就并不难过。
萧华雍扬了扬眉,原来她是在看田地……
继而忍不住失笑,笑自己这是怎么了,明知她的性子,却仍旧是会胡思乱想,果真是爱深则心乱。
“你……”察觉萧华雍怪异的反应,沈羲和也回味过来了,她又掀开车帘,这才发现萧长卿骑马随在马车外,恰好与她视线撞了个正着,彼此都微微颔首致意。
再次转过头,沈羲和都不知摆出什么表情,这人竟然以为她在看萧长卿!
被妻子看穿了心中所思,萧华雍也难得有那么一丝丝的赧然,不过太子爷是不能够让自己不自在,轻咳了两声:“我这是因爱故生忧!”
沈羲和懒得拆穿他,成婚这么久,她还能不了解萧华雍的脾气?
旁的事情上英明果决的皇太子,对她有一种超乎估量的占有欲,他十分在意她将目光投注到旁的人或事儿上,或者未曾投注到旁的人或事儿,只要与他不相关,他都会胡思乱想。
幸得他从不会把这些胡思乱想毫无理智可言冲口而出,否则沈羲和只怕早就退得远远的,她受不了被掌控被紧盯着没有一丝喘息之机。
“我原以为你会让信王殿下自请护送我们,陛下开口点名让信王护送,倒在我的意料之外。”提到萧长卿,沈羲和也难免多言语一句。
“意料之中。”萧华雍莞尔,只要沈羲和与他说话,聊的是旁人,他也不在意,兴致勃勃地开始展示自己的运筹帷幄,“天降奇石,这事儿极其玄乎,且牵扯到我,陛下与小八都不会觉着此事是我所为,猜测是旁人设计于我,有这个能耐之人不多,老五就是第一嫌疑人。
心里认定是老无所为,他们都猜不到老五目的为何。小八只怕觉着老五这是把我送到登州,再借他之手对我不利,届时便是一箭双雕。他岂能让老五独善其身?”
不若就把萧长卿也一道弄到登州,便是陛下没有这个心,萧长彦也要促成此事。若萧长彦预料有错,此事不是萧长卿所为,那么这人藏得就够深,令他忌惮。
萧长彦就得寻个得力的合伙之人,除了萧长卿,萧长彦只怕任何人都看不进眼里。
无论是不是萧长卿搞的鬼,把萧长卿弄到登州,对于萧长彦都是最好的选择。
就是陛下多想了一些,觉着萧长卿可能性不大,萧长彦也会在背后促成这事儿。
沈羲和想到那石头上的话,若她不知是萧华雍所为,也不会第一时间怀疑萧华雍自个儿弄出个这么一出。
小小一块石头,短短十六个字,若是处理不慎,指不定哪一日就成了谋逆造反的证据,就是祐宁帝有了这块石头,哪日当真想要铲除萧华雍,也能有了由头。
在许多人看来萧华雍整出这么一出,半点好处都无,却留下了无数隐患。故而不大可能猜疑是萧华雍自己所为。
有了这个认知,便会往旁人身上想。
一念至此,沈羲和忍不住短促一笑,笑声轻盈,眨眼间随风散去。
“呦呦因何发笑?”萧华雍不解。
聪明与聪明人在一块儿,也有不好之处,那就是彼此都是心思深沉,九转玲珑一般的人物,偶尔就极难从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中瞬间摸透对方的心思。
“我是觉着,太子殿下惯会以受害者之姿,行谋害者之事。”沈羲和也不避讳,直言道。
细细想来,他总喜欢这般给人使绊子,每一次都好似他受了最大的委屈和迫害,让深陷他陷阱之人还对他深表同情,却不知自己才是那个受害最深之人。
“世人趋利避害,往往行事不容自己有半点委屈与退让,却忘了刚过易折。从而不信有人会损己伤人,这才轻易而举被自己狭隘之思蒙蔽了双眼。”萧华雍轻轻一叹,“既能让自己置身事外,又能借刀杀人,何乐而不为之?”
“殿下的这番手段,非是常人能行。”
萧华雍每一次都是看似受害者,旁人都以为他受了多少迫害,陷入了多深的危难,实则局都是他自己所设,漫说他完全可以拿捏住自个儿承受的风险,实则他压根从未真正有一丝亏损,浮于表面的受害者表象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就好比这次天降奇石,换了萧长彦就绝不敢如此行事,盖因他对皇位有心思,这份隐晦的野心,令他在这一点上犹如惊弓之鸟,不敢让旁人有丝毫窥见。
遮掩都还来不及,如何敢以此为局来谋算什么?
正因为他有了这样的想法,才会将心比心,把萧华雍给排除在外,因为奇石是旁人所为。
“为人为事要以己推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德高质洁。”萧华雍缓缓道,“观人观局忌以己推人,否则一叶障目粉身碎骨,这是愚不可及。”
沈羲和先是颔首继而又摇头:“北辰所言极是,可这世间真正能做到之人不过凤毛麟角。”
太难,不论是处事做人以己推人,还是更深一步的识人布局,跳出自己,纵观全局,不受自己惯有的思维束缚,都难如登天。
许多人连前者都做不到,更遑论是后者?
“凤毛麟角……”萧华雍唇角上翘,“多谢呦呦赞誉。”
他可不就是这凤毛麟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