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巨鳄
不放心恭王?易知足身子稍稍往后仰了仰,道:“惠甫是不是也不放心恭王?”
一直以来,赵烈文对于恭王奕?都有成见,根本就不需掩饰,当即便点头道:“太后秉性贤淑谨慎,且能以国事为重,恭王则不然,性喜冒险,罔顾大局,难以驾驭,就任总理大臣,恐是祸非福。”
易知足笑了笑,道:“奕?确实不是理想的总理大臣人选,不过,相比起他的几个兄弟而言他却是最适合的,再说了,倡导推动立宪,他也是功不可没,咱们不能过河拆桥不是。”
顿了顿,他接着道:“大清立宪推动过快,需要一个平稳的过渡,恭王是当今皇叔,由他就任总理大臣,利于安抚满族,利于稳定朝局,这一点是肃顺无可替代的。
肃顺是郑亲王之子,系远支宗亲,让他接替恭王,就能形成一个良好的过渡,八年或者是十二年之后,大清也就有望实行真正的宪政。至于奕?难以驾驭,倒是无需担心,他翻不起浪来。”
略微沉吟了下,赵烈文才道:“西北扩张,应该就在这两年罢,一旦西北开战,国内空虚......。”
“抽调一部分八旗新军前往西北。”易知足不急不缓的道:“剩余的进行混编,不让他染指军权和财权,他纵有翻天之能也是徒然。”
见他早有考虑,赵烈文不再多言,转而道:“对于恭王就任总理大臣,太后应是有所顾虑,不如上份密折罢。”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行,惠甫草拟一份。”
清明之后,上海就进入了令人着恼的雨季,淅淅沥沥的小雨下起来没完没了,蒙蒙细雨中一列火车缓缓的驶进上海站台,车门一开,无数的乘客蜂拥而出,瞬间就在站台上形成了汹涌的人潮,。
留着辫子身着一袭青色长衫的丁宝桢没急于下车,而是坐在座位上隔着车窗望着站台上的人潮出神,随行的幕僚陈锦轻声感慨道:“三十年不到,上海的人口就已经超越了江宁,一跃成为东南最大的城市......。”
“超越江宁的何止是人口。”丁宝桢轻声道:“如今的上海堪称是整个大清的政治军事、金融经济、工业商业、科技文化中心,每天都吸引着成千上万形形色色的人前来,大清没有哪座城市能象上海这样,拥有无尽的潜力和无与伦比的......活力。”
陈锦听的一笑,“上海确实是一个奇迹,也不怪他们想把咨议局设在上海。”
两人正说着,随行的侍从上前轻声提醒道:“大人,车厢里已经空了。”
“下车罢。”丁宝桢站说着站起身抖了下长衫,不急不缓的走向车门,与他一个车厢的旅客没人会想到这位五十左右留着长须,不苟言笑,一副老夫子模样的人会是江苏巡抚。
丁宝桢字稚璜,贵州平远牛场镇人,咸丰三年进士,历任翰林院庶吉士、编修,岳州知府、长沙知府,山东按察使、布政使,去年易知足亲自点名将他从山东布政使调任江苏巡抚。
四轮马车在平滑的柏油路面上轻快的行驶着,丁宝桢饶有兴致的透出车窗打量着外面的街景,他此番微服前来上海是为咨议局之事而来,如今咨议局已然成为大清各省最热门的话题,各省督抚都将咨议局当做了头等大事来抓。
镇南王府,长乐书屋。
“.....根据天津港口和火车站的情报,此次英国人运来了三万枝长枪和大量弹药。”任安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另外还有一批机器设备,应该是用于筹建弹药厂的。”
见的易知足沉吟不语,燕扬天缓声道:“如今是三月末,已过了春耕播种季节,倭国的饥荒会持续下去,已经没有必要再进行大规模的清剿,可以说倭国战事基本已经结束,可以抽调一部分兵力进驻天津......。”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道:“着僧格林沁率部留驻倭国继续清剿,其他部队陆续调往天津。”
“校长。”燕扬天连忙道:“杨秀清部军纪散漫......驻扎天津时日一长难免松懈......,不如着其部驻扎福冈进行整训,毕竟驻兵天津是重在震慑。”
说到杨秀清部,易知足也觉头疼,由太平军组建的新六军官兵说下几乎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战力强横,敢打敢拼,就是军纪散漫,略微沉吟,他才颌首道:“行,让杨秀清来上海一趟。”
见是话缝,赵烈文缓声道:“大掌柜,元奇这些年在倭国大规模的发展茶园和桑蚕基地,战争结束,须的尽快恢复......。”
易知足点了点头,“从广东、福建、江浙、山东等沿海省份组织移民前往,以最优惠的政策吸引有经验的茶农桑农前往。”
话才落音,林美莲在门口禀报道:“大掌柜,江苏巡抚丁宝桢在外求见。”
“易知足笑道:“来的正好,请他进来。”见这情形,任安、燕扬天两人连忙起身告退,待的两人退下,一直没开口的易正行这才开口道:”为什么不将倭国的茶园桑林进行发卖,如此,元奇不仅可以获得一笔不菲的收入,也能避免支付大额的移民费用。”
听的这话,易知足笑道:“征伐倭国的目的是为了永久的将倭国纳入大清版图,这两种方式,哪种更好?”
易正行迟疑着道:“这一进一出,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象这样的赔本买卖,元奇可没少做。”易知足笑道:“短期来看,这是赔本买卖,但长期来说,却是稳赚不赔。”
“稳赚不赔?”易正行有些疑惑,一时间想不明白,明明是赔本生意怎么就稳赚不赔了?
赵烈文微笑着解释道:“倭国纳入我大清版图,元奇自然不能继续象以前那样垄断对倭贸易,但元奇以最优惠的政策组织移民倭国,就可以继续垄断对倭贸易,这是一举两得。”
易知足一笑,起身道:“雅璜来了,迎迎罢。”
丁宝桢走进院子,抬眼就瞧见易知足站在书房外的台阶上迎接,他连忙加快了脚步,他在京师也见过几位王爷,一个个架子都大的惊人,督抚以下官员参见压根就不看座的,更别说出门迎接,那根本是不可想象的。
快步走到跟前,丁宝桢拱手笑道:“折杀下官了,何敢当王爷亲迎。”
“雅璜当的起本王亲迎。”易知足笑着拱手还礼,随即介绍道:“赵先生无需介绍了,这是犬子,行之。”
易正行乖巧的拱手一揖,“小子见过丁大人。”
易正行是嫡子是正经八百的世子,丁宝桢哪敢受他的礼,连忙侧身避开,拱手道:“世子爷可别折杀老夫了。”说着又与赵烈文见礼。
进屋落座,丁宝桢便径直道:“江苏咨议局原本是打算分设在江宁和苏州,不过一众议员都希望将咨议局合二为一,且将咨议局设在上海,此事下官不敢擅自做主。”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上海风气开放,亦是东南政治经济中心,江苏咨议局设在上海也颇为适宜。”说着,他反问道:“江苏的咨议局议员都已经选出来了?”
丁宝桢连忙道:“总计一百六十名,已全部选出来了。”
咨议局的议员选举是采取的复选制,第一回先由选民选出侯选人,第二轮再由候选人互选,选出正式的议员。
易知足接着问道:“有多少候选人?正式议员与候选人的比例是多少?选民有多少?选民占总人口的比例又是多少?”
丁宝桢被这几个问题问的冒汗,他没想到易知足会问的如此仔细,好在他对本省的基本情况对咨议局的选举情况都了然在胸,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候选人是一千七百余人,正式议员约是候选人的一成,选民总数十五万有余,选民占总人口比例是千分之五。”
易知足沉吟了下才看向易正行,道:“英吉利的选民占总人口比例是多少?”
迟疑了下,易正行才道:“孩儿只记得英吉利在1833年的数据,选民占总人口的比例是百分之三点三,这个比例是每年稳步增长的,估摸着现在应该已达到百分之五,甚至是更高。”
听的两父子的对话,丁宝桢苦笑着道:“大清这是破天荒的头一次选举,比例低也算是正常,据下官所知,有很多符合选民条件的,或是心有顾忌,或是不了解,又或是不热衷,不愿意报名。”
易知足轻叹了一声,道:“都说宪政思想已经深入人心,一次选举就完全暴露出来了,江苏的情况在各省中应该是最好的,江苏尚且如此,其他省可想而知。”
赵烈文神情也有些黯然,经过修改的《咨议局章程》和选举规则,已经尽量的放宽选民资格了,比例依旧低到如此程度,着实是有些难看。
“慢慢来。”易知足很快就打起了精神,“二千余年的皇权专制国家,宪政之路岂会那么平坦,慢慢来,十年不行,再来一个十年,随着宪政的实施,情况必然会逐步好转。”
“王爷说的是。”丁宝桢附和着道:“万事开头难,这毕竟是破天荒的头一次选举,很多人不了解,不热衷,有顾忌,也算是正常。”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给各省去电,着他们对咨议局的选举情况进行统计存档,方便以后比对。”
“是。”赵烈文连忙应道。
点了支烟,易知足接着问道:“当选的议员都是官绅士绅商绅之流罢?”
丁宝桢点了点头,道:“王爷明鉴,当选议员或是曾在中央或地方担任过官职的官绅,或具有传统功名之士绅,或是受过新式教育之学绅,或是具有丰厚资产的商绅。”
顿了顿,他接着道:“以下官所见,主要还是对选举的认识不够,选举中以利益为纽带的竞争风格——也就是竞选拉票,压根就没出现过。
他们都认为,当选议员是靠自己的学识、素养和公德心等文化上的崇高地位来博得众人拥护,简而言之,只要有一定的声望和威望就能成为议员。
在西洋是竞选,在大清则是以德服人,主动让贤,有士绅当选后竟然再三辞让自己的议员席位,还被传为美谈。”
听的这话,易知足有种苦笑不得的感觉,难怪当选的议员都是‘绅’,这种选举情况,一般人能当选才是咄咄怪事!看来西方的竞选文化一时半会在大清还难以被接受。
慢慢来罢,一口气吃不成胖子,自我宽慰了一番,易知足才转移了话题,“倭国经历了战乱和罕见的大饥荒,人口锐减,十不存一,如今需要大量的移民,尤其是需要茶农和桑农,元奇会提供优厚的移民政策,你们先着下面府县统计宣传统计一下,这也算是另类的救济贫民,别被钻了空子。”
自打元奇征伐南洋之后,这些年元奇一直在不间断的进行移民,优厚的移民政策早已是广为人知,早期移民南洋两省的移民如今绝大多数都生活富足,这等若是元奇移民的活广告,如今的元奇移民早已不象开始那样艰难,往往一有消息传出,一般的贫寒之户都趋之若鹜。
一听要大举移民倭国,丁宝桢自然欢喜,连忙点头道:“倭国距离江苏不过数日航程,愿意移民的应该不少,王爷放心,下官一定着各府县做好宣传和统计。”
送走丁宝桢,易知足回头看了赵烈文和易正行一眼,道:“交给你们一个任务,比较一下大清与英法国的赋税情况。”
赵烈文一愣,试探着道:“大掌柜准备革新赋税?”
“想什么呢?”易知足慢悠悠的道:“惠甫可知道,大清赋税与英法两国相比,孰高孰低?”
对于英法两国的赋税情况,赵烈文还真不知道,当即就看向易正行,“行之应该知晓一些罢?”
“不是很清楚。”易正行道:“不过,想来应该是英法两国要高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