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巨鳄
英夷能通过《临安日报》收集情报,掌握朝廷官兵的动向?潘仕明不由的一呆,他平时只是没想到这层而已,一经点拨,登时就反应过来,确实是存在这个可能,略微迟疑,他才讪讪的道:“还请大掌柜指点,该如何才能防范。”
“这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易知足呷了口茶,不急不缓的道:“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如何防范报纸在不经意间造成情报泄露,我会安排专人给你详细解说,并且安排去报馆,专门负责审查。”
听的这话,潘仕明暗松了口气,道:“还是大掌柜思虑的周全。”
易知足笑了笑,不是他思虑的周全,而是任安想的周全,发现报纸泄露军情的也是任安,那小子不愧是锦衣世家出身,在收集情报和发展情报网络方面都有着极高的天分,江南的情报体系如今都是任安在负责。
“兵不厌诈,这句话用于情报战最是贴切不过。”易知足缓声说道:“报纸既然能够泄露消息,咱们也就可以利用报纸散播虚假情报......。”
“假新闻?”潘仕明脱口道:“大掌柜不是说,真实是新闻的生命是报纸的生命。”
“非常时期,岂能拘泥不化?”易知足看着他道:“如果一个谎言能够赢得一场战争,而且是一场外族入侵的战争,你还会犹豫吗?”
潘仕明缓缓摇了摇头,道:“在下听大掌柜的。”
“我希望你能明白,报纸只是一种工具。”易知足沉声道:“在和平时期,报纸是让大众了解社会了解外界了解重大事件的传媒工具,是引导舆论的宣传工具,在战争期间,报纸的舆论引导和正面宣传要占据主要地位。
换句话说,在战争期间,报纸的主要任务就是为战争服务,利用报纸散播虚假情报,宣扬抗击英夷的将士,宣扬朝廷抵抗英夷的决心,批判鞭挞目光短浅,见利忘义的汉奸,真实反映英夷犯下的累累罪行,真实反映敌战区百姓悲惨的生活,讴歌敌占区百姓不屈的反抗斗争........。”
听的这番话,潘仕明登时反应过来,易知足为什么要让他在兵荒马乱之时跑一趟上海,很明显,这是对最近《临安日报》极度不满,略微迟疑,他才开口道:“英夷两度祸乱东南沿海,朝廷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抨击海防之薄弱,水师之积弱,抨击地方文武......。”
“我知道。”易知足伸手打断他的话头,道:“刊载这些文章,大快人心,有利于《临安日报》迅速打开局面,不过,这不利于抗击英夷,容易让读者产生悲观的情绪,而且也会将报馆置于险境,浙江巡抚刘韵珂能容忍,其他大员未必就容忍的下,如果不出意外,朝廷很快就会派钦差大臣前往杭州主持军务。”
潘仕明不再多说,点头道:“明白了,《临安日报》按大掌柜的要求改版。”
“明白就好。”易知足颌首道:“就怕你转不过弯来,所以专门让你跑一趟上海,不止是《临安日报》,《西关日报》也要如此。”
“那《江宁日报》呢?”
易知足缓声道:“《江宁日报》没必要,战事要报道,但不要占据显著的位置,毕竟战争没有蔓延到两江,等英夷打到两江再说。”
潘仕明沉吟着道:“英夷沿海攻击,两江怕是难以幸免。”
“瞧英夷的架势,一时半会怕是不会来两江,则诚兄无须担心。”易知足说着一笑,“一路舟车劳顿,则诚兄先休息一会,就住在道衙,院子已经给你安排好了,晚上叫上世宽,咱们好好喝一杯,算是为你接风洗尘。”
“咱这酒量可不是大掌柜的对手。”潘仕明说着起身拱手告辞。
一直将潘仕明送出书房的院子易知足才停步,带的对方走远,他才吩咐守在门口的李旺道:“请严世宽、薛良桂两人来。”
跨进书房院子,薛良桂心里稍稍有些激动,他是才开张挂牌的元奇杭州分行的二掌柜,原本是西关六大钱庄之一‘恒泰钱庄’的四掌柜,并入元奇银行之后,便被安排到杭州,一晃四五年光景,他从小小的‘恒泰钱庄’四掌柜升到如今元奇杭州分行的二掌柜。
而当年一统广州钱业的元奇大掌柜——尚且不满二十的易知足如今已摇身一变成为朝廷官员,正经八百的四品道台大人,元奇也不仅是一统广东一省钱业的大银行,还开办了众多的厂子,如今更是把手伸到江南来了。
对于大掌柜易知足,他原本是佩服,如今则是敬畏,说实在的,他根本不敢想,元奇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见他一路不吭声,同行的严世宽提醒道:“待会见了,叫大掌柜,别叫大人,躬身见礼就成。”
薛良桂点了点头,道:“多谢严掌柜提点。”
两人进的房间,见易知足起身相迎,薛良桂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杭州分行二掌柜薛良桂,见过大掌柜。”
易知足打量了他一眼,见他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便微笑着道:“杭州分行的大掌柜二掌柜,都是我亲自点的将。”
一听这话,薛良桂连忙道:“在下谢大掌柜赏识提拔之恩。”
易知足摆了摆手,道:“坐。”待其行礼落座,他才接着道:“杭州分行,实则是一省总行,朝廷不允许元奇垄断江南钱业,府县只允一城一号,你们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浙江的钱庄有可能联手打压挤兑,你们须的如履薄冰,处处谨慎,分号暂开到府一级,一步步走踏实,不要象咱们在广东一般。”
薛良桂微微欠身道:“属下必定谨记大掌柜之言。”
缓缓吸了口雪茄,易知足随口道:“杭州眼下有些乱吧?”
“是。”薛良桂道:“英夷已经打到慈溪、余姚,距离杭州不过二百来里,杭州城人心惶惶一片混乱,市井萧条,城里大小商铺关门歇业者十之七八。”
“钱庄呢?”
“钱庄更甚,其他行业商铺是关门歇业,钱庄则是被挤兑倒闭。”薛良桂知道他想问什么,略微犹豫,才一脸讪然的道:“杭州此次钱庄倒闭风潮远甚于当年广州,但咱们却只招聘到三百多掌柜伙计.......。”
三百多?易知足有些愕然,杭州大小钱庄怎么着也有数百家之多,这才招了三百多人?他瞬间就反应过来,“有人在争抢?”
“是。”薛良桂道:“属下们详细打探了下,另外还有两家在招揽倒闭的钱庄掌柜和伙计,一是洞庭席家,一是歙县曹家,咱们因为不能以元奇的名义招揽......。”
歙县曹家?易知足沉吟着道:“歙县徽商?我记得曹振庸好像是歙县的?”
“大掌柜记得不错。”薛良桂连忙道:“前任首席军机大臣曹大人确实是歙县人,咱们也怀疑......。”
一下跳出来两大商帮争抢杭州的钱业,看来元奇的成功令不少人眼热,都看准了这个时候是最好的一统杭州钱业的机会,易知足抽着雪茄没吭声,曹振庸过世才没几年,若是曹振庸的后辈子弟,多半还有可能与户部银行有瓜葛,徽商与朝廷联手,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略微沉吟,他才问道:“宁波方面可有消息?”
“属下离开杭州之时还没有宁波的消息。”薛良桂道:“大掌柜放心,常德贵素来稳重,行事谨慎,不会有什么意外。”
易知足早就预料到英军可能再次攻击定海宁波,事以没有在宁波开设分号,但却派了人去宁波招揽钱庄掌柜伙计,宁波作为通商口岸,元奇肯定是要开设分号的,就算明面上不能垄断,暗里也要进行垄断,这自然是少不了宁波本地的掌柜伙计。
虽然他消息灵通,但英军不打定海,宁波的钱庄不会大面积受到冲击,根本就不可能招揽到足够人手,他还真是有些担忧常德贵的安全。
略微沉吟,他才道:“一路奔波也乏了,薛掌柜先去歇息一下。”
薛良桂连忙起身行礼告退,待其出了房间,严世宽才顺手取了一支雪茄点上,道:“朝廷限制元奇的风声是不是已经泄露了?”
“哼。”易知足不屑的道:“你还指望那些官员能为元奇保密?只怕早就拿这消息卖银子了。”
严世宽试探道:“那怎么办?争还是不争?”
默然半晌,易知足才道:“急什么,杭州的情况一时半会不会好转,让他们先争,再说了,咱们不能光明正大的争,也未必争的赢,先隔岸观火。”
严世宽眼珠转了几转,笑道:“大掌柜这话听着......难不成元奇还有光明正大的争的机会?”
“离京的时候,布了着闲棋。”易知足云淡风轻的道:“应该是时候了。”
京师,紫禁城。
六月一日,也就是英军攻陷宁波,焚掠慈溪、余姚的消息在京师官场传开的当日,郑亲王乌尔恭阿之子,三等辅国将军,散秩大臣,肃顺利用当值的机会递牌子求见,禀说有重要机密事情密陈。
乾清宫西暖阁内,正为英军攻占宁波府而焦头烂额的道光,等肃顺见礼跪下后才一脸不快的道:“何事?”
“禀皇上。”肃顺沉声道:“奴才听闻一事,不敢不向皇上禀报。”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奴才听闻,京师户部银库,存在巨额亏空,存银不及一半,奴才不敢轻信,又向江南道监察御史骆秉璋询问,户部银库存在极为严重的陋规,一个监察御史一年陋规所得便高达二万两白银!”
户部银库亏空过半?道光心里一惊,清查户部银库是江南道监察御史职责之一,一个监察御史一年陋规收入就高达二万两白银,要说这里面没有猫腻,谁信?况且眼下英夷为祸江南,朝廷四处调兵,正是需要大额白银的时候,他是宁可信其有,也不敢信其无。
盯着肃顺看了足有移时,道光才沉声道:“召骆秉璋觐见。”
道光十二年进士,今年已经四十八岁的吏部给事中骆秉璋一脸紧张的快步走进乾清宫,心头七上八下的极为不安,他很清楚户部银库这盖子一旦掀开会波及到多少人,得罪多少大员,尤其是主管户部银库的首席军机大臣穆章阿,不过,他今年已经四十八岁,快五十了,他是真不愿意在京师慢慢的熬资历,对他来说,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青云直上,赌输了,大不了不做这官了。
走进殿内,他迅速的平静下来,在领侍卫内大臣的带领下进了西暖阁,瞥了一眼跪在道光前面的肃顺,沉稳的跪下道:“微臣吏部给事中骆秉璋恭请圣安。”
道光脸色阴沉的看了他一眼,待其在白毡毯上跪下,才开口道:“你是何年任江南道监察御史?”
“回皇上,微臣去年受命稽察户部银库一年。”
“户部银库存在亏空?”
略微迟疑,骆秉璋心一横,叩首道:“江南多事之秋,微臣恳请皇上下旨严查!”
骆秉璋与肃顺不同,他是奉命查库的监察御史,他敢说这话,也就是说户部银库绝对存在大额的亏空,默然半晌,道光才沉声道:“传旨——。”
“着军机大臣王鼎、潘世恩、刑部尚书阿勒清阿、刑部尚书李振祜,即刻清查核实户部银库存银。”
户部银库是由首席军机大臣穆章阿主管,王鼎、潘世恩素来与穆章阿不合,尤其是王鼎,与穆章阿简直是水火不容,听闻户部银库巨额亏空,而且当前又是朝廷急需在东南用兵的节骨眼上,哪里敢有丝毫怠慢,当然也不会给穆章阿有任何弥补的机会。
接旨之后,王鼎一行雷厉风行,点齐兵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查封了户部银库,迅速清点,原本打算连夜清点盘查的,哪知道根本就没必要,银库里码放的整整齐齐的一袋袋(每袋一千两银子)银袋,绝大多数都是装着木头的样子货,轻飘飘的,手一提就能分辩真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