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巨鳄
元奇贴票,存九八,取一百,一月为期,这是元奇初创之时,为了与其他钱庄银号争抢储户特意推出的,利息高达两分以上,很是吸引了一大批实力雄厚的储户,在垄断广州钱行之后,元奇贴票也就随之取消,虽然是昙花一现,但元奇贴票还是给广州的士绅商贾富户留下了颇深的印象。
孔建安之所以提到元奇贴票,就是因为九五折或是九折出售的国债与贴票有着极为相似的地方,不仅比贴票更为灵活,因为通过证券交易所出售的国债,是随时可以交易的,而且比贴票的利息更高,不论怎么说,国债保值还是没问题的。
易知足没想到孔建安比他更激进,直接提出了九折,很显然,对方的目的,是想将国债全部推出去,虽说元奇眼下处境不妙,但一百万两的损失,元奇紧紧裤袋也就能撑过去,若是将国债砸在手里,那才是大麻烦。
房间里安静了一阵,解修元才开口道:“九折出售,势必能够引起轰动,但是否能够引起争购,却是难说,有道是好货不便宜,九折出售的国债,难免让人对国债产生怀疑,毕竟发行国债在咱大清还是头一遭,绝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国债是什么玩意?”
“这倒无须担心,《西关日报》可以连篇累牍的介绍国债的情况,包括发行国债的意义,欧洲各国发行国债的历史以及现状等等。”易知足缓声道:“之所以提出低价出售国债,不仅是为了顺利的销售国债,也是为了让头一批购买国债的人都能赚钱。
这就好比做生意,总的投点本钱进去不是?元奇亏的这五十或是一百万,就当是元奇给证券交易所投的本钱,国债能够顺利发行,正常交易,并且能稳定的赚钱,也就等于是给证券交易所做了一个极好的宣传,以后元奇再推出各类股票,将会容易的多。”
孔建安敏锐的道:“头一批购买国债的人能赚钱,后面买的人呢?该不会是击鼓传花罢?”
“国债是低风险,低回报,比较稳定的金融投资。”易知足解说道:“朝野这是首次发行国债,我会建议以五年为期,期限越短,风险也就越小,只要朝廷没覆灭的迹象,国债的波动幅度就不会太大。”
听的这话,解修元迟疑了下,才道:“大掌柜,听说英吉利发行的百元国债,最低时曾经跌到五元,与废纸无异,这事可是真的?”
“有。”易知足点头道:“你说的是欧洲最为有名的‘滑铁卢金融大投机’,那个情形极为特殊,因为滑铁卢战役是英吉利与法兰西两国赌上国运,甚至可以说是生死存亡的一战,哪一方输掉了战争,就输掉了国运,甚至还有灭国的可能,两国的国债波动幅度自然相当大。
滑铁卢一战最终以英吉利获胜,英吉利的国债,在短短两三天之内,从数十元跌到五元,再由五元涨到百元以上,罗斯柴尔德家族成了最大的赢家。”
顿了顿,他接着道:“咱们与欧洲的情形不同,欧洲面积与咱们相当却有大大小小数十个国家,征伐不休,咱们却是大一统,除非是改朝换代,否则朝廷发行的国债不会有多大幅度的波动,眼下虽是多事之秋,但朝廷统治仍然可说是稳如磐石,五年期国债,没有一丁点的风险。”
听他如此一说,解修元跃跃欲试的道:“既是包赚不赔,咱们私人能不能买国债?”
“当然。”易知足含笑道:“不仅可以买,而且要鼓励大家买,既为表率,又能赚钱,何乐而不为?”
“那这次可以要好好搏一把。”解修元笑道:“上次跟着大掌柜在茶市赚的不少,可惜胆子小了些。”
“金融投机,既要胆大心细,又要懂的收手。”易知足说着磕了磕烟灰,将话题拉回来,道:“开办证券交易所的事情,你们琢磨琢磨,看看有那些注意事项,另外,九五折还是九折,也需要好好权衡。”
越华书院,钦差行辕。
已是三更,夜凉如水,庭院里,琦善穿着一身纱褂缓步的踱着,将那些个前来拜见的官员们都打发走之后,他才静下心来,琢磨着该如何给道光写折子。
在京师时,他只是听闻元奇银行的规模大,也没多想,能够垄断一省钱业的元奇银行规模自然不可能小,但今日走马观花视察了元奇在河南岛一带的厂子之后,他才真正意识到元奇的规模究竟有多大。
视察河南岛的厂子,最令他震撼的不是那些成群的高大的烟囱,不是那些能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似乎拥有无穷大力量的机器,而是厂子里数量庞大的工人,粗粗估计,估计的上万,而且都是青壮。
听林则徐介绍,元奇还有个东煌丝业公司,在南海、番禹、顺德、香山等周边各县开办了数十家大型机器缫丝厂,仅仅是缫丝女工就多达三万余人,另外在琼州府昌化县还开办了一个大型铁矿厂,拥有上万名采矿矿工。
若是再加上元奇银行本身在下面府县的伙计掌柜,元奇团练,还有元奇兴建的众多安置村,元奇名下至少掌控着十万人,这简直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也不怪道光要在元奇资金紧张的处境下还摊派给元奇银行一千万两国债。
可易知足这个元奇大掌柜,对于摊派给元奇的一千万两巨额国债,居然是只略微考虑就一口应承下来,而且还对朝廷发行国债极力支持,处处为朝廷考虑。
林则徐今日陪着视察,话里话外,也是处处为元奇说话,只差拍着胸脯保证元奇绝对不会成为朝廷的祸患了。
其实从元奇的所作所为来看,他也不相信元奇有不轨之心,自出资金修建佛广铁路以供朝廷对铁路的考察,主动捐输巨额银两采买西洋火炮火枪给广东水师增强虎门防御,出兵协助水师磨刀洋围歼英夷,自费出兵跨海越省收复定海,再加上承接朝廷的一千万两国债,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显示的都是元奇对朝廷的耿耿忠心,哪里有半点不轨之心?
要说唯一让朝廷不放心的,就是这一万元奇团练,可这一万团练也不是元奇自己要组建的,而是在林则徐和邓廷桢的极力督促下才组建起如此大规模的团练,怨得着人家元奇?
这些事情,道光显然都清楚,可为何还是对元奇生出了戒心?问题出在哪里?团练大臣!易知足想做团练大臣,这是什么居心?这是想长期保存元奇团练,如此一支战力强横,规模不小,连八旗绿营都难以抗衡的地方武装,掌握在拥有雄厚资金的元奇手里,足以让朝廷寝食难安。
想到这里,他长叹了一声,道光对元奇起了戒心,元奇却又对朝廷忠心耿耿,他这个钦差的差事可就难做了,明日去河南团练大营,究竟该宣读哪一道圣旨?
对于磨刀洋大捷和定海大捷,道光给了琦善两道嘉奖圣旨,着他相机行事,他当然清楚,所谓的相机行事,指的就是元奇对一千万国债的态度,承接国债,重赏!不承接,轻赏!
如今元奇已经明确表态,承接国债,而且是诚心诚意,按理,他也没什么犹豫的,直接重赏便是,但道光对元奇的态度让他有些拿捏不定。
他一到广州林则徐便陪他视察元奇,不是让他看什么西洋的奇技淫巧之技,而是让他看元奇的实力和能耐,隐讳的提点他,对于元奇,当以安抚为主,对于这一点,他心里明镜似的,但元奇野心勃勃,还要向江南发展,道光迟早会对元奇动手,到时候,只怕会迁怒他今日重赏元奇团练之举。
但若是轻赏,也是不妥,这不仅牵扯到对广东水师的封赏,也关系到朝廷的威信和道光的圣誉,赏罚不明,可是大忌,只怕马上就会被道光训斥。两相权衡,还是先顾当前,以后的事情,谁说的清楚?
两盏灯笼缓缓的移了过来,到的跟前,一个少女轻声道:“这边夜里凉阿玛的注意身子。”
“阿玛知道。”琦善含笑道,这是他的掌上明珠——金玲,平素里他最为溺爱的小女儿,听闻他前来广州,苦苦央求着跟来开开眼界,他拗不过,只得带她随行,略微一顿,他接着道:“一晚上坐着见人说事,略微走动走动,权当是舒散下身子骨。”
金玲笑盈盈的道:“女儿特意为阿玛熬了粳米粥,阿玛用点罢。”
“这一说,还真有些饿了。”琦善说着话头一转,道:“阿玛这几日忙,稍稍缓几日,再带你出去逛逛这广州城。”
“国事为重。”金玲一脸善解人意的道:“阿玛无须担心女儿。”
有道是知女莫如父,琦善对于自己这个小女儿的秉性清楚不过,根本不是坐的住的性子,想了想,他才道:“广州有不少技艺高超的画师,尤其擅长画肖像画,阿玛找个画师来给你画几幅?”
“谢阿玛。”金玲一脸欢喜的道:“女儿听说,西关有不少画店,专门为人画肖像,有个叫啉呱二世的画师,名气不小。”
琦善笑道:“阿玛明日就着人将他请来,让他们给咱们叮当好好画几幅。”
次日一早,易知足起身后,连早茶都没喝便急着赶往河南大营,琦善今日要去河南大营宣旨,他的预先赶去布置,对于接旨,他是一点都不懂,不过他并不担心,有伍长青在,伍秉鉴就算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一应注意事项肯定会叮嘱伍长青的。
果然,等他赶到河南大营,伍长青已经在指挥着一众团勇们在忙着布置了,见他过来,伍长青迎上来埋怨道:“这也太仓促了点。”
易知足笑道:“不就是接个圣旨,不用太麻烦吧?”
“你当是在自个家里,摆个香案就成了?”伍长青翻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这可是在大营,越是隆重,越是显的元奇团练的忠心。”
易知足笑了笑,道:“规矩我可不懂,长青安排便是。”说着,他又问道:“他们都通知到了没?”
“昨晚就派人分头通知了。”伍长青说着一顿,“小箍围的那几个营,知足可遣人去通传了?”
有战功的团勇都驻扎在小箍围,易知足哪会忘记通知他们,当即点头道:“已派人去了。”
两人正说着话,抬眼便瞧见吴云栋穿着一身整齐的军装精神抖擞的快步而来,伍长青看了他一眼,迟疑着道:“我是不是也该换身军装?”
易知足瞥了他拖在身后油光水滑的大辫子一眼,道:“你这么条粗辫子,如何戴军帽?”
伍长青可舍不得剪掉辫子,迟疑了下,才道:“不会不妥吧?”
“没事。”易知足笑道:“等的君湖兄他们来了,你就不显眼了。”
吴云栋大步走到跟前,依照规矩敬了个军礼,才含笑道:“他们都还没到?”
“应该快了。”易知足说着上下打量了他两眼,道:“在大营半年多了,在磨刀洋也算是开了眼界,朝廷的封赏也即将下来,怎么着,还愿意继续在大营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让他领兵?吴云栋心里一阵激动,他早就想领兵,但易知足却一直不开口,他也不敢多问,如今见是机会,他哪里敢犹豫,连忙立正敬礼,朗声道:“标下愿意。”
“你性子冲动,让你统兵,我怕害了你。”易知足沉吟着道:“回去先征求家里意见,咱们再定。”
一听这话,吴云栋顿时焉了,他家老头子可不赞成他在团练大营统兵,只希望他沾沾团练的光,他轻声嘀咕道:“标下又不是家中独子,性子可以磨砺嘛。”
“这事可没的商量。”易知足笑道:“我怕你家老爷子找我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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