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剑
当巨龙以一个极为惊险的角度飞速爬升并掠过云层的时候,高文甚至没有感觉到一点点颠簸和高空的强风。
这毫无疑问将是一场极其罕见的旅行体验,而他不会错过在这场旅途中对任何细节的观察,他注意到梅丽塔在飞行过程中全身似乎都笼罩在一层近乎透明的护盾里——如果不是外部气流和云雾造成的扰动,他甚至都不会发现这层护盾的存在——高空的强风和温度变化都未能穿透这层护盾,它的作用有些类似微风护盾和风元素祝福的结合体,但效果显然远胜后两者。
在询问之后,他确认了这层防护并不仅仅是为了让这趟旅途的“乘客”能更舒适,也是梅丽塔飞行时的必要辅助措施。
“不知道玛姬飞行的时候是否也有类似的‘护身天赋’,”在越过云层、进入一片天光明亮的空域之后,高文的思维稍微发散开来,“龙族的飞行高度和速度看起来是远超过龙裔的,哪怕是装备了钢铁之翼的龙裔……”
“这时候就别想这些烧脑子的东西了,累不累啊,”琥珀站在旁边,随口念叨起来,紧接着又露出一丝略感兴奋的模样,“哎,说起来真跟做梦一样诶!我这辈子竟然能有一次骑在龙背上的经历……多少吟游诗人的故事里都不敢随便这么吹的!那得是快大结局的时候英雄才有的待遇……”
“回去之后这事你又可以在酒馆里吹半年了是吧?”高文有点无奈地看了这个已经开始得意忘形的半精灵一眼,“你小心点,从这里掉下去可就不是几次连续暗影步的问题了。”
琥珀丝毫不知收敛且得意忘形之姿愈发严重:“半年哪够,我能吹到三年后的安灵节去……”
“放心,不会掉下去的,”一个低沉的女声从前方传了过来,梅丽塔微微侧过头,对背上的“乘客”们说道,“我已经在背鳞边缘做好了防护。”
高文看向梅丽塔的脖颈,看到了覆盖着的漂亮鳞片和位于蓝龙头部侧后方的角质凸起物——它们看上去威风凛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看来我们的待遇确实比六百年前的莫迪尔·维尔德要好很多,”他忍不住笑着说道,“他当年可是被你挂在爪子上一路飞越冰洋的。”
“可惜我都不记得了,”在这无趣的飞行任务中,梅丽塔显然很有闲聊的心情,“但这也很正常,你们是神明邀请的贵客,六百年前那位冒险家却是闯入龙族领地的不速之客,这可有不小的区别。”
一边说着,这位蓝龙小姐却又顿了顿,略带遗憾地摇了摇头:“不过……假如再有一次机会,现在的我再遇上当年的那位冒险家,我倒是真的想和他好好聊聊,我们或许可以成为朋友,我也很愿意用背载着他去游历那些有趣的地方,我们甚至可以一起去冒险……十年,或者一百年,人类并不会活很久,这对龙族而言是一段很短暂的契约,但我觉得那应该会很精彩。
“毕竟从那本游记来看,当年那位冒险家似乎是个很有趣的家伙。”
高文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将视线投向了远方,他看到云层在巨龙的双翼下起伏漂移,如连绵的群山般层层叠叠的,云层间又有缝隙和宽大的缺口,当梅丽塔从那些地方掠过的时候,他便看到了下面已经很遥远的大地,以及远处已经隐约可见的海岸轮廓。
人类的城市就点缀在那些山岭湖泊之间,如宝石般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真的是个很漂亮的世界,值得一位冒险家终其一生去探索。
“是啊,那确实是个很有趣的家伙,我还挺佩服他的,”他感慨着打破了沉默,随后又有些好奇,“你刚才说你会和莫迪尔签订一百年的契约,去和他一起冒险游历——是认真的么?龙族真的会做这种事?就像吟游诗人的故事里讲的那样?”
“……其实也没那么容易,龙族要长期离开塔尔隆德是需要很严格的申请和许可流程的,”梅丽塔说道,“但这种事情也确实会发生,只是很少罢了。吟游诗人的很多故事都不是完全编造的,毕竟……吟游诗人可是龙族在人类世界游历时最喜欢的职业,而我们很擅长把事实以戏剧化的方式演绎成故事。”
“吟游诗人……有的吟游诗人可最喜欢胡编乱造,”高文下意识地撇了撇嘴,脑海里不知怎的冒出个“吟游诗人C先生”来,然后他赶紧甩了甩头,把某些不合时宜的联想甩出脑海。
接着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安放在梅丽塔背上的大型设备——它们仍然在很好地运行着,尽管这里已经是高空,但仍处在魔力静态界层的范围内,这些特制的魔网终端和无指向性水晶阵列仍然能够清晰地收到来自地表那些大功率枢纽的信号,而这些设备中的记录装置应该已经妥善记录下了梅丽塔爬升以及飞行过程中的信号强度和干扰变化。
坦白说,这些东西在高文心目中的价值甚至不低于他这次的塔尔隆德之旅——这些宝贵的数据可不是寻常情况下就能得到的,尤其是等到脱离陆地进入海域上空之后,这些设备所能采集到的更是目前帝国技术水平无法触及的参数。
所以高文很珍视这次机会,毕竟……虽然他和梅丽塔很熟,但平常没事的情况下他也没办法要求一位巨龙整天驮着好几吨的实验设备去为人类收集数据,在这方面,一向重视“利益”的他也是明白分寸的。
“我们中间会停留休息么?”一边的琥珀随口问了一句。
“其实我可以一路不停地飞到塔尔隆德——但这趟旅途也没那么着急,”梅丽塔答道,“我们会在海岸线附近以及北部海域的几座岛屿上休息几次,你们可以下来活动活动——毕竟你们是不会飞的生物,这种长途飞行对初次接触的人而言可是很大的负担。”
高文一边听着梅丽塔的回答,脑海中却不由得冒出了一些关于长期滞空飞行器、长途空中航线之类的想法。他下意识地推演着目前帝国的反重力飞行器还有哪些应用方向,思考着从废土边缘建立一条通往白银帝国的长途空中航线的可能性,思绪肆意蔓延了好一会才渐渐收住。
随后他注意到了坐在不远处休息的维罗妮卡。
那位“圣女公主”从梅丽塔起飞升空之后就几乎没怎么开口讲话——虽然她平日里也总给人一种安静恬淡的感觉,但到现在为止她已经沉默的有些不寻常了。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似乎是在发呆,视线没什么焦点地看着前方,而那根从不离身的白金权杖此刻并不在她身旁——高文知道维罗妮卡在出发前便把那根权杖交给了莱特保管,对此倒没什么疑问,但维罗妮卡一路上的安静还是让他忍不住有些在意起来。
“你是有哪不舒服么?”高文走过去随口问道,“感觉你这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维罗妮卡似乎反应慢了小半拍才抬起头来,用淡然的语气回应自己:“感谢您的关心,我很好。”
高文下意识皱了皱眉——这一刻的维罗妮卡带给人的感觉确实不太对劲,他仔细思考了一下才隐约搞明白不对劲的地方在哪:与平日里相比,此刻的维罗妮卡更加少了一丝人的灵动。虽然平常高文就总是觉得这位圣女公主完美的不像人类、精致的如同人偶,但那都只是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而已,可是现在……他是真真切切地从对方身上感到了某种机械一般的僵硬死板,那僵硬中甚至连人类应有的感情起伏都不见了。
他皱着眉,再次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你真的没问题么?”
维罗妮卡抬起头,那双水晶般美丽却无机质的眼睛认真盯着高文看了半天,随后她才恍然般点点头:“啊,看来我忽略了一些细节……请放心,我的情况一切正常,身体机能和思维能力都没有问题。不过您确实应该能感觉到一些异样……不必担心,是正常的。
“在远离洛伦大陆的情况下,我会受到一些削弱。”
在远离洛伦大陆的情况下会受到一些削弱?
高文立刻注意到了维罗妮卡话语中的信息,他表情微微严肃起来,眼神中已经浮出疑问,但在他出声询问之前,维罗妮卡却已经露出一丝微笑并淡淡地说了一句:“这只是存活至今的代价罢了。”
“……我明白了,”高文又盯着对方看了几秒钟,这才缓和下表情,微微点头,“如果你不愿意细讲,我就不追问了,但有朝一日我还是希望你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至于现在……你确保这‘代价’不会影响到我们的任务就好。”
维罗妮卡迎着高文的目光,脸上仍然带着微笑,仿佛这微笑已经暂时固化,她点了点头,用一如既往的平静恬淡态度说道:“当然,我在出发前便已经计算妥当了。”
……
污浊的云团涌动起伏着,仿佛某种令人作呕的、半胶质的泥潭般覆盖着天空,压迫着大地,整个世界都在这低垂的云层中显得倍感压抑——而比天空更压抑的,是那已经死亡且严重腐化污染的大地。
被魔能浸染而化为废土的昔日帝国腹地,黑色板结的大地连绵不绝,古代冲击波形成的褶皱和放射状裂纹以中心一点向外蔓延,从空中俯瞰,仿若一只遍布血丝的狰狞巨眼,而在这只巨眼的中心位置,是凹陷成环形山的巨大爆炸坑,以及位于爆炸坑底的、熔融晶柱所形成的锥状结构。
时隔七个世纪,深蓝之井仍在运转,那残存的反应塔内有难以置信的能量涌动,巨大的蓝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入云端,光柱与云层交接的位置,闪电连绵不断。
深蓝之井爆炸坑周围,如今已经多出了许多原本并不存在的事物——有用某种黑色聚合物建造而成的小型堡垒,有仿佛植物和石头混合生长而成的小型哨塔,还有怪异而蠕动的树林,以及在树林和堡垒、哨塔间活动的一个个人影。
那些人影是数个巡逻小队,他们皆穿着古代刚铎时代的魔导师制服,不论男女都有着比例极为完美的身材和精致到仿佛人工打造般的容貌,他们正在巡视帝国首都的周边区域——一如他们在七百年前所做的那样。
然而对于冲击坑周围那些新出现的堡垒和哨塔建筑,这些巡逻的小队却仿佛没有看见一般,他们直接绕过了拦路的障碍,自然而然地更改了原本已经定好的巡逻路线。
甚至……他们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为了保护这些堡垒而在此地巡逻一般。
冲击坑边缘的黑色堡垒群区域,大量植物藤蔓和仿佛菌丝聚合体般的灰色物质覆盖着地面和周边建筑,伴随着一阵哗啦啦的声响,位于堡垒前端的一片植物突然蠕动着向两旁退开,而数个仿佛人类和树木混合生长、有着干枯表皮和大量增生枝丫的扭曲生物则从地下的隧道中钻了出来。
这些扭曲生物的首领挪动着自己的根须,迈步来到了冲击坑边缘,在他那干枯褶皱的树皮上浮现出一张苍老的面孔,面孔上镶嵌的淡黄色眼珠注视着冲击坑底——那光芒澎湃的“晶柱之丘”以及从水晶中喷薄而出的蓝光倒映在这双眼珠中,让后者愈发流露出贪婪和向往的光彩来。
“深蓝之井……我们距它只有一步之遥……”
树人的首领喃喃自语着,他摇晃着自己的枝丫,堡垒群边界的一股藤蔓立刻接收到指令,高高扬起并向着冲击坑内延伸过去——然而那些藤蔓的前端刚刚越过边界线,位于坑底的“晶柱之丘”便瞬间有了反应,伴随着几道明亮的光芒闪过,越过边界的藤蔓直接被炙热的等离子光束烧成了气态。
“该死!!这该死的坟墓,该死的棺材,还有这些该死的守墓人!七百年了,这该死的一切就不能老老实实去死吗?!”
树人首领,现任的“万物终亡会大教长”顿时破口大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