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门阀
明日就是讲义之日。
整个杨宅上下,都忙碌起来。
一份份书简,都被堆磊起来,杨宣带着自己的门徒们,进行着最后的核对。
“这一份的记述,与其他有异……”不时有着弟子举手,高声喊着。
然后立刻就有人来接过他的书简,拿到杨宣面前,进行核对。
看着这一切杨宣有些得意的捋起胡须,略有骄傲。
“此番,吾左传一系,可谓因祸得福……”门外有弟子轻声议论着。
杨宣听着暗自点头,确实是因祸得福啊!
本来,左传一系就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政。
因为左传不像公羊、谷梁,传续有实录可查。
汉之前,都没有人听说过左传的名字。
直到高帝大臣陆贾第一次向世人提起《左氏春秋》,人们才知道有这么一本书存在。
其后贾谊贾长沙过雒阳,其真实面貌才渐渐为世人所知。
也正因此,左传的传续系统混乱无比。
各种自相矛盾的记述,层出不穷。
本来是几乎不可能将这些混乱矛盾的东西集成到一起,统一为一种说法的。
但在那张子重的刺激下,左传一系同仇敌忾,众志成城,终于有了这个厘定事实、分清对错的机会。
而有了这个基础,杨宣相信,左传的未来,必将一片光明!
“老师……”一个年轻的门徒,捏着衣裳,走到杨宣面前,拜道:“江公书信……”
杨宣闻言,立刻接过来,打开来看了看,脸上于是更显红润。
书信之上,只讲了一件事情——丘子明已经决定明日亲自到场,旁听讲义。
这对杨宣来说,是一个极大的鼓励!
丘子明既到场,必将引发轰动,只要胜了,哪怕是平手,甚至是失败,都可以借此让更多人知晓左传正义。
稳赚不赔啊!
况且,丘子明既然来了,那他就一定会撑自己!
更不提,这丘子明既然是江升亲自请出来的,那谷梁的态度也就显而易见了!
春秋三传,谷梁与左传联手,对付一个连公羊都不是的侍中官。
在杨宣看来,哪怕他有孔子国襄助,也是必败无疑!
于是,心里的不安,消散了大半。
他站起身来,道:“吾等再演一次礼仪……”
讲义可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必须符合身份。
只要出了一点茬子,都可能被天下笑话。
不然,这天下敢于公开讲义的学者就不会这么少了。
杨宣自身若非不是被逼到墙角,也不敢选择这种方式反击。
………………………………
与此同时,太学之中,却是另一番情况。
董越站在太学阁楼上,望着那远方的辟雍所在的地方,神色微微凝重。
“老师……”吕温走到董越身边,微微恭身,道:“诸子皆已到齐,请老师过去……”
董越听着点点头。
因为他打算要扩建太学,还要建立辟雍。
于是,散落在天下的公羊大儒,纷纷回京。
褚大、赢公、夏侯始昌、周宣、成霸……
光是公羊学博士就有八人之多。
更有盟友欧阳学派与易经田何学派的博士五人来太学打探——你们打算给俺们多少名额啊?
反正大家伙的意思就是排排坐,赤果果,太学名额多出来的,先内部分一部分先。
除了少数人外,大多数人,都是内举不避亲,纷纷推荐自己的子侄、外甥。
这让董越真是烦不胜烦。
错非建立辟雍、明堂,将太学扩招,这是他老父亲生前最挂记的事情,他都有些打算挂冠而去,你们爱怎么整怎么整了。
“诸子都有些什么议论?”董越问道。
“回禀老师,很多人在议论明日左传杨宣讲义之事……”吕温低头答道。
这也是现在公羊学派最关注的事情。
“都怎么说?”董越问着。
“众说纷纭……”吕温低头道:“有看好的,也有不看好的……”
董越听着点点头,提起剑,道:“走吧,去会一会诸位世兄、世叔……”
吕温却忽然问道:“老师真的不担心张侍中吗?”
“吾有何担心的?”董越听着笑了起来。
董越最不担心的就是哪个未来的小师弟。
他多厉害?
自己本来还想出手相助,结果,他不声不响就搞定了易经的杨何、三家诗的各位博士,甚至连欧阳学派的欧阳高,据说也很欣赏他。、
现在连孔子国都倒戈了……
董越知道,别看现在那左传一系跳的欢。
但恐怕,他们要栽一个大跟头了!
对此,董越是欣然乐见的。
左传一系,终究还是底蕴太浅了,人才太少了。
整个古文学派也都是如此。
不成气候!
所以,董越也就保持了缄口。
但现在,却不再需要了沉默了。
因为,左传一系已经箭在弦上。
整个古文学派,都将宝押在了明天!
可惜啊……
挑错了对手!
想到这里,董越就对吕温道:“温啊,你且看着吧……马上就要有一个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了!”
“整个天下,都将因此改变!”
吕温听着,却是不明所以。
什么事情?
改变天下!?
要不是他面前说这话的人是董越,他都快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在骗他了。
“老师,到底是何事?”吕温问道。
“汝日后便知……”董越摸着胡须,笑着道。
错非他是太学祭酒领光禄大夫事,而且还是董仲舒的儿子,恐怕连他也要以为,张子重这次要栽。
可惜……可惜……
董越知道,哪怕他什么都不做。
古文学派也将在那个东西面前,一败涂地,只能跪地请降!
纸!
董越曾经以为一无是处的东西,经过小师弟的改造,变成了便于书写,可以大规模制造的宝物。
而很不巧,少府卿督造的的第一批纸张,很快就要面世了!
在今年的正月大朝会上,少府卿将会将第一批纸张,敬献天子,作为正旦贺礼。
虽然少府卿的纸张要到四个月后才会作为贺礼出现。
但是,董越知道,已经有一批纸张,在公卿之中流传了。
天子昨天就赐了他两张‘侍中纸’,作为嘉奖。
可能明天,天子就会将更多纸张,赐给大臣公卿们。
然后,全世界都将知道——侍中张子重,为先贤继绝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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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在同时,刘据也是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面前摆着的那两张薄薄的‘侍中纸’。
他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这是张侍中所献?”他问着送纸的宦官。
“然……”对方拜道:“陛下得此宝物后,甚为欢喜,甚至欲复张侍中家,不过为其婉拒……”
刘据听着,不动声色的拿起笔墨,在纸上试着写了一行字:元年春王正月。
字迹很快就浸透纸张,在纸上留下清晰的痕迹。
看着那纸上的文字,刘据沉默良久,才道:“张卿真大才也!有此贡献,足可青史留名,为万世纪念!”
刘据不傻,他清楚,眼前的这种薄若蝉翼,洁白干净,漂亮的仿佛珍宝一样的纸张,必将在未来席卷天下,彻底取代竹简!
而狭此之功,张毅张子重,将成为汉家历史上最重要的文臣——与萧何曹参,并驾齐驱!
更重要的是,无论今文还是古文,不拘诗书还是春秋、易经,甚至包括黄老、法家,都将要承他一个大大的香火恩德!
此子未来,恐怕下限都是战国诸子之一!
“这就是张子重的底气吗?”刘据看着这些白纸,陷入了沉思。
很显然,有了侍中纸,张毅张子重,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左传未战先输!
……………………………………
“张卿,此物真是卿的创造?”刘进好奇的拿着一张白纸,找到张越,问道。
“殿下……怎么得到此物的?”张越确实有些奇怪的问道:“少府卿不是将此事列为机密,不许外传吗?”
“这是皇祖父所赐……”刘进拿着手上的纸道:“说是送给孤学习使用的……”
张越一听,瞬间就明白了。
这是天子怕他打不过左传,丢了面子,给他撑场子呢!
“杀鸡用牛刀啊……”张越忍不住哀叹一声,这张底牌掀开的太快了!
刘进一听,顿时奇了:“卿不是因此而有底气?”
跟着刘进的桑钧更惊讶了。
难道自己想错了?
“当然!”张越叹道:“若对付《左氏春秋》的诸生都需要用此宝物,臣胜之不武也!”
东汉的左传学派牛逼吗?
当然牛逼!
特别是中期以后,人才辈出,光芒万丈!
可惜现在是西汉,而且是武帝朝。
如今的左传一系,说是战五渣,都是抬举了他们。
因为,现在的左传学派还缺少两个关键人物——刘向、刘歆父子,错非这两位博览百家的大学者,为左传作注,发明章句,左传学派根本就起不来,只能靠碰瓷维持自己的存在感。
而很可惜,现在的刘向父子,连精子状态都不存在!
他们起码还得再等七八十年才有机会出世!
所以,出现在张越面前的左传学派,只是一个漏洞百出,逻辑混乱,前后矛盾,甚至没有统一主张和理念的战五渣!
对付他们,何须白纸?
只是,事情既然都已经这样了,张越也没有办法,只能是将错就错,利用这个机会,尽可能的扩大战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