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破戒
半个月后。
夜游的真身窝在任明朗的洞府内,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替身则与盛冽站在擂台上忍受着四时法阵的摧残。
任明朗在简小楼的授意下,将此事偷偷告知了他师父。
文之初逮着机会,暗中给法阵施了个加强诀。
仙音大广场上每个时辰酷暑、暴雪、霜冻、戾风、沙尘暴,等等等等轮番上,就差从天上下刀子了。
莫说观战的弟子们不堪折磨早已散尽,仙音门破天荒连早课都给停了。
加强版四时阵下,夜游那具替身十分狼狈,可他原本就披头散发,没有脊梁骨似的软趴趴,前后差别倒也不大。
相比较,盛冽简直不能更惨。
束发的玉冠早已碎裂,黑发几百年没洗过一样打成结,面色枯黄,嘴唇干裂,皮肤松弛,法令纹都冒出来了。
盛冽的几位师弟站在广场外,脸上布满忧色。
骆一寒与盛冽乃至交好友,每日也得从仙女峰骑着坐骑沿着索道爬两个时辰过来一趟,看着他被折磨的一日不如一日,亦是摇头叹息。
盛冽最是在意形象,给他面镜子,他定能被自己的邋遢模样吓死。
“骆师兄,你看这……”盛滨忧心忡忡,希望骆一寒出个主意。
“他快撑不住了。”
神识无法穿透禁制结界,骆一寒单凭肉眼观察,夜游除却面无血色,瞧不出丝毫异常,再熬个十天半个月应也无妨。
他叹,龙族的体魄和精神力,果然名不虚传。
无法传音,骆一寒索性直言:“盛兄,认输吧。一直耗下去,拖垮了自己,最终还是输,实在不明智啊。”
认输?
叫他认输?
盛冽挣扎着撑开干涩的眼皮儿,此刻烈阳悬空,蒸腾火烧,空气里弥漫着酷暑的气息。
他的视野受阻,只余一片红光,如赤龙吐焰,灼热无比。
他盛冽与人擂台比试,从不曾输过,如今与一条十二阶域外白龙一场文斗,竟要以惨败收场,传了出去,他丢得起这个人?
丢不起!
奈何仙音门老祖布下的四时阵太过威猛,他的体能即将抵达极限。
再看小白龙的状态,先倒下的那个一定是自己。
盛冽不甘心啊,以他的修为,夜游哪里是对手。就因为“规则”存在,他被耍的团团转,被虐的身心俱疲,还被规则压制的无法还手。
最终沙哑着开了口:“我否决。”
指尖微微颤了颤,夜游的意识回到替身里来,悠悠睁开眼睛:“否决?”
盛冽咬着牙道:“你先前不是说,未分出胜负前,我随时可以否决,尔后你我继续回到‘勇气’的比较上。”
“是的。”夜游点头。
“我现在否决,我决定与你比较勇气。”盛冽豁出去了。
如今广场上只剩下他的几个师弟和挚友骆一寒,被糟践成这副样子,他已经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盛冽自以为,眼下就算让他脱了裤子,与夜游比一比第一题,他也能办得到。
夜游毫不意外:“可以,我先捅,前辈跟。”
瞧着他祭出匕首,准备当胸一剑,盛冽喝止:“你先等等。”
不能再被夜游牵着鼻子走了,要将主动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盛冽是个聪明人,蠢货修炼不到十六阶。
正是因为过于聪明,难免骄傲自负,眼高于顶,看不起人。
岂料夜游是个不按理出牌的阴险小人,专攻他弱点,还鼓动着众人一起奚落他,一时将他搞懵了。
“夜游,你是龙。”
盛冽冷冷道,“龙的体魄惊人,这半个月风吹日晒足以证明,即使我有十六阶的修为,同样无法与你的真龙之身相抗衡。何况,龙的再生能力超越任何种族,你一边捅刀子,一边还能自我修复,这对我不公平。”
夜游笑着道:“那前辈认为怎样才算公平?”
“倘若自残就是你所谓的‘勇气’,咱们不如痛快点,切了子孙根,你先切,我跟,谁不敢谁输!”
龙族的子孙根切了无法再生,盛冽真不信了!
不错,挨了十五日冰雹,总算把脑袋砸开窍了。夜游暗暗赞许了一下,可惜他这具是替身,捅刀子也好,割子孙根也罢,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前辈确定?”
“非常确定!”
“好。”
一个好字才出口,夜游二话不说便动了手,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骆一寒几人正走上前,听见盛冽的提议,还想着盛冽这军将的妙,如此简单的逻辑,怎么一开始没有想到呢。
夜游之前出的题,无非就是算准了盛冽“不敢”,他自己其实也“不敢”。
然而夜游这一动手,逼停了他们的脚步。
骆一寒脑子里只余下一句话:这是条疯龙!
“我切了,该前辈了。”夜游将切下来的“子孙根”收进储物戒里,微微笑道,“我得提醒您一句,我是条变异的六爪天龙,切什么都可以再生。”
“你……”盛冽震惊了。
“切啊?”夜游向前一步,逼近盛冽。
盛冽胆战着向后退一步:“我……”
“不敢?那就是认输了。”
“我……”
“你输了。”夜游跳下擂台,他得赶紧走,隔绝禁制之后,若有高阶修士刻意检视他,不难发现他这具只是替身。
走出两三丈远后,偏了偏头看向盛冽,金瞳散出凉意:“火云宗道子?太阳岛天子骄子?你也配?本能、毅力、勇气,随意拎三样,样样都不行,修为再高也不过是个废物。真不知是谁给你的自信,还想抢我的夫人,可笑之极。”
“另外,莫要以为武斗我真不如你。选择与你文斗,只是我另有打算罢了。你若觉着输的不服,欢迎私下里再来约战我。不过我得警告你,我会杀了你,而不是像这擂台上,只略微给你些惩戒。归根究底,我是要你知道,有些人,不是你想碰就能碰,想欺负就能欺负的。”
丢下几句恶意满满的嘲讽,夜游化光迅速离去。
盛冽苦熬十五日,早已身心俱疲,被夜游言语一激,急火攻心,一口心头血喷出,仰面倒下。
**
太阳岛,魔风谷。
天恸雷火阵后,太阴王朝的军队大伤元气,原地休整,没再继续行进。
魔风谷是从太阴前往仙音门的必经之路,戚弃一行上千人抵达魔风谷入口时,被白灵珑给拦了下来。
“没有君上之令,你私自带人进入太阳岛,是准备造反?”
身背一柄长刀,白灵珑一人挡在戚弃的坐骑前,无视她身后三位十七阶飞星门长老,不动如山,凛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戚弃的坐骑是条雷系紫鬃狮王,威风凛凛。
她懒得与白灵珑说话,驱使着紫鬃狮王继续前进,狮王却不敢动作。
她的侍从立刻道:“哼,畜生就是畜生,没有一点儿脑子……”
侍从指桑骂槐,针对的是妖修白灵珑,才刚起了个头,戚弃赫然一拂袖,威压结成蒲扇大的巴掌,将那侍从自兽背上扇飞出去:“我与白将军说话,也有你这贱奴插嘴的份!”
侍从摔落在地上,伤及脏腑,七孔流血,眨眼送了命。
戚弃从前也瞧不起妖,但自她喜欢上妖开始,再听不得谁在她面前说妖的坏话。
黑发浓眉的大长老蹙了蹙眉,传音道:“大小姐,对自己人下这么重的手,会让手下人心寒。”
戚弃啧啧嘴,笑了,声音在这山谷中回音四起:“心寒什么,这侍从是我戚家养的奴隶,命是属于我的,想杀就杀。至于手下人,包括长老你,原本就是为了利益才入我戚家,咱们各取所需,彼此谈钱谈资源就行了,本大小姐还要和你们谈感情?”
大长老被噎的无语。
戚弃转了个头,目光在三位长老脸上掠过:“你们三位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与你们谈感情,我把你们当亲爹,你们此行陪我前去仙音门卖命,是不是不需要报酬了?还是往后出任务,不拿好处,全给我?”
三位长老各种无语。
挺没面子的,不过句句大实话,他们喜欢这样的戚家,喜欢这样聪慧冷酷的大小姐,利益往来,不谈感情,做什么都有好处拿。
原本就是散修,牵扯上团体感情,就有了归属感,还算什么散修。
戚弃轻声哼笑。
她的神识落在一侧的素和身上,披着黑斗篷,帽檐压的极低,只露出下巴的弧度,抱臂坐在黑熊背上,事不关己的模样。
离开太阴王都时,他还时不时露出焦躁的情绪,可自从仙音门的消息一个个传出,他整个人沉寂下来,渐渐地,话也不说了。
像是担忧戚弃询问他什么,他会说漏嘴。
戚弃明白过来,他一定认识那个杀她妹妹的凶手,他不想说,她不问,反正很快就会知道了。
那凶手名叫楼简,自称禅剑行者,十方界迷途寺见苦佛尊的弟子。
旁人不知,戚弃常年在外,四宿、十方作为西北星域十大世界中的两个,界内形势她还是较为了解的。干的过乌那那,一招致胜,至少得是十七阶。而且以人族的能力,这里说的十七阶,指的是第五清寒或者落拓和尚这种“变态”级别的人物。
据说是个女人?
十方界没有这样的女人。
楼简?
戚弃有怀疑过是不是夜游的女人,那个叫简小楼的剑修,但想想她那点微不足道的修为,这个猜测立马就被她给抛诸脑后。
究竟会是谁?
原本戚弃满腔怒火要去寻仇,这仇恨却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她必须知道这女人与素和之间的关系,若真有什么关系,这女人必须死!
戚弃象征性拱了拱手:“白将军,我此行是报私仇,不必请示君上吧。”
白灵珑神色冷厉:“你去任何地方皆可,不能去仙音门,至少不能比我先到,否则就是图谋不轨。”
戚弃冷下脸:“你这什么逻辑,我先前开路还不行了?”
白灵珑背起手:“没有君上之令,你便是来添乱的。”
“白灵珑,莫要动不动拿君上来压我,先是你私下离营数日,乌那那趁你不在,抓了男人进入营地,才导致我妹妹被杀!天恸雷火阵未曾破除,乌那那不管不顾,竟跑出去追人,还被仙音门给擒了,你当我不知道?!”
“我与乌那那所犯之错,稍后回去自会向君上领罚,然而一码归一码,你要么取来君上令符,要么与我随行,要么滚回王都!”
戚弃火冒三丈:“那我也来个先斩后奏,稍后回去领罚!”
身后大长老传音:“大小姐,白灵珑出了名的固执,你拗不过她,她的部下就在前方,堵住路不让咱们走,咱们还真走不了。”
二长老传音:“大小姐,天下道盟派了不少人前往仙音门,据说仙女峰都住满了,火云宗道子盛冽和万象宗道子骆一寒都在,那二人可不简单……”
三长老传音:“大小姐,仙音门遍地阵法,咱们何必先去踩雷呢,与白灵珑同行,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啊……”
……
由着他们商讨,白玲珑转身离开。
袖内的传音铃,一刻钟前便开始不断震动,她隐隐有些着急。
走出那三位十七阶长老的神识范围,迫不及待取了出来。
铃铛内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怎么这么久,出事了?”
“没有,戚弃到了,我拦下了她。”
——“恩,千万拦住。因这楼前辈猝不及防的出现,有一些乱我计划,如今横生枝节,我需要时间重新筹谋,你尽量拖延住步伐,至少拖个一年左右。”
“好。”白灵珑迟疑了下,又问,“那那怎么样了?”
——“被关着,伤势处于恢复中。”
“你能救她出来么?”
——“她被重重禁制锁定,我师父亲自看管,我救不了。”
白灵珑半响没有回应。
——“灵珑,我知她是你唯一的朋友,但你们各为其主,很快将处于对立,迟早是要决裂的。”
“即使如此,我也不希望她死。”
——“她不会死,我正在酝酿一个念头,或许这是个契机,不仅可以保住乌那那的命,保证她不与我们为敌,还能帮到我大师兄……”
白灵珑再是沉默。
——“对了,我有一事不明,乌那那并非不分轻重之人,当日为何会丢下你们追了上来?”
“她看到了那位楼前辈出剑。”
——“那又如何?”
“你知道的,初代女王殷红情长于剑道,是个剑道奇才,旁的剑修一生只修一剑,她却可三心两意创出无数剑道,这些剑道功法大都流传于世,只有一套名叫‘红尘’的剑法,她从不拿来对敌,见过的人不多,那那的太师父、魔尊独千里应该见过……”
“我隐约听我太师父提过,当年殷红情突破二十二阶失败,死去前曾说,待日月合抱,同时现于空玄界时,她将重生归来……”
“我猜,魔尊一定嘱咐过那那,留意一切精于剑道的女剑修……”
……
铃铛另一端,听着白灵珑的讲诉,玉无涯静静伫立在院中,望着满墙灼灼争艳的蔷薇,神色凝重,嗅着清晨清新芳香的空气,眉头紧锁。
日月合抱,重生归来?
人死入轮回,不入轮回则为鬼,哪里来的重生?
殷红情生时再怎样彪悍,也都已经死去二十万年了,这种鬼话也有人相信?
偏偏还是十九阶的魔尊独千里,连他的徒孙,在界内看到强悍点的女剑修都开始紧张兮兮。
恐怕不只他紧张,还有同为十九阶的妖圣神鹰、戚家老祖戚绍元。
独千里、神鹰、戚绍元,太阴岛三位最强者,彼此联合,相互制衡,关系非常微妙。
他们都是殷红情从域外抓回来的炉鼎,那时殷红情不知抓了多少男人回来,至今还活着、还留在太阴王朝的,只剩下这三位。
三人自殷红情死后,从未离开过法宝世界,二十万年来,各霸一方,权势滔天,却谁也没有推翻女王的念头,依旧为女王效忠。
玉无涯不认为,这是他们情深意重的表现。
他估摸着,这三位大神不是不想出去,而是受到了某种限制,根本出不去。
必定与殷红情有关系。
这些都不是玉无涯该操心的事儿,他只是一个小人物,是被白灵珑的太师父、太阴妖圣神鹰派来仙音门执行任务的。
对,他是一个奸细。
从一开始在仙音山脚下卖“假药”,就是一个局。
玉无涯的确失去了记忆,二十多年前,头痛欲裂的醒来时,他身在太阴妖域,是被白灵珑从海边儿捡回来的。
赤条条,莫说储物戒,连件衣服都没穿。
脑海里却有个声音反复提醒着他,他叫玉无涯,是某个丹药门派老祖的亲传弟子,宗门被魔道所灭,门派传承被封印在他意识海中,打开这套传承的口诀,也一遍遍在耳畔回响着。
除此之外,他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
不能去想,否则就会痛苦的难以自持,如堕深渊。
而且他身中某种剧毒,意识海闭合,双眼无法视物,双腿毫无知觉。虽有十二阶的修为,却成了一个废物。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他被茫然、痛苦所包围,若非有白灵珑,他活不下去。
白灵珑话不多,也不怎么细心,笨拙的照顾他整整一年。
他的情况开始好转,经脉逐渐通畅,能模糊的看到一些影子,能在白灵珑的搀扶下,缓慢的于山间竹林走上两圈。
毫无疑问,他和白灵珑彼此生了情愫。
他不在意她是妖,她也不介意他修为低微,拜过太阴神石,结了连理。
人与妖,很难孕育子嗣,可还没过多久,白灵珑就有了身孕。
不幸的是,一胎双子,未曾出世便有一个胎死腹中。另一个,一出生即为人形,只是肉身覆盖鳞片,化形化不清楚,瞧不出真身。
而且虚弱至极,没过几日,身上的鳞片开始脱落,脱落的部位呈现*,散发出腐尸的恶臭味。
玉无涯启动他意识海内的丹道传承,有底子,学识恢复的很快,可他翻遍意识海内所有医学典籍,查不出儿子点点的病因。
问题不是出在白灵珑身上,是他的原因。
或许,是他先前所中的剧毒造成的。
可他中了什么毒,谁下的毒,他不知道,想不起来。
眼见儿子脆弱的生命一天天枯萎,白灵珑离开隐居之地,前去向她师父求助。她师父也探不出个所以然,便告知了妖圣神鹰。
神鹰同样不知,但他修为高深,能以自身强悍的妖力进行控制,使点点的病情不再继续恶化下去。
为了延续儿子的命,给他足够时间想办法,玉无涯不得不为神鹰做事。
他看的出来,神鹰十分欣赏他,目光总是带着探究,甚至还有一抹诡异的亮光。
交给他的第一项任务,便是混进仙音门。
至于原因,要从整个沙漏法宝说起。
这个隐藏在乱流星云中、堪比三级世界的逆天法宝,谁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存在的。
据说,数百万年前,星域文明才刚起步,世界与世界大混战时期,某个古老的超级门派四处掠夺财富,宝物存放不下,门派高层便造出这样一个法宝,专门用来存放战利品。
存放之地,不是太阴岛也不是太阳岛,而是真正的法宝内部。
若将沙漏法宝比喻成一个“人”,太阴岛和太阳岛就是“人”的“内脏”,而这个超级门派存放宝物的地方,则是此“人”之“意识海”。
通往“意识海”的大门,就藏在“内脏”中。
这些都是古老的传说,若真有宝物,那个超级门派为何放任不管了呢?
神鹰却认为传说是真的,三十多万年前,有人无意中进去过,在内得到传承,并且不小心破坏了某个部件,才导致沙漏法宝出现损毁,不再转动,从此阴阳失衡。
这个人就是初代女王殷红情。
神鹰一直在两岛内寻找这扇门,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仙音门。
奈何仙音门三步一禁制,五步一法阵,他根本研究不出什么,又不敢动作太大,怕被扶摇子发现,怕被独千里和戚绍元窥出端倪。
派出不少奸细混进来,始终没有收获,接触不到仙音门的核心。
玉无涯拜入仙音门后,只用了短短几年,便瞧出一些端倪。
他不知仙音门是不是通往法宝意识世界的大门,但仙音大广场底下一定封印着什么东西,那两块高耸入门道基碑,正是压阵之物。
估计是个活物,一个难以灭杀、力量极强的活物。
所以仙音门有传统,包括掌门在内,每日清晨必须前去广场伴着乐阵做早课。说是为了吸收阳气,但根据典籍记载,尚未阴阳颠倒时,仙音门的门规中就有早课这一条。
那乐声,以及他们呼喊的奇怪口号,都是用来加强封印的。
这事儿,估计连文之初都不清楚,整个仙音门,约莫只有扶摇子一人知情。
玉无涯禀告给神鹰,神鹰命他想办法破除封印,看看广场下被镇压的究竟是什么。
破除封印哪有那么容易,玉无涯办不到。恰逢扶摇子向他讨要返老还童药,他想到一个计策,故意调整丹方,使扶摇子返老还婴,暂时失去一身修为。
再让白灵珑将自己的画像送去给太阴女王,鼓动着太阴女王派人来抢他,利用太阴女王的军队破坏掉仙音门的护山大阵,引他师父和众长老前去对敌,他留在神子峰才有机可乘。
却没想到太阴女王真对他上了心,大动干戈。
这个阵势攻进来,是要踏平仙音门的节奏。
玉无涯虽为奸细,为了儿子不得不做,但他对仙音门已经产生了归属感,与师父师兄们之间感情亲厚。他要将伤害控制在最低,确保扶摇子能在关键时刻恢复法力,并且撺掇着文之初,先去魔风谷布个天恸雷火阵,伤一伤太阴女匪的元气,拖一拖她们的速度。
而简小楼突然出现,造成变故,最终引爆法阵的,是白灵珑。
隔空点阵,玉无涯哪有这个本事。
“灵珑,你自己小心一些,我有事要做,先不与你说了。”
——“你也小心。”
“恩。”
玉无涯收回铃铛,望着初升的太阳,久久失神。
力不强势,步履维艰,若是自己也有神鹰那样的法力,就不会处处受制于他。
**
简小楼正在打坐台盘膝入定,感受到门禁波动,睁开眼睛。
是来带任明朗前去开会的,每隔十天,文之初就得开一次亲传弟子会议,给他徒弟们洗脑。
具体洗脑什么,任明朗不说,一副羞于启口的样子。
从前简小楼只需解开禁制,花静水自己会进来,现如今夜游也在,整日蜷在床上睡觉,怕吵着夜游,花静水只站在门外。
简小楼亲自去开门,看到花静水身旁还站着玉无涯,稀罕道:“你二人怎么一起来了?”
花静水从她手中取过莲灯,笑着道:“恰好碰到的,师弟有事来找夜兄。”
“找夜游?”简小楼看向玉无涯,目光中带着审视。他是个死宅,终日躲在洞府炼丹制药,除却早课,例会都不参加,基本不出门那种。
“恩,晚辈想向夜兄问询一些事情。”玉无涯拱了拱手。
“进来说吧。”
花静水提着莲灯离开,简小楼将玉无涯请进洞府里,夜游穿好衣服走到厅内来。
简小楼身为“前辈”,坐在上首,做出请的手势。
玉无涯虚虚一让,撩开袍角在圈椅坐下,夜游坐在他对面。
无人说话,场面一时僵住了。
夜游与他做了几千年邻居,平时一见面不是你损我就是我损你,今时今日,玉无涯还是那副美人脸,个性却与海牙子相差十万八千里,内敛,沉静,端的太厉害。
夜游不适应,便斟了杯水酒,玉质酒盏在两手心里来回摩挲。
简小楼与玉无涯接触也有一段日子,开口打破沉默:“玉公子,你有事要问?”
“是的前辈。”玉无涯朝她拱了拱手,才看向夜游,“妖族有一处,比人族强百倍。”
“哦?”夜游应了一句,
“你们更了解自然界的残酷,更适应自然界,便有许多妖物拥有再生能力,小到蜥蜴,大到龙凤……”玉无涯顿了顿话茬。
“没错。”夜游心道你也是妖,鲛人族之王,十九阶大妖怪,用什么“你们”。
“龙凤的再生能力,凌驾于所有种族之上。”
“是的。”
“于是我想问问夜兄,你之前说自己是六爪天龙,即使切了子孙根,也能重新长出来,是不是真的?”
简小楼默默听着他们说话,刚喝了口茶,差点儿喷出来。
“假的,那是我的替身。”夜游伸出手,化为龙爪,明显可见有一根指头被削掉了,毫无再生长的迹象,“龙族复原能力是很强,但终究比不过凤凰,可以不断涅槃重生,即使敲断一身骨头,涅槃一次照样复原。龙族的爪、角、脊柱骨、子孙根,这四处最坚硬的骨头,一旦损毁,基本是无法修复的。”
玉无涯拧着眉头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真能重新长出来呢。”
简小楼见他一脸凝重,感觉怪怪的:“你研究这个做什么?”
“夜兄与盛冽的这场比试,给了我一些启发。”玉无涯没说是什么启发,再度看向夜游,“能不能给我一些你的龙血,我愿意拿任何丹方、灵药以作交换。”
“玉兄要我的血作甚?”夜游不是舍不得给,他好奇而已。
“是这样的。”
玉无涯摩挲储物戒,一个洗脚盆大的小木桶,凭空出现在两人中间的地面上。
木桶内,盛放着一坨黑乎乎、黏腻腻的软体生物。
简小楼放出神识,好一番辨认,是一只拥有十二条触手的小海乌。
奇怪的是,这只海乌好似被打肿了,触手粗粗细细,每一条都不一样。
玉无涯叹息道:“妖修修行不易,十四、十六、十九阶是三道坎,低等生物妄想突破这三道坎,需要得到逆天的机缘造化。我大师兄五万多岁了,若非当年吃了我太师伯那枚变异寿元果,早就死了,如今卡在十五阶顶峰六千年,三百年内再无法进阶,他必死无疑,而他自己,显然已经放弃了。”
简小楼微微一怔,怪不得先前花静水想都不想慷慨赴死,原来是寿元将近。
不过一只低等海乌活了五万岁,修炼到十五阶顶峰,花静水也算是一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神奇海乌了。
夜游一点就通:“玉兄想以我的血为药引,炼制某种药物,来提纯他的血统,促使他产生变异?”
玉无涯微微颔首:“没错。”
简小楼忍不住插了句嘴:“变异?”
玉无涯点头:“低等生命体是有修炼上限的,必须经过变异,获取变异生命体的寿限和修炼极限,方可继续突破。”
为了阿猊,夜游特意研究过“变异”的知识,怕简小楼听不懂,补充道:“比如阿猊,泥鳅这种生命体,比海乌还要低等。阿猊得先变异,化蛟,获得魔蛟的寿命、潜能,才有机会突破十四阶。化蛟龙,突破十六阶。化真龙,突破十九阶。”
“哦,是进化。”简小楼明白了。
“通常总是混淆着说,其实变异和进化之间区别还挺大。”
闲来无事,夜游详细解释给她听,“进化的过程十分漫长,多半是依靠生命体自身完成的,他日我若有幸化应龙,生出翅膀来,属于进化而非变异,因为应龙与真龙一脉同源,应龙只是龙的一种高级形态。变异则需要条件,还拿阿猊来举例子,泥鳅没有龙族血统,无论怎样进化,都不会进化成龙。我取了魔火,又渡他一些真元,促使他产生变异,慢慢化成蛟。往后化蛟龙,化真龙,都得历经变异,很辛苦,而且机缘难得……”
妖族的等级,才是最残酷的,始于出生,全靠投胎,没有任何公平可言。
简小楼好奇着问:“需要什么机缘?”
夜游摊了摊手:“不清楚,否则就不叫机缘了。不过邪修通常去屠龙,换龙血,夺龙珠,因为存在匹配度这个障碍,成功几率不高,但也有成功的……”
简小楼越听越糊涂:“匹配度?”
夜游思索着道:“龙族的血脉传承比较特殊,就比如只有我能孵化弯弯,换条龙都不行,会存在排斥反应。理论上来说,他们通常去屠本海的龙,总归是同一个海心养出来的……”
夜游想起了海王风懿,水虺化蛟,蛟化三爪龙,三爪龙化真龙,最后化应龙。
西宿当之无愧的励志帝。
然而海牙子却对风懿的励志故事不屑一顾,似乎还曾说过风懿夺人气运的闲话。
不奇怪,每一次变异都靠机缘的话,风懿绝对是气运冲天。
夜游想着想着,想到了阿猊。
十几万年后,阿猊仍然活着,蛟没有这样长的寿元,必定是化了蛟龙。
修为呢,得有十七、八阶了吧……
“夜游?”简小楼见他突然沉默,喊了他一声。
“恩?”夜游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
“没事。”
玉无涯等他二人说完话,询问道:“夜兄,可以么?”
“可以。”夜游撩开袖子,做好放血的准备。
“不知夜兄想要什么补偿?”玉无涯坐等他狮子大开口。
“一点血而已,无需在意。”对夜游来说,海牙子是他的□□,是他的恩师,从前他不懂,不知感恩,现在他懂了,海牙子的地位自然也上升成为“自己人”。
玉无涯的脸上显出几分尴尬:“你误会了,我需要的不是一点血,而是一桶血。”
夜游眨了眨眼睛,看向盛放海乌的小圆桶:“无妨,我血多,一桶血不算什么。”
玉无涯生怕他反悔,旋即起身抱拳:“多谢。”
夜游正准备说话,只见玉无涯从储物戒内取出一个大圆桶,直径约有半丈,高也得半丈,足够他和简小楼在桶里洗个鸳鸯浴。
简小楼从椅子上跳起来,嘴角不住抽抽:“这么大的桶?!”
玉无涯讪讪笑了笑。
小拇指抖了下,夜游僵硬着唇角道:“玉兄,方才你说要给我补偿,还算数么?”
***
夜游被玉无涯放了整整一桶血。
作为报复,夜游拿了他几百瓶丹药。
一桶血不至于让夜游倒下,但那张明显失血过多的脸,惨白的像是面粉缸里滚过一般。
大把补血气的丹药吃进肚子里,补了足足三个月,仍是一副肾虚的模样。
夜游看明白了一件事儿,海牙子瞧着变了个人,心眼还是一样的多,怕他不同意,故意先取个小桶出来迷惑他。
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如今可以正大光明躺在床上看书了。
躺一整天也不会被骂。
平时白天躺久了,他得象征性的起来坐一坐,站一站,不然简小楼就得数落他迟早躺软一身龙骨头。
有句话夜游憋在心里不敢说出来,他十分喜欢这个阴盛阳衰的法宝世界。
白日只有短短四个时辰,余下全是黑夜。
他甚至生出了一个念头,回去将弯弯接来,远离没完没了争名夺利的四宿,学海牙子,拜入仙音门算了。
……
简小楼从入定状态中醒来,门禁准时波动。
习惯成自然,她从灵台取出莲灯,走出去准备交给花静水。
花静水却没有接:“楼前辈,家师请您也移步过去一趟。”
简小楼不解:“你们亲传弟子例会,我去做什么?”
“此次会议的主题,是商讨怎样处置乌那那,我小师弟说他有个提议。”花静水道,“乌那那是您抓住的,家师觉得您有权利参与讨论。”
“我不是一早说过,你们看着办就行了。”简小楼还当是什么事儿,“我与乌那那无冤无仇,她的死活我并不在意。”
“楼前辈,您忘了么,您与她仇深似海……”花静水拱手垂眸,提醒道,“所以她的处置结果,与您息息相关……”
简小楼微微愕然,好一会才搞懂得他的意思。
仙音门一直不杀乌那那,应是想拿来当做筹码,用来牵制稍后即将攻进来的白灵珑,以及麾下那些女魔族。
乌那那若是被放回,一定会寻自己报仇,确实和自己有关。
“那好,我去听一听。”
反正夜游也不会出门,简小楼直接从外锁上门禁,与花静水一道走去仙音大殿。
……
开会的地点位于一处小偏殿。
简小楼跟随花静水入内时,殿中已经聚集了八个人。
她只认识司空楚楚、玉无涯、何阑、言柳、文雨桐五个。
任明朗连忙介绍:“另外三个是我其他师弟,八师弟云若雨,九师弟宣飞,十师弟贺林锦。”
一众弟子们围着一张大圆桌坐着,唯有司空楚楚独自一人坐在一旁的圈椅上,横着坐,背靠着左边扶手,双腿交叉搁在茶几上。
见着简小楼,纷纷起身行礼,包括司空楚楚。
真传弟子会议,简小楼不便坐去桌前,走到司空楚楚对面坐下。
司空楚楚正准备抬腿上桌,又给放下了。
简小楼连忙道:“大师姐请随意。”
仙音门内,“大师姐”并非辈分称谓,而是司空楚楚的专有代名词,任何辈分的弟子都称呼她为大师姐,包括文之初。
见她仍有拘束,简小楼先翘起二郎腿。
司空楚楚这才重新抬腿。
简小楼将莲灯抽出来,向前一推,让任明朗和他师兄弟们聊天去了。文之初还没到,师兄弟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商讨一些门派琐事,司空楚楚认真听着,不发出声音。
他们也不会忘记询问司空楚楚的意见。
司空楚楚要么是“行”,要么“不行”,不会超过三个字。
过了一会儿,文之初进来殿中,一众弟子们又纷纷行礼,文之初没搭理他们,先和简小楼打了个招呼。
讨论会正式开始了。
文之初问道:“关于乌那那的处理,你们有什么看法?”
何阑道:“小师弟不是说有个提议么,先听小师弟怎么说。”
一众人看向玉无涯。
玉无涯却看向了花静水:“此事因我而起,我必须要负责,大师兄支持我么?”
花静水略显茫然:“当然支持。”
“那就好。”玉无涯收回目光,从储物戒内取出一个椭圆形的玻璃瓶子,放置在桌面上,瓶子内装着一只鸽子大小的黑色硬甲蜂。
简小楼一眼认出,是只黑魔女王蜂。
当然这只黑魔蜂区区一阶左右,十六阶的乌那那是它祖师奶奶。
玉无涯指着瓶子道:“我觉得,咱们与其以乌那那牵制白灵珑和魔族大军,还不如策反乌那那,为我们所用。”
文之初拢着眉:“策反?乌那那是魔尊独千里的徒孙,那是咱们能策反的人?”
玉无涯认真道:“不做怎知不能,其实乌那那有个弱点。”
文之初忙不迭问:“什么弱点?”
玉无涯道:“她好色,可她没有男人。”
此话一出,几个师兄弟登时心头一紧,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文之初的眼睛骤然亮起,随后颇泄气的摆摆手:“无涯,美人计这招不能用在乌那那身上。”
若能施展美人计,早让他白白胖胖、丰神俊朗的徒弟们上了。
几个师兄弟看向文之初,目光充满感激,简直要跪谢师父不杀之恩。
简小楼传音给任明朗:“为什么啊?”
“楼前辈,乌那那是黑魔女王蜂啊。”任明朗狐疑道,“前辈所在的世界,没有这个物种?”
“没有。”简小楼摇摇头。
“黑魔女王蜂与雄蜂交|配时,身体会分泌毒液,将雄蜂溶解掉。”
“乌那那化人之后也会如此?”
“不会全部溶解。”任明朗好生尴尬,“但雄性的子孙根肯定是保不住了。”
简小楼吸了口气,这个有点恐怖。
此时,玉无涯看向花静水:“大师兄,你说过会支持我。”
花静水一脑门的汗:“这个真不行。”
“你行。”玉无涯又从储物戒内取出一个玻璃瓶子,里面盛着一只小海乌,却并非黑色,而是鲜红透亮的颜色,“我受夜公子的启发,调配出一种药物,使这只小海乌变异了。”
一众师兄弟们凑上去看。
文之初也微微前倾:“无涯啊,除却颜色,你这只变异小海乌与寻常小海乌有何不同呢?”
玉无涯指了指小海乌那十二条异常粗壮的触手:“服用过我的变异药物之后,小海乌每一条触手都可以充当子孙根使用,化形之后,子孙根没了,无非是失去一小段触手,再化一次形,又是一条真汉子。海乌的触手那么长,那么多,足够用个百八十次的,而且这药物里我以龙血为引,龙的再生能力极强,触手没了,还能再长出来,无穷无尽的……”
花静水震惊,震惊的睁圆了眼睛,脚底板噌噌直往上冒寒气。
莫说一群弟子们震惊的站不稳,简小楼都快给跪了。
鸦雀无声中,玉无涯继续道:“其实,策反乌那那并不是最主要的,大师兄寿元不多,难以进阶,需得变异一次,而乌那那的实力咱们很清楚,大师兄与她双修,往后突破十九阶都是有可能的。乌那那最头疼此事,大师兄又没有道侣,我瞧着他俩挺般配的,尝试一下,没准儿能成一对神仙眷侣,不是一举多得么?”
如果单纯只为策反乌那那,便让花静水去变异,文之初肯定不答应。
可听玉无涯一解释,文之初的眼睛又亮了:“的确是一举多得啊。”
他看向花静水,目光炯炯,“静水啊,除魔卫道,是咱们的本分……”
何阑几人也道:“对,大师兄先去试一试,若真沟通的来,没准儿你会喜欢乌那那呢,再变异也不迟啊!”
“没错啊大师兄,这是你的一场机缘,一定要把握住机会!”
“这可真是一场大造化,小师弟真是厉害!”
无人反对,他们转脸看向简小楼。
简小楼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参与,文明不同,无法沟通。
他们看向司空楚楚:“大师姐?”
司空楚楚朝向玉无涯竖起大拇指:“棒!”
他们看向了主角花静水,最终同不同意,还是得看大师兄的。
花静水:感觉整个身体已被掏空。
——只他妈剩下触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