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那个大佬
梦回大明春 !
何瑭回家之后,立即沐浴更衣,把头发和须髯也打理一番。
脱离翰林,即将外放,犹如新生,如何不值得庆祝?
何瑭在京城租住的民房,宅子虽然不大,但也不会寒碜。他家属于世袭武将,朱元璋时代便随军北征,获得赏田和功田不少,根本就不缺银子花。
等何瑭梳洗完毕,长子何光祖过来禀报:“父亲,翰林院王学士来访,二弟正在陪他说话。”
何光祖、何显宗兄弟二人,都跟在父亲身边读书。
可惜他们资质鲁钝,只是生员而已,一辈子都没考上举人。何瑭后来虽然可以荫子,却拒绝使用这种特权,做人做官都堂堂正正。
大名鼎鼎的小郑王朱载堉,便是何瑭长子何光祖的孙女婿,何瑭与朱载堉的父亲亦师亦友——包括《中国音乐词典》在内的很多资料都搞错了,朱载堉并非何瑭的外甥兼学生,而是何瑭的曾孙女婿兼隔代传人。
后世之人,将何瑭誉为“中州圣儒”,其最有名的故事,便是临死前留给两个儿子的遗言。
何瑭问儿子:“人生在世,应以何立身?”
长子回答:“为民者勤,为富者仁,为官者廉,以一技而利天下。”
何瑭又问儿子:“我一生为官,没给你们置田产。只有分家得来的五千两银子,你们该如何用?”
次子回答:“银子我们不要,我们兄弟可自食其力。三千两捐给景贤书院,救济贫寒士子;另外二千两府前开市,周济天下穷人。”
何瑭非常高兴,提笔写道:“子孙胜似我,要钱做什么?子孙不胜我,要钱做什么?”
何瑭死后,两子将其遗言刻碑于坟前。年久日深,石碑残缺,只剩两个“要钱”,人们称之为“要钱碑”。不清楚情况的,还以为坟墓主人临死前,有多少外债没要回来呢。
何瑭大步来到客厅,笑容满面道:“贵客临门,有失远迎!”
王渊起身拱手,逗趣道:“何修撰春风拂面,似有什么大喜事?”
何瑭苦笑:“何喜之有?陛下若听得诤言,挨骂之后晓得改正,那才是真的大喜事。”
“绝无此种可能,”王渊摇头叹息,“我第一次去豹房,就劝谏过陛下,结果直接被轰出去。陛下是属毛驴的,得顺毛捋才行,你骂得越凶,他越不会听。何修撰今日用错了法子。”
何瑭感慨道:“我又何尝不知?但我根本无法接近陛下,更找不到时机顺毛捋。我的那些奏章,估计陛下都没看过,在内阁和司礼监就被挡下来了。”
王渊笑着说:“外放也好,我明年也会外放。”
何瑭惊讶道:“王学士舍得外放?”
翰林院官职清贵无比,外放等于贬官,何瑭也是没办法了,才寻求外放出去做事。
王渊解释道:“我虽然外放,但翰林院职务保留,算是到地方上去历练吧。”
何瑭羡慕无比:“王学士果然简在帝心!”
外放出去做官,居然还能保留翰林院职务,等于是去镀金混资历和政绩。更何况,明年的事情,今年就已经决定,那得多受皇帝宠幸啊!
王渊说道:“今日听何修撰讲经,有句话我非常认同。为君者,为臣者,当造福于百姓。民乃社稷之本,孟子此言不虚。”
“哈哈,你我乃同道之人也。”何瑭大笑,非常高兴。
畅聊一番,何瑭回到书房,把之前被扣下的奏章副本,全都交到王渊手中:“王学士,烦请转交给陛下,务必要让陛下亲自阅览。”
“我尽力而为。”王渊翻开,粗略浏览一番。
《兵言》五篇的内容很简单,并没有涉及大明军制的根基,却又反应了实际工作中的弊端。
比如卫所权责划分,你管你的,我管我的,互不协调。这个卫所的辖地出现叛乱,只需出兵把反贼赶出去便不管了。反贼来到其他卫所辖地,其他卫所又说这不是我的责任,应该之前的卫所来管。之前的卫所又说,我没有权力带兵越境。
如果是在省内还好,可以由总兵进行协调。一旦跨省,便是糊涂官司,必须由兵部负责处理。
何瑭就建言说,应该设一个总制官,根据反贼的动向,督促本地武官调拨军士镇压。
其实类似于兵备道,天顺年间就有了,但属于非常设机构。何瑭在刘六刘七肆虐以前,就建议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可朝廷对此没有任何回复。直至现在,迫于形势,朝廷才开始增设兵备道,而且是哪里有叛乱,且镇压乏力,才在哪里增设。
若早听从何瑭的建议,将兵备道在全国铺开,刘六刘七起义哪能横行无忌?至少流窜速度不会那么快!
何瑭的这些奏章,也有关于赋役的,一篇为《均徭》,一篇为《均粮》。究其内容,已经有“一条鞭法”的影子,只是没有“一条鞭法”那么深入而已。
读罢奏章,王渊起身抱拳:“先生大才!”
何瑭摆手笑道:“王学士的殿试文章,我也看过。你那些改革之法,比我的奏章更加激进彻底。你是大才,我不算什么。”
两人都倾向于改革,自然有无数共同话题。当即越聊越畅快,何瑭还把王渊留下来吃饭,酒食之后又带王渊去书房。
何瑭藏书很多,经史子集应有尽有,另有音乐、天文、数学、农政、水利、医学等书籍。但并非为了藏书而藏书,都是比较常见的,而且何瑭全都读过。
小郑王朱载堉,后来能成为文学家、数学家、音乐家、天文学家……跟何瑭有很大关系,因为朱载堉正是何瑭的隔代弟子,他的父亲和岳父都曾受学于何瑭!
“何修撰可知物理?”王渊问道。
何瑭笑道:“听说过,物理乃王门心学之下一学派耳。王伯安(王阳明)的心学,恕我不敢苟同,其实就是禅宗的儒学变种!”
王渊又问:“白沙心学呢?”
何瑭摇头道:“白沙心学我也不认同,倒是湛甘泉(湛若水)改良之后,还勉强有些意思。”
王渊说道:“物理之学化自朱子,乃探究万物之理而明天道。正所谓,物理之极处无不到也,吾心之所知无不尽也!”
何瑭颇为吃惊:“你到底是王伯安的弟子,还是湛甘泉的弟子?你这路子,跟你的老师王伯安背道而驰啊!”
王渊笑道:“背道而驰,也可殊途同归。”
翌日,王渊便邀请何瑭,前往自己的格物堂。
何瑭本就精通天文和数学,在详细了解物理之后,立即从阿拉伯数字学起。他不承认自己是物理学派的成员,却从此研究并推广物理知识,再结合自己的程朱理学理念,开创所谓的“新理学”一脉。
半个月后,何瑭的调令也下来了,被扔到大名府开州去当同知。
从品级上属于平调,但翰林官平调到地方,跟贬官有什么两样?
这位老兄高高兴兴上任,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当官不到两个月,就把清丰知县的儿子给砍了,当地万民称颂。
接着,他又不顾各方阻力,顶着知州和豪绅的压力,强行在开州实行自创的“九均法”(有点类似“一条鞭法”)。还亲自上阵,带领军民修筑水利工程,一年时间便让开州赋税大增、百姓安乐。
同时,弹劾奏章如雪花般飘进中枢,何瑭不知道得罪了多少地方势力。
王渊始终悄悄关注,在自己的“干员清单”上,把何瑭的名字给添加上去。
这种官员被闲置翰林院十一年,真真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