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哪里逃
之后客厅里的气氛变得异常尴尬,无论是在场的三个长辈,还是薛云柔与江含韵二女,都是眼神异样,面色变幻不定。
李轩却反倒是拿出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势头,只顾埋头吃喝。他想自己都经历了这么一场残酷的修罗场,这金鳌汤如果不好好享用那就亏惨了。
毕竟这个世上,唯有爱与美食不可辜负。
调整好心态之后,李轩就渐渐的感觉这碗里的汤又变得好喝起来,还时不时的开口称赞江夫人的手艺。
李轩前世历经大学与职场,混迹于各大微信群,还是学了一些真本事的。他的嘴巴像是抹了蜜,寥寥几句,就让江夫人的脸上又渐渐有了笑容:“小轩你喜欢吃就好,回头我让你伯父再去钓几只金鳌。这次一定得三百年份的,或者寻几只六百年份的赤金鲍,那才是顶顶好的食材。”
正低头吃菜的江云旗差点就把头栽在前面的碗里面,心想这信口开河的婆娘!我今天没宰了这小子,已经是很好的涵养了,你还让我给他钓金鳌,去找赤金鲍?把你夫君当成什么了?
三百年份的金鳌可遇不可求,一年都未必能够遇到一只;至于赤金鲍,那更是鲍中极品。
土木堡之变前,王振满天下寻觅五百年的赤金鲍,要让正统帝尝尝口味,甚至不惜为之开出五万两白银的天价,却苦求不得。
你居然还让我给这混小子,去找六百年的赤金鲍?
他三五口将碗中的汤喝完,就向李轩瞧了过去:“看贤侄也吃的差不多了,不如你我一起出去走一走,消消食?”
李轩抬起头,清晰的看到对面这位大高手眼里闪烁的火焰,他不由心神微凛,头皮再一次发麻。
“这个?可小侄晚上还另有公务——”
他晚上还得与乐芊芊他们一起,去追查那条装满了兵器的船呢。还有韩掌柜留下的那笔钱财,他也得找个时间取出来。
这位江大神医的邀约明显是心怀不善的,李轩心想自己除非傻了才会跳进这个坑。有这个时间,自己去把韩掌柜藏匿的金银财宝取出来难道不香吗?
可李轩话音未落,江云旗就拍了拍手:“来人呐,把先前拿出来的那瓶‘紫元丹’送回丹房。”
李轩不禁目瞪口呆,心想这都送出手的东西,还能收回去吗?
江云旗此时又冷笑着道:“公务什么时候都可处理,我们叔侄却是难得见一面,贤侄以为呢?还有,刚才老夫给贤侄你想的丹方,忽然就感觉不妥,沿途当中,老夫正可帮你再斟酌一二。”
李轩不由‘咕哝’一声,咽了口唾沫,然后就笑呵呵的回应:“也行,那我就陪伯父走一走。”
※※※※
两人出门之后,江云旗却完全没有与李轩说话的打算,只冷冷道了一句‘跟我来’,就自顾自的往前走。他脚步似慢实快,看似闲庭信步,却仅仅须臾之间,就将李轩甩开一大截。
这位一直往南面奔行,既没将李轩甩掉,也不给他追上的机会,最后竟一路跃上了南面城墙。
到这里,李轩不禁一阵迟疑。古时候的城墙乃军防重地,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去的。可李轩随后就发现江云旗立在那高耸的墙上,往他这边冷冷凝视。
——那目光就好像是在说,你敢不跟过来试一试?
李轩没奈何,只能勉力跟了上去,他一次跳不上去,只能连攀带爬,很费劲的登上了南京那高达十四丈的城墙。
幸运的是,值守城墙的那位御营将领,在看了这边一眼之后就没做理会了。
李轩估计这位,很可能是认出了江云旗这位江南神医,天位之下的大高手。
接下来他一直追到城外的雨花台下,才见前方的江云旗放缓了速度。
到了此处,李轩隐隐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阵的读书声。李轩对此却不以为意,他知道这边有个南京国子监的分院。
大约五十年前,在宣德年间的时候,当时的南京国子监祭酒嫌国子监地狭,又地处南京繁华之地,物欲横流,乱花迷眼,监生们沉迷于灯红酒绿中都无心读书,于是在城外雨花台另辟分院。而之后几代祭酒都因袭前法,已经将这分院的规模,经营得比国子监本院还要更大一倍。
——这就与现代那些大学开辟分校的道理一样。
“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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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云旗虽已放慢了脚步,可李轩还是花了足足半盏茶,才追了上来。此时他一身真元已差不多耗尽,气喘吁吁的抱怨:“伯父,你这样可不叫走一走,小侄半条命都快被你折腾没了。还有,您到底有什么话要与小侄说?”
江云旗却没理会,他面色冰冷的看着前方:“你可知这是何地?”
李轩四面看了一眼:“这当然是国子监的分院。”
就在刚才,他们两人已经一路走入了这座国子监分院的深处。可能是因江云旗的缘故,他们这一路居然都无人阻拦。
“是问心楼!”江云旗指了指他们前方的一座楼宇:“儒门理学选拔‘理学护法’的所在。”
“问心楼?理学护法?”
李轩顺着江云旗指的方向看去,果见那楼的门檐下挂着的牌匾,正是‘问心’二字。
让人奇怪的是,这周围的所有建筑都是窗明几净,清爽整洁。却唯独这座楼的门槛与上下窗棂,都布满了灰尘,甚至有些地方还出现了朽坏的痕迹。
“伯父,理学小侄知道,可是这理学护法,小侄却是孤陋寡闻了。”
根据李轩原身的记忆,这个世界的‘理学’,是源自一位虞姓的大儒。不过核心思想都是一样的,都是所谓‘存天理,灭人欲’。
而这位虞姓的大儒,在大晋朝也等同于朱子的地位,被当代儒生们尊称为‘虞子’。
不同于李轩来的那个世界,朱子理学早已衰落,甚至沦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
在大晋,理学却正处于全盛时期,是大晋的官学。
说来李轩也曾经是那些人云亦云,对理学与朱子予以口诛笔伐的愤青之一,可如今他对理学虽然谈不上喜欢,却也没什么恶感。
这是因他后来研读经典,才发现朱子的思想确实是被现代的人们曲解了。
朱子说的‘存天理,灭人欲’,可不是人什么欲望都不该有。他认为‘饮食,天理也;山珍海味,人欲也。夫妻,天理也;三妻四妾,人欲也’——人们正常的吃穿住行都是天理,在此之外才是人欲。
当然,拦着别人吃喝确实过份,可也得看当时的社会背景,许多人可能是连饭都吃不饱呢!
这句话,更多是针对上层的士大夫与地主豪强,只因普通的百姓连‘天理’都难维持,又何谈‘人欲’呢?
而如果世间的‘食肉者’们都贪婪无厌,在‘欲望’方面肆无忌惮,那么升斗小民们还有什么活路可走?
朱子认为只有上层的士大夫们克制住自身的私欲,才能够维持正常的社会秩序与法规,才能够给平民们腾出更多的生存空间。
可惜被后人曲解,发展到禁锢人心的地步,沦为封建糟粕。
这个世界的大晋太祖,之所以推崇理学,推崇虞子,将理学定为官学,可绝非是因虞子与其同姓。
——这位太祖的爱民,在历代帝王当中可是无出其右!
“所谓理学护法,是虞子临终所设,代他‘维理学纲纪,护虞子之学’。在理学诸脉,甚至是整个儒门当中,都有着极大的权威。你之所以没听说过,是因这二十余年中,理学护法已经断代。不过这都与你无关——”
此时江云旗微一拂袖,就使那问心楼的门轰然大开:“跟我上楼!”
他背负着手走入楼中,后面的李轩则愣了愣神,才犹豫着跟了上去。
“可是伯父,这不太好吧?这既然是理学选拔护法之地,怕是不能任意出入?且我们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我们来这里,自然是有缘由的。”
江云旗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踏上楼内的楼梯。
李轩也亦步亦趋,可就在他的脚步踏上第一层台阶的时候,整个人就蓦地顿住。
他的精神一阵恍惚,然后就发现眼前完全换了副天地。
此时在问心楼内的江云旗,则回头看了眼神涣散,神色迷蒙的李轩一眼,然后一个抬手:“给他护法!”
他身侧虚空,赫然凭空现出了一只两丈长短的黑虎,朝着江云旗的方向低头一礼。
之后江云旗就拾级而上,直接来到了问心楼顶层。
此处却不同于下面几层那样满布蛛网与灰尘,被收拾的非常干净整洁。而在左面窗栏处,正有一位四十岁年纪,手持书卷,身穿粗布儒服的儒雅男子,正皱着眉头看他。
“你来这里做什么?还带了人进来。”
“我没事可不会来这里。”
江云旗的语气同样很不客气。他半含气恼,半含无奈的走到了这儒雅男子的面前坐下:“老权你帮我个忙,把那‘问心铃’的难度调整到最低。”
儒雅男子闻言后往楼下看了一眼:“那是李轩吧?我记得他是你女儿江含韵的下属?”
江云旗不由错愕:“你怎么知道?”
儒雅男子‘呵’的一声冷笑:“我当然知道!文忠烈公的隔代传人,当世浩然正气最正统,最精纯的年轻人。早在十天前,我们国子监就已经将他的一切过往都查的清清楚楚。”
他又若有所思:“老友你带他过来,莫非是想要试他的品行?是为给你女儿招婿的事?老友,你既然在意他以前的劣迹,不放心人家,那直接绝了他的心思就是,又何必来这一手?”
“我倒也想这么做。”江云旗望着窗外,眼现无奈之色:“你可知,自含韵出生以来,我是第一次听她说不讨厌一个与她年龄相当的男子。更让人无语的是,我那夫人,不知如何居然也看中了此人。
“原来如此!你女儿的情况确实棘手,要为她寻一情投意合之人,就更加困难。”
此时儒雅男子的神色,却无比怪异:“那么老友你可知,我们理学护法一位,空缺长达二十余年是什么缘由?”
江云旗闻言一愣:“不是因后辈不肖,无人能够通过问心铃的拷问吗?”
“后辈不肖?那么云旗兄以为我如何?可二十二年前,我一样在问心楼遇挫而归。”
儒雅男子随后说着缘由:“老友你当知问心铃的来历?那是一千二百年前,炼心宗的镇宗之器。炼心宗为虞子所灭,这件神物也就被虞子改造为挑选‘理学护法’的器物。可在二十多年前,因刀魔李遮天之故,问心铃的器灵已经失控了。”
“失控?”江云旗微微变色:“怎么个失控法?”
“彻底不受控制的意思,所有闯关者面临的都是最高的难度。”
儒雅男子苦笑道:“这二十余年来,大江南北儒家的天纵之才何其多矣?却无一人能从这问心楼走出。一应闯楼之人,要么是精神失常,要么是神魄受损,总之没一个全身而退。就说我的大弟子罗云,他当日虽然人还完好,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裸体的从楼中走出。好友且慢——”
他唤住了急急起身,准备往楼下走去的江云旗:“你如果打算将他强行唤醒,只会使他精神受损,永不可愈合。”
江云旗面色一阵发白:“这可如何是好?难道就没办法吗?”
“唯一的办法,是直接摧毁问心铃,可我肯定不能让你这么做。”
儒雅男子叹了口气:“所以现在,要么是他在问心铃中受挫,神魄付出不可知的代价;要么就是完完整整的从这座楼内走出,成为新的理学护法。”
江云旗闻言霎时色变,理学护法?就连他这好友也做不到,又何况李轩?
他只是想看看,这李轩是否真的改邪归正了。可如果今天李轩因他这莽撞之举出了什么事,他该怎么向自己的女儿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