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
这种感觉委实是微妙又奇怪,明明已经换了个姓氏了,而且话本子里那位张女官的性情也与她本人有很大的差别,经历更是如此,可乍一看到“张女官”这三个字时还是让乔苒自脚底生出了一股寒意,仿佛自己一样身陷囹圄了一般。
俏厨娘性子活泼开朗,人又热情,除了厨艺平平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缺点。当然,这个没什么缺点也只是在有些人眼中看来而已,在乔苒和张解二人看来,光厨艺平平这一个缺点就足以抵扣俏厨娘几乎所有的优点了。
“既是个厨娘,厨艺好是本分,至于为人热情开朗活泼之流只是情分,本分未做好,情分再好又有什么用?”这是他二人的想法,是以对于这本话本子中的俏厨娘二人都算不上喜欢。
不过虽然不喜欢,却也不至于讨厌。更没有想到在第三册话本子的开头,徐十小姐居然会将这个俏厨娘写死了。要知道除却极少部分如他二人这样的人之外,坊间看这话本子的对俏厨娘喜欢的不在少数,更有不少书生坦言比起过于沉静不像个寻常女子的张女官,他们更喜欢俏厨娘这样活泼亲近人的解语花,张女官虽然美丽却太过疏离了。而徐十小姐本人对于俏厨娘似乎也不讨厌,这一点从她笔墨用词多是褒义就看的出来。
原本以为这俏厨娘便是比不上张女官这样的主角,也该是个能活到最后的人物,毕竟话本子里总是要有几个横亘在主角之间的人物的,这种人物叫配角,而且关于俏厨娘的着墨徐十小姐当真是用了不少,没想到这第三册才开了个头,这俏厨娘居然就被写死了。
不仅被写死了,连主角张女官都被抓成了嫌犯。饶是乔苒自诩看的多了,“见多识广”,这种套路也不是没见过,可在大楚看到这样的套路,不得不说,徐十小姐的话本子卖的这么好不是没有缘由的。
乔苒手指搭在话本子的纸页上轻轻扣了扣,叹了口气,又转回第一页上准备将第一章看完,那头的甄仕远却听到了她的叹气,抬头问她:“何故突然唉声叹气?”
乔苒摇了摇头,道:“只是有些吃惊徐十小姐生前写完的最后一册的开头。”说罢便将傅灵带来的话本子的来处说了一遍。
当听闻这是徐十小姐生前最后一册遗作时,甄仕远也不由多了几分兴致,干脆从座位上走下来,走到乔苒身旁挪了张椅子过来同她一起看。
不出意外的,在看到第三册开头那个死去的俏厨娘时,甄仕远同样吓了一跳,默了默之后,忍不住道:“这下好了,你情敌死了,你要成重要嫌犯了。”
乔苒点头嗯了一声,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道:“不错,第二章开头我便被抓了。”
你被抓了?甄仕远闻言,下意识的看了眼身边的女孩子,这才再次看了下去。
徐十小姐话本子里的俏厨娘死状极其凄惨,身首异处,素日里这个活泼开朗的厨娘又没得罪过什么人,唯一得罪过的也只有主角张女官了,自然的,主角成了嫌犯。城中一时谣言四起,因着现场除了不加掩饰干脆利落的杀人手法之外并没有别的线索,一时间坊间猜测纷纷,都道凶手连个线索都不留,可见不是寻常人,不是杀人的老手,便是精通破案不留线索的破案官员。这前一条指向买凶杀人,后一条则是就差明晃晃的说出张女官的名字了。
不意外的,城中觉得张女官就是杀害俏厨娘凶手的不在少数,不少茶楼酒馆甚至已经开始借着这一桩事情编排起“二女相争,女官杀人”的故事了,毕竟,这种集狗血、情杀、女官之流于一身的故事大家都喜欢听。
传言传的愈发厉害,大理寺衙门面临民间言语的压力也愈发的大,更有不少不明真相的民众听信了茶楼酒馆的故事,觉得张女官就是凶手,因着大理寺只是收押张女官并未如他们期望看到的那样惩治凶手,还跑到大理寺门口扔菜叶砸臭鸡蛋抗议的。
当然,闹的最厉害的还是因此愤怒,觉得大理寺徇私枉法包庇同僚的被人暗中煽动的学生了,他们跑到大理寺门口静坐了。
这场面描述的委实太过真实,以至于真实的大理寺官员甄仕远同乔苒二人一时都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平心而论,若是当真有一个案子牵涉到了大理寺的官员,他们便是按照寻常规章制度办事,若是有人暗中煽动借此挑拨民意,话本子里的扔菜叶砸臭鸡蛋以及静坐抗议这种事是可能发生的,而且这可能性还不小。
甄仕远看到这里,不由沉默了一刻,不知是不是似有所感一般,他忍不住嘀咕了一声,声音中带了几分自嘲:“本官当年还当真如此……”
这一声自嘲是本是下意识的一提,声音又轻轻的,完全似是不经意的喃喃,若不是乔苒就在甄仕远身旁,且时刻注意着甄仕远,怕是根本不会听到这一句话。
当年……甄仕远当年便是在大理寺的,煽动民意什么的,房相爷完全有能力做到。乔苒脑海中不过一个转念的工夫便已经想明白了,她轻哂,没有戳破甄仕远的喃喃。
看来是亲身经历过,所以如此感同身受了。
看完第二章,正要看第三章时女孩子却突然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继续往下翻,而是认真的对甄仕远道:“我想缓一缓,便先不看了。”
甄仕远看了眼屋堂门口,门口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工部、礼部衙门那边能够三五日之内给到回复便不错了,在没有新的证据出现之前,花时间看一看这位徐十小姐生前最后一部遗作,倒也不算浪费时间。
正这般想着,一旁的女孩子挪了挪椅子已经自笔架上取下笔开始在面前的纸页上写了起来,在看到她落笔写下的“张女官”三个字时,甄仕远眉心一跳,下意识问她道:“你这是做什么?”
女孩子没有抬头,继续专注的写着,口中回他道:“我写的是张女官,”说话间她已在张女官下头又添上了“张解”二字,而后继续说道,“我想看看徐十小姐的张女官和乔天师身上到底糅杂了多少人的影子?”
她有一种预感,此时将“张女官”分解开来可以看到好些人的存在。
就譬如乔天师的身份来自于张解,姓氏以及某些喜好譬如爱吃鱼来自于她,性格却并不全然类似张解,有时候太过沉默寡言甚至让她品出了几分谢承泽的影子,可经手的案子实则大多是徐和修经手的。
张女官的身份则来自于她,性情也有些肖似她,但那时不时的小儿女作态又与她不一样,当然,这只是本话本子,即便有徐和修这个大嘴巴整日里“乔大人”“乔大人”的说,可听来的与亲眼见到的到底是不同的。更遑论她与徐十小姐说熟悉还当真算不得熟悉。张女官与她本人不同这没什么奇怪的。
她不敢确定是不是每一个写话本子的人都是如此,可从徐十小姐描绘的那几个主角的模样性情喜好都来自于身边人的融合来看,她相信人是有骨子里的偏好的,既然两个主角如此,那么其他重要角色或许或多或少也会有徐十小姐身边人的影子。
如此的话,那个对徐十小姐影响颇深,让徐十小姐深信不疑的人会不会也藏在这些人里?
第三册与前两册虽然从用词笔法来看能看得出几分前两册的影子,证明是来自于同一个人所写,却因着俏厨娘突然暴毙,总让她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徐十小姐对这个人的笔墨用词如此之多,怎么就让她突然死了呢?如果徐十小姐是个喜欢兵行险招,将故事写得离奇叫人捉摸不透的人倒也罢了,可从前两册话本子的内容看来,徐十小姐并不喜欢这样捉摸不透的故事。比起这样的故事,她更喜欢细致的穿针引线,处处暗示,所以,先前话本子里的案子虽说结果顺着故事的推移多半能猜到,可因着先前一点一点给出的暗示,能叫看话本子的人看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感觉。
这等处处埋着伏笔的写法当真是既不会惹怒看话本子的读者,又不会叫人乏闷。
也只有除了亲身经历过案子本身的乔苒没有太大偏好,对于多数人而言还是很喜欢这样的故事的。
所以,既然有处处暗示、喜欢埋伏笔的想法,她便总觉得徐十小姐的话本子里应当能找出一些有意思的地方。
而如今,她最想找出的就是话本子里那个俏厨娘身上又是哪个或者哪几个人的影子。
俏厨娘最初登场委实有些老套,若非性子活泼招人喜欢,怕是早叫人骂傻了。
这个老套的登场是卖身葬父。乔苒写了下来,在俏厨娘的身上,其中一个人的影子她已经看到了,乔苒在纸上写下“傅灵”二字,口直心快,不算聪明却憨直简单的性子这不是傅灵又是哪个?
但这个俏厨娘身上的影子绝对不止傅灵一个,乔苒默了默,认真的想着,眼中明光微闪:暗恋乔天师这一点若是换成暗恋张解的话,似乎又多了一个人的影子。
乔苒在纸上写下“真真公主”四个字。
那厨艺平平、卖身葬父又来自于哪里?乔苒看着纸上的俏厨娘陷入了沉思:当然,最令她难以释怀的还是俏厨娘为什么突然死了?
正垂眸思索着,忽听一旁的甄仕远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惊呼了起来:“这俏厨娘居然还有这等身份!”
对徐十小姐的那本话本子,甄仕远的兴致也不是很大,毕竟话本子里的案子比起他们现实经手的可简单的多了。可这一册的话本子不知道是因为徐十小姐生前遗作还是因着开场“张女官”被抓了的缘故,叫甄仕远兴致大了不少,便是乔苒没有再看,他自己却翻了起来。
不过他也未细看,略过了不少张女官身陷囹圄,乔天师奔走相救,二人感情升温的戏码,毕竟对于过来人甄仕远而言,这些小儿女情长委实没什么好看的。是以,他只捡着关于案子的内容翻了一番,此时已然翻了好几章,竟翻出了俏厨娘还有别的身份一说,顿时惊呼了起来。
别的身份?乔苒愣了一愣,忙问甄仕远:“那俏厨娘是什么身份?”
甄仕远眼睛并未离开话本子,一边看一边回她:“是流落民间的王族遗孤,”说着他又忍不住“发表”了一番自己的见解,“张女官是主角,显然是不可能杀人的,而且这杀人手法,就张女官那小身板儿估计做不到。”
毕竟张女官的外表各方面甚至包括体质都是来自于面前这丫头,一个普普通通的“弱质女流”不借助外力是不可能做到一个人一刀将俏厨娘身首异处的。
“所以这俏厨娘的死应当是同她王族遗孤的身份有关了,”甄仕远嘀咕着,“那杀她的人必是来自于某些势力,此事怕是要涉及朝堂权贵了,这从先前有人煽动针对大理寺的言论,意图让大理寺快些结案就能看得出来有势力在暗中下手了。”
王族遗孤……这个答案委实叫乔苒吓了一跳,她奇道:“她不是一开始就在卖身葬父吗?那个葬的不是她的父不成?”
这问题,一听就是他大理寺的人才问的出来的话了,因为他一看到这里,反应同她简直一模一样。甄仕远生出了一股莫名其妙的骄傲感,不过,此时他还未翻到后面,是以想了想,道:“可能在后头会写,我估摸着兴许是什么忠心的仆从什么的,毕竟仆从受老主人所托照顾小主人这种套路也是很多的。”
只是因着闲暇还未翻到后头,是不是这种套路,他此时还不知道,但依着他多年的经验,应当八九不离十了。
乔苒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认真的想了会儿,又问甄仕远:“既是王族遗孤,怎会沦落到流落民间,要卖身葬父的地步?宗室中人不是有名册吗?只要记录在册的,报了官,不至于叫她还要到大理寺来讨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