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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牛头巨斧

神国之上
    身子已经来到庭院上空的树白停了下来,他落回了庭院之中,枯瘦的脸上,发红的眼眸打量着四周,如警觉夜视的猫头鹰。
        白夫人同样利用红月探查着一切,她知道赵襄儿有个极强的后天灵,可以吸收一切的光,所以与夜色融为一体时几乎不可能察觉,但那并非真正的隐形,只要离开阴暗之处,便会暴露出身影。
        但最早看到看到赵襄儿的,却是破碎的奈何桥边的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身子纤瘦,她躲在桥边的一座空屋子里,身子蜷在屋子的阴影中,每日小心地探出头,张望着那座桥。
        她不敢离开地太远,因为她一旦离开,自己的身体便会像五马分尸一般开裂。
        她是新晋的孟婆,她早已和奈何桥绑定在了一起。
        但如今,桥已经没了,当然也不会有人来往,所以她极度缺乏安全感,每日假寐之时,都会觉得自己的手臂,腿脚离开了身体,然后从噩梦中惊醒,最让她害怕的是,她每日都可以分明地感知到这座城池的衰败。
        她知道用不了太久,哪怕没有外力的影响,这座城也会轰然坍塌,到时候所有的一切都会毁灭,而她对于永生的幻想虽然早在一个月前便已破灭,但知道一切终将走向灭亡之际,心中的恐惧感依旧像是锋利地刀子,时不时刺开胆魄,流出酸涩的液体来。
        于是她每日从黄泉中舀起一碗孟婆汤,独自饮入。
        这原本是酆都建成之后,成为南州所有阴魂归宿之时,她站在桥头,应该给每一个过桥前往幽冥彼岸的阴魂灌入的孟婆汤。这可以帮助他们忘记前尘的一切。
        但如今,她却是孟婆汤唯一的饮用者,她靠着这个忘记心中的恐惧,直到恐惧重新一点点泛起,她便再舀一碗,继续饮入,继续忘记。
        如此周而复始,她重复着忘记与想起,在奈何桥边荒凉的楼阁里猫着身子,痴傻地看着一切,也畏惧着一切,只想某一日,在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随着这座城池悄然地死去。
        而今日,她的精神一震,她意识到有人从窗前经过,却看不见,她试探性地抬起头,忽然发现窗前某一处的阴影要重上许多许多,就像是一片吸纳一切的深渊,而她这才发现,那“深渊”般的幕布下,白色的裙袂轻轻飘舞着。
        “你是谁?”小姑娘下意识地开口发问,接着,她意识到自己不该开口说话,对方能无声地渡河,肯定是很厉害的角色,自己应该假装没看到才对。
        接着,她啪得一声假装拍了拍身前,然后摊开掌心看了一眼,装傻道:“原来是只蚊子。”
        那人却好像不理会她的演技,只是伸出了手,松开,然后重新缩回袖中,潜伏离去。
        一身素衣的小姑娘盯着她留下来的东西,皱起了眉头。
        那是一块黑色的布条。
        她对这个布条有些印象,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收起,然后壮着胆子将脑袋探出了屋外,左右张望了一番,发现那人已经失去了全部的踪影。
        ……
        院子里,白夫人手指紧紧捏着狐裘,她反复考量着这座酆都,无论如何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座酆都是迟早要支撑不住的。
        但是如今它还没有坍塌,法则也没有崩坏,狭小世界里的彼岸性也不应该被打破才是,那么赵襄儿到底凭什么可以潜入,若非她在黄泉边留下了一些东西,要不然恐怕此刻赵襄儿杀到院子门口她才会察觉。
        难道她已经找到了破解彼岸的关键?
        她漆黑的眼眸,血红的嘴唇都静了下来,不沾染丝毫的神情,她不再多想什么,如今赵襄儿境界并不比自己高多少,而自己更是这半座城的主人,她要是敢孤身犯险,自己便再像那日那样,拎着她的长发,给她无尽的羞辱然后将她的皮囊活生生地剥下!
        她靠在椅背上,仿佛这把普普通通的轮椅也是白骨王座。
        白夫人意念动了,她以红月为媒介,将自己的念头传达了下去,一个个指令传入了这半座城的各个角落。
        无数尸影从他们的屋子里飘出,睁开被红月污染的双眸,行尸走肉一般飘到了大街上,千军万马似地朝着白夫人所在的院子奔涌过去。
        某个角落里,牛首白骨身躯的牛头直起了身子。
        马面死后,他继承了马面的力量,变得更为强大,身躯上的骨架都粗了一圈,它持着一双沉重的石斧站起身子,头上的一对犄角虽破损严重,但依旧粗壮尖锐,它在收到白夫人的指令后,便开始狂奔起来,每一步结结实实的踏在地上,都留下一个数尺深的脚印。
        它要直接奔过黄泉,去对岸杀人。
        白夫人的想法里,既然赵襄儿敢独自犯险,那她便让牛头直接杀去判官府,将那宁长久和宁小龄宰了,宁小龄已无再战之力,宁长久虽颇有手段,但境界低微,那日甚至没能几招杀死那个屠户,久战之下,绝不可能是牛头的对手。
        她做完了这些,操控红月探查天地,想要照出酆都的漏洞到底出在哪里。
        而长街之上,那袭漆黑无比的影子已然出现,黑影之下,雪白的裙袂随着脚步不停地飞扬激荡,她以九羽遮掩着头顶,跨过了长街,手中长剑顿出,带起一道长长的虹光,笔直地冲入尸影之中。
        似烟尘腾起,尸影堆里被一剑旋风般扫过,无数尸影被割得溃散,化作黑雾般的颜色,消融于长夜里。
        白裙翻卷,在黑雾中掠过,不沾一片污秽,少女继续飞速向前,手中长剑不停,如收割麦子,刷刷地将它们看得破碎不堪,剑招起起落落,极为干脆,转眼间便摧枯拉朽般将满街的尸影都清扫干净。
        那身影脚步不停,似在判断着白夫人院子的方向。
        白夫人心中一凛,对着身前已被污染的树白厉喝一声:“去杀了她!”
        “是!”树白立刻领命,然后身子飘浮起来,向着屋外飞速掠去。
        白夫人神色阴鹜,她从那剑招中确认来者便是赵襄儿,可她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躲过了这座城市法则的探查?
        院子外,短兵相接之声已起。
        如今树白传承了冥君许多零星破碎的权柄,双眸被污染之后无情无念,实力更甚,是这半座城中,境界仅次于白夫人之人。
        但是白夫人知道他拖不了赵襄儿太久。
        她透过红月可以看到院子外长街的景致,漆黑大鸟的遮掩之下,那雪亮的剑光一记又一记地斩出,只遵循最简单的路线,快得匪夷所思,一如院子里她给宁长久喂拳时那样。
        树白哪怕此刻境界不弱,但极其缺乏战斗经验,仅仅一个照面之后,招式便被死死地压制,被打得步步后退,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
        白夫人默然地吸了口气,似是要下定什么决心。    而另一边,牛头已然在黄泉畔猛地跃起,一下子冲到了对岸,在地上的凿出一个极深的大坑,它从大坑中拔出身子,开始加速狂奔,那些挡在面前的大门房屋院墙都被它一路撞破,它就像是一道黑色的飓风,抡转着手中的巨斧,以斩碎一切之姿径直狂奔过去。
        而随着牛头落地之后,整座城池的房屋都开始朝着西面倾斜了一些。
        白夫人皱起了眉头,心中更加不解。
        她知道这是因为彼岸对称的原因,牛头的境界压在了那头,这座城池短时内无法找到容纳境界维持平衡的容器,便不得已地开始缓缓倾斜。
        可这说明“彼岸”没有被打破,既然如此,为何赵襄儿可以无视这一规则?
        长街外刀剑碰撞的声音听得她心烦意乱。
        在她的认知里,这里依旧是她的世界,而她则是流放的君主,总有一日会重登王座,而此刻,竟有人敢公然无视世界的法则?
        她不能容忍,抬起了手,恨不得直接落剑尝试将她斩杀。
        这个念头一起,她另一只手连忙伸出按住了自己,咬牙切齿道:“白灵!你真的疯了!”
        白夫人抓着自己的手腕,知道如今自己的精神状况极差,与树白交流之际,她就感觉到身体里有多个意识不停碰撞,每一个都想要抢占主动,这让她头疼又恼怒,恨不得直接拿起骨剑将自己劈成数片。
        而随着牛头在那一边横冲直撞,酆都为了维系平衡,将许多世界本源的力量投送到了树白的身体里。
        这是饮鸩止渴般维持平衡的手段,总有一天,这个世界便会因为输送太多的力量而越来越薄弱,直到被外面的阳光照破,彻底毁灭。
        树白得到了许多力量的馈赠,在对方雷厉风行的攻势之下更加顽强了些,虽无法找到对方出剑的漏洞,但靠着本身的境界和严防死守的格挡,却也没有处于太大的伤势。
        白夫人心中惊诧了些,心想那赵襄儿为何这么多招还未将树白击败,难道是她为了潜入此地刻意压制了境界?
        她暂时无法明白。
        红月的视野里,那头疯牛已然冲到了判官府的院子里。
        它狂风般挥动着双斧,劈砍着所有可以触及的一切,它的双目通红,红得几乎可以喷薄出熔岩地火,骨架支撑起的巨大身躯同样像是小山,甚至比它身前更为强壮,它一鼓作气地冲入院子里,双斧狠狠地砸在地上,震得地动不已。
        它牟得吼了一声,宣告着自己的到来。
        这是它此生第二次这般酣畅淋漓地狂奔,第一次是它死前,撞过无数的街道,撞碎无数的木门,踏破长街,冲垮一切,最终在这间院子中倒下,被宁擒水割下头颅献给了白夫人。
        第二次便是现在。
        只是它从四蹄狂奔变成了人一般的直立行走,每一步却更重若千钧,它不再觉得自己是畜生,而是一个狂奔于荒野上的勇士,它勇猛无畏,力大无穷,那些生前奴役自己的人,如今在这双巨斧之下,都应该颤抖求饶,然后被无情地剁成肉沫!
        它握着双斧,张开结实的胸膛,红色的眼睛甩动着残影般的光,它又大吼了一声,头颅朝着前方顶去,它知道自己要杀的人就在屋里,他们听到了自己的吼声,却出于恐惧不敢直面自己,不过谁又能藏得住呢?
        它兴奋地嘶吼着,举起斧头朝着眼前的屋子劈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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