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锦绣
诺曷钵回头望去,登时目眦欲裂,一张脸瞬间惨白,高大的身躯甚至在马背上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只见身后不远处的山谷当中,两侧山坡发生了巨大的爆、炸,不知多少火药引爆之时释放出无与伦比的能量,使得整片山坡都被爆、炸所掀起,无数泥土砂石犹如山洪一般奔泻而下,将整条山谷堵得严严实实。
烟尘漫天,飞沙走石,后退之路尽被断绝。
不仅仅是诺曷钵,所有的吐谷浑兵将都目瞪口呆,随之而起的便是无尽的恐惧与慌乱。
唐人火器之威足以毁天灭地,无数袍泽倒在唐军的堡垒之下,即便是尸体亦要承受震天雷一遍一遍的轰炸,残肢断臂血肉横飞,不知多少人连尸骨都炸得成为残渣。
不少人已经萌生怯意。
吐谷浑人再是剽悍善战、悍不畏死,却也不可能真的不怕死。
胡族军队缺乏军事素养,更没有什么家国情怀,顺风仗一顺百顺,往往能够驰骋千里攻城拔寨,将数倍于己的敌人杀得落花流水、丢盔弃甲;然而一旦遭遇逆风仗,却将所有的劣势一同表现出来。
没有信仰支撑、没有精神依托,所有的勇敢都是体现于可以掠夺财富女人,一旦这样的目标无法达成,军心士气立即引发动摇。
然而现在,连后退之路都被截断了……
向前,是铺天盖地的弹丸,从天而降的震天雷;向后,退路已断,走投无路。
此时此刻,又该何去何从?
所有人的战斗热情一下子降至最低点,都看向坐在马背上的诺曷钵,等着他赶紧拿出一个决定。
而眼下的诺曷钵除去胆怯与恐惧之外,更有着从心底升起瞬间填满全身的悔意!
若不是听了吐蕃人的挑拨,若不是鬼迷心窍希望借助攻略大唐的机会提振自己的威望,从而坐稳可汗之位……何至于面临此等绝地?
此时此刻,诺曷钵肠子都悔青了。
然而面前之绝地却不容许他暗自懊悔,如何摆脱困局才是最为重要。否则就算能够逃回青海湖,他也势必威望尽失,带领数年休养生息方才培养出来的年青一辈葬身河西,他将沦为族人谴责与唾骂的罪人。
那是诺曷钵绝对不能接受的。
其实眼下做出决定并不难,只是在于能否甘心这一场筹谋已久的大战最终以失败落幕……
前方唐军所构建的堡垒固若金汤,他虽然不明白唐军到底如何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能够建筑这样一座庞大的堡垒,但是唐军居高临下使得火器之威力尽情发挥,将吐谷浑骑兵的冲击之优势彻底碾压,不管如何不计伤亡的冲锋,最终的结局很有可能便是全军覆灭,所有吐谷浑精锐尽皆死在谷口的堡垒之下。
前进之路,犹若登天之梯。
唯有当机立断撤出大斗拔谷,方能够尽可能的保存实力,伺机再战。
当然,如此一来就将伏忠以及两万先锋军丢弃,那可是他的儿子啊……
这是个两难的选择。
但诺曷钵也算的上一代枭雄,心中权衡片刻,便下定决心,红着眼珠子咬着牙,大吼一声:“传令下去,全军突围!”
言罢,反身从马背上跳下来,然后用手里的弯刀狠狠的斩在战马的脖子上,战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凄惨的嘶鸣,马头便被锋锐的弯刀斩断,跌落在地上,一股滚热的马血喷溅而出,将身边几个亲兵的衣袍尽皆染红。
战马的身子却兀自向前奔了两步,这才轰然倒地,四蹄抽搐着,一时间尚未死绝。
周围亲兵也都有样学样,纷纷斩杀马匹。
而后诺曷钵发足向着一侧的山坡奔去,数百亲兵紧随其后,接着便是陷入绝境的吐谷浑兵卒们纷纷丢弃战马,追随其后亡命奔逃。
虽然军令乃是“突围”,可是身处于峡谷之中,前有唐军磐石一般万夫莫开,后面退路被山石沙砾死死堵住无路可走,除去向着两边山坡攀爬逃命之外,哪里还有别的路让他们突围?
不过这样一来虽然全军溃散,但是祁连山绵延不绝、沟壑纵横,一旦遁入其中,即便唐军有十倍之兵力亦难以追杀堵截。
这些兵卒固然士气崩溃,可只要活着回去青海湖,就还是优秀的战士。
只可惜人固然可以翻山越岭亡命奔逃,战马却是不行。数万匹战马尽失于此,对于吐谷浑的实力算是一次近乎于绝路一般的损失……
然而又有什么办法呢?
除此之外,诺曷钵实在是想不出第二条路。
即便这些兵卒们逃回青海湖之后,对他的忠诚将会降至前所未有之低点,可就算自己的可汗之位不保,甚至性命都难以周全,但好歹也算是将吐谷浑的骨血带回去大半,人口尚存,即可苗裔不绝。
否则,若是将这数万精锐尽失在这大斗拔谷,他诺曷钵就将是吐谷浑的千古罪人……
诺曷钵手脚麻利的爬到半山坡,站定脚步喘了口气,回首去看,只见唐军已经从堡垒之中走出,正集结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有条不紊的追杀吐谷浑大军,而曾经给于自己无穷信心的大军,此刻却犹如野羊群一般漫山遍野丢盔弃甲,只知呼喊哭号着亡命奔逃,哪里还有一时半分半日之前那种傲视群雄、杀气腾腾的气慨?
胸口一阵沉闷,好似被无形的石头堵住一般,诺曷钵左手握拳锤了锤自己的胸膛,然后喉咙一甜,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身形摇摇欲坠,面若金纸。
左右亲兵吓得魂飞魄散,赶紧一拥而上将他扶住,眼瞅着山谷之中唐军已经加快速度追杀而来,那些唐军手里的火器射程不逊于弓弩,一旦被追上必然无法逃脱,赶紧由一个身强力壮的亲兵将诺曷钵背在背上,又用丝绦仅仅的将两人捆在一处,这才发足狂奔,不一会儿登上了山顶,又眨眼间消失在山顶一侧林木茂密的沟壑之中……
……
堡垒后阵。
听着前方“砰砰砰轰轰轰”惊天动地的炸响,双方兵卒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喊,负责镇守后阵的尉迟宝环心中惴惴,面色难看。
从河西诸郡挑选出来的一万精锐亦是浑身紧绷,紧握手中盾牌兵刃。
大家都知道右屯卫全部在最前方迎接数万吐谷浑铁骑的冲锋,不可能有余力兼顾后阵。右屯卫赖以威震天下的火器亦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分配到这边来,待过片刻,被故意放出来的两万吐谷浑先锋军便会以山呼海啸之势前来冲击阵地。
固然有堡垒阻挡敌军的冲锋,但一万人对上两万人,人数处于绝对劣势,且步卒对骑兵本就弱了气势,万一被敌军攻上堡垒,撼动大军之后阵……结果不堪设想。
尉迟宝环虽然镇守河西不久,但是出身将门,本身又能力卓越,威望还是很足的。
此刻将横刀握在手中,怒目环视周围,大声道:“河西乃吾等镇守之地,一旦谷口被破、堡垒失陷,则敌军长驱直入,吾等护佑之百姓、家眷、商贾,将会遭受敌寇之杀戮!而若是河西失陷,则敌军兵锋直指长安,帝国之京畿危在旦夕,破家亡国,就在顷刻之间!”
话说间,便听得一阵闷雷一般的轰鸣响起,脚下的堡垒都在微微缠斗,潮水一般的喊杀声中,两万吐谷浑先锋军已经跃马扬鞭突破了堡垒左侧几道墙壁的堵截,成功杀向后阵而来。
尉迟宝环颇有几分其父之风,将手中横刀狠狠一挥,嘶声道:“吾辈身为军人,自当保家卫国、死以报效!如今敌寇来犯,意欲占吾领土、掳吾钱财、杀吾亲朋、淫吾妻女!告诉本将,尔等该当如何?”
无数兵卒在他身边怒气充盈,振臂狂呼:“杀敌!杀敌!杀敌!”
士气暴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