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疾奴家有药
连日的大雪不但让赵祯忙碌起来,也让林逸隽每天都不着家。
自从林府建城之后,林逸隽就着手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把余家庄改成了一个专门收容孤儿的地方。这几年来,余家庄的孤儿每个月都在增加,到现在已经有五百余人。这五百多个孤儿大的十四五岁,小的只有三岁多。其中有十几个是因病因残被丢弃的孩子。平常日子里没有什么灾祸,被丢弃的孩子还少些,然一有灾祸,便总会有一些孤儿出现——或者大街的角落里,或者一些店铺商家的门口,或者是在避风的杂物堆里。另外也有少数被街坊邻居从倒塌的房屋里救出来却无力抚养的,听说余家庄收留孤儿,便好心给送过来的。
这件事情一直都是默默地进行着,知道今年大雪成灾赵祯才有耳闻,随后便让韩枫悄悄地去查看。韩枫不动声色的查访了两日,回来后如实向赵祯回报:“……事情就是这样的,这些孩子在余家庄生活,不但得以温饱,还能学手艺。女娃娃们里,心灵手巧的便学一些草编竹编,针黹女红以及厨艺等。蠢笨些的干一些浆洗,洒扫等粗活。男娃娃们有聪明好学的便在林氏祠堂的偏院里读书,林大人专门养了一个落魄的秀才教孩子们识字。没有读书天赋的便跟着村里的佃户们干点庄稼活。”
“没有好颜色的女娃学习歌舞?”赵祯纳闷地问。
“没有。”韩枫摇了摇头。
“没有骨骼清奇的二郎们练武?”赵祯又问。
韩枫自然明白赵祯当初让他去悄悄查看的用意,忙躬身回道:“回陛下,臣亲自在余家庄里外查看过了,并未发现有习武之人。”
赵祯叹了口气,点头说:“看来是朕心胸狭隘了。沐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医者,胸怀仁人之心。”
韩枫低了低头没有说话。他是武将世家出身,在当朝,武将跻身朝堂的基本就是不参政。
这日天晴,林逸隽只带着一个药童乘坐马车出城去余家庄,刚走到城门口的时候便被一人快马追了上来。
“林大人!请留步!”马上之人大声喊着,纵马上前拦在了林逸隽的马车前面。
林逸隽抬手推开马车的侧窗,探出半个脑袋,蹙眉问:“敢问是何人拦我的车?”
那人跳下马,上前来躬身行礼,沉声说道:“林大人,我是贤王府的,我家王爷请您速速过去一趟!”
林逸隽一愣,忙问:“是老王爷的病又发了吗?”
那人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是王妃的身体不好,王爷急的团团转,还请大人快些过去瞧瞧。”
林逸隽立刻吩咐车夫:“快!先去王府!”
车夫不敢怠慢,立刻调转了方向挥鞭子赶着马车直奔贤王府。
一踏进王府的大门,林逸隽立刻被人带去了蓝氏居住的院子,赵承泓早就等在那里,看见林逸隽他立刻上前来拉住他的手说:“沐霖,王妃近日不小心跌了一跤,见红了!孩子……你快看看孩子能不能保住!”
林逸隽不着痕迹的扫视了一圈,没看见那个汀儿,于是皱眉问:“怎么这么不小心?”
“嗨!连日下雪,门口的台阶上积了一层薄冰。都怪这些混账奴才们,这点事儿都办不好,王妃今儿出门滑了一跤……”赵承泓气急败坏的骂道。
“我先去看看王妃。”林逸隽一听这话就猜到了其中的原委,便再也不多问什么。
王妃蓝氏正焦急地躺在床榻上,见到林逸隽她都顾不得遮掩,立刻说:“林大人,求你一定帮我保住这个孩子,求求你了……”
林逸隽不敢保证什么,只说:“我先给王妃诊脉吧。”
“求求你了,一定要帮我保住这个孩子……”蓝氏自从嫁入王府之后只生下一个女儿,身为正妃却没有儿子,又眼看着侍妾白敏姝为赵承泓生下儿子且母凭子贵进为夫人,她心中怎能不慌?现如今她腹中的这个孩子是她后半辈子唯一的指望了。
有那么一瞬间,林逸隽心里想着就当自己医术不精无能为力好了,眼前这个女人因为自己心里的不痛快去谋害别人腹中孩子的时候就应该遭此报应。然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干咳一声,还是从药箱里取出了针包。
大约半个时辰的针灸结束之后,蓝氏腹中疼痛才止住了,人也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赵承泓见林逸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便猜到孩子是保住了,于是忙拱手道谢。林逸隽摆摆手示意他出去说话。赵承泓立刻吩咐白敏姝:“快去准备一下,今儿留沐霖在家里用饭。”
“王爷不必这般客气,我开个药方就告辞了。”林逸隽欠身说道。
“这可不行。今儿你说什么都不能走。”赵承泓拉了林逸隽从蓝氏这里出来便回了自己的内书房。
白敏姝早就带着丫鬟先过来一步,准备好茶点果品之后又带着人去厨房忙了。
赵承泓拉着林逸隽落座,一边亲手递给他一盏茶一边问:“沐霖,你跟我说句实话,王妃的情形怎么样?”
林逸隽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在下以为……的确不是很好。”
赵承泓立刻紧张地前倾了身子,问:“你的意思是孩子保不住?”
“王妃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了,现而今才不到四个月的身孕就已经有些承受不住了,母体受损,孩子是很难康健的。这个道理王爷应是知道的。”
赵承泓闻言无奈地叹道:“唉!太医院的其他人也都这么说。”
听了这话,林逸隽低头喝茶,没再多说。
良久,赵承泓又不甘心的问:“沐霖,你就不能想想办法?”
林逸隽捏着茶盏沉思再三,方轻声说:“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但请王爷恕罪,以我的医术,并不敢保证这孩子能足月降生。”
“那这……”赵承泓立刻笑不出来了。
其实林逸隽早就诊断出蓝氏肚子里的胎儿本就不是个健康的孩子,就算是早产了也未必能养大。但这样的话此时是没法说的。他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劝赵承泓,因为身为行医之人,就算有十分把握也只能说五分,更何况如今这事儿根本就没有把握。此时若是给赵承泓一点希望,只怕将来他会有十倍乃至百倍的失望。
林逸隽低头喝茶,赵承泓低头叹息。这沉闷的气氛上没有找到出口,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门帘被人掀起,白敏姝一脚跨进来也顾不得礼数,惊慌地说:“林大人,快,快去看看老王爷!”
赵承泓猛然抬头,惊慌的问:“父王怎么了?”
“怕是,怕是……”白敏姝一脸焦急,却不敢说后面的话。
林逸隽二话不说起身便往外走,赵承泓随后跟上,出门时又回头喊白敏姝:“把药箱拿上!”
一行人急急忙忙的往松鹤堂赶,但还是来晚了一步。
赵承泓和林逸隽刚至院内尚未来得及进屋,便听见屋里传来一声嚎哭:“王爷啊——”
“父王!”赵承泓猛地一愣,随后冲进了屋内。
林逸隽却止步于此,只默默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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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王驾鹤西去的消息在一个时辰之后传进了赵祯的耳朵里,当时他刚好在回禁中的路上,当即便叫人调转了马车的方向奔贤王府。
当晚,主管礼部的官员便急匆匆赶来面圣,并递上了为贤王治丧的奏疏。贤王是先帝的胞弟,对赵祯又有养育之恩,他的丧事便于别的王爷不一样。赵祯又在丧事议程上做了一定的修改,把哀荣加重了几分,并对礼部拟定的谥号不满意,驳回让他们再多拟几个。
忙完了眼前的事情,赵祯缓缓地靠在椅背上,才感觉到彻骨的疲倦。全身都累,每一根头发丝儿都透着酸痛,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个时候,他就特别地想念忘忧。
“陛下,您一天没吃东西了。贵妃送了一碗杏仁酥来,您要不要吃一点?”张四平小声问。
赵祯有气无力的回道:“没胃口。”
张四平抿了抿唇角,又劝道:“膳房预备了陛下喜欢的羊肉羹,陛下多少吃一口吧?”
这回赵祯连话都懒得说了。
张四平玩空心思想着怎么劝呢,就听外面一声稚嫩的询问:“爹爹忙完了吗?”
哟!救星来了!张四平忙转身迎出去,朝着两尺都高的小娃娃躬身行礼:“小人见过公主。”
“张先生,我爹爹呢?”灵熙手里提着个小食盒,仰着头立在门槛外,站都站不稳的样子。
张四平尚未来得及说话,殿内便传来赵祯的声音:“灵熙来了?快进来。别在门口吹冷风了。”
“爹爹!”灵熙喊了一声,拎着食盒往里走,无奈她人小腿短,乾元殿的门槛又太高,就算手里没拎着东西她迈过去也是困难,更何况还有个沉沉的食盒。
“公主把东西给小人吧。”张四平忙要接食盒。
“不。”灵熙攥着食盒不放,却说:“你把我抱过去吧。”
宫里人都知道自从这位小祖宗会走路之后就极不喜欢让人抱着,此时张四平听了这话差点就喜极而泣了,于是忙答应一声,弯腰把灵熙抱进了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