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没有假期
吴砚之前看过预告,已经知道那个戴着红色面具的人是他大哥。
看着银幕里戴红色面具的人,吴砚感觉就像看到一年前最初遇到的那个关琛。明明街上路灯明亮,不远处也有路人,但是一被关琛堵在身前,那瞬间,只感觉街上的巡警,严苛的法律,文明发展成的道德,统统都保护不了他。
好在那都不是真的。
画面里,面具五人组拽着缓降绳往下降,风凛凛地扯着他们的头发和衣摆。
四个配角气质浓重的跟班,咋咋呼呼,似乎感到很爽很刺激。红色面具则放慢了速度,沉默着落后于他们好几步。
这似乎是计划中的一环。四人率先停到大厦的某扇玻璃外,从腰上拿出了某种设备。玻璃应该不是普通的玻璃。四人分别立于玻璃的四个角,用设备把钢化玻璃弄得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但偏偏不碎。
此时的红色面具还在途中。他拽着一个大行囊,踏着墙,蹦蹦跳跳地往下降。在距离四个跟班还有几层的时候,红色面具忽然看准了高度,用力踩着墙面猛得跃起,奔赴自由般,飞向了大地。
镜头从正上方打下。红色面具的脚下,是百米远的街道,浑然无知的人头如粒米攒动,停在路边的汽车像指甲盖。一切都太真实了。观众看这一幕,看得腿脚几乎要软掉。
吴砚却恍惚看到,红色面具的嘴角,咧出了一抹笑,眼睛似乎闪过了一抹轻松。但这个画面一闪即逝,还没等人看清,红色面具男被腰上的绳子拽了回去,回落点恰好是碎玻璃的中心。半空中,红色面具拉过身后的大包裹,调整了姿势,踩着包裹,直直撞向了玻璃。
玻璃宛如阻挡石头的纸张,折叠着往里面倒去。
五个人顺利进了大厦,迅速整顿装备。
四个跟班从身后的包裹拿出枪械,手榴弹和防弹衣。红色面具的包裹,却是一个铁质的桶,打开盖子,里面竟蜷缩着一个鼻青脸肿、嘴唇龟裂的男人,骨头看起来很软。
刚才红色面具就是踏着这个铁桶,撞破了钢化玻璃。
“哈哈,出来吧你!”面具跟班之一,从桶里拽出了这只狼狈的软骨男。
一行人什么也不用说,按照计划径直往一个方向走去。途径的路上,有墙壁印着标志,显示着他们走在一家银行里面。
这五人是来抢银行的。
四个跟班带着一个人质走在前面。他们像学生春游一般快乐,犯罪对他们来说,宛如一场刺激的游戏。
红色面具慢慢走在最后,既不张扬,也不兴奋。然而那双眼睛,他的眼睛,就像狮子捕猎前的预备,行凶作恶如呼吸般习以为常,自然不再大惊小怪。他一举一动一次斜睨,看似浑不在意,却都带着目的明确的恶意——瞥向墙角,是在确认监控,行走扭头,是不让正脸对着监控,步频时快时慢,姿势也走得像个老人,是在模糊个人行为惯性,误导数据。
不需要任何近景,这些细节足以让红色面具男像枚钉子,让观众忽略前面的四个喽啰,只把注意力死死钉在他的身上。任画面光怪陆离,谁也挪不开眼。
路上陆续有安保发现了他们,但都在一个照面的瞬间被打中手脚,倒在地上淌血哀嚎。
让吴砚惊讶的是,匪徒里竟然谁也没将这些安保置于死地。他顿时心想,这些匪徒好像也没那么坏嘛!
面具五人众最后来到了一个巨型保险库的前面。
一路上都在哭嚎的软骨男,被推到了库房前面,枪口抵着后脑,让输入密码。软骨男别无他选,哆哆嗦嗦地用钥匙和密码,打开了金库的大门。
金库一打开,四个跟班兴高采烈地冲了进去,把钱往准备好的袋子里装。
红色面具在外面把风,并且准备处理软骨男。后者一接触红色面具的眼神,立马跪倒在地,闭着眼睛高喊:“我只是个打工的!我什么都没看到,绝对不会报警!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报警。”红色面具男丢了一个手机过去。
软骨男捧着手机,还以为是某种考验,愣了一下,赶紧讲:“我不报警……”
“报警。”红色面具男把枪口又放到了软骨男的额头。
软骨男报警了。
镜头一切,直接来到了十分钟后的楼下。
红色面具带着软骨男,直直地站在路中央。
街道的两旁和前后两方,没有路人和来往的车辆。不知道是不是被吓走赶跑了。只有冷清的路灯,以及广告牌散发的灯光,照耀着即将成为战场的这段地方。
报警中心那边,已经接到了路人和银行的报警电话,立刻增派了警力,但是……不久前发生了持枪挟持人质案,重心基本都被放到了那边。因此警力人手便不够疏散人群,以及在银行附近的街道进行部署,防止匪徒逃跑。
当几辆警车呼啸着出现在道路前面的时候,他们的任务之一,先是拖住匪徒。
警车上,警察远远地看到了劫持人质的面具男,拿起对讲机,跟总台汇报:“目标已确认,歹徒只有一人——”
话还没落,街道两旁的子弹便砰砰砰地倾泻而出。
歹徒不只一人……车里的警察想说这话,但已经来不及了。
驾驶员中弹身亡,警车方向一斜,直直地撞向了路边的花坛。
后面的警车连忙停下。但停下也是靶子。
四个面具隐藏在街道的两旁的掩体后面,交叉火力,夺走一个个警员的生命。同时还呼喊着“一个,两个……”,争先恐后似的比谁收割得多。
这种不把人命当命的姿态,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红色面具也从人质的背后端起枪来,冷漠地点走一条条性命,“五个,六个……”但和同伙们不一样的是,他的眼神里没什么兴奋,那一闪而逝被绷紧的咬肌,反而显得他心里似乎憋着一股气。
有故事。
吴砚心里刚冒出这样的想法,来不及细细观察,就发现来的几辆警车已经全军覆没了。几辆警车千疮百孔,甚至还有被手榴弹给炸到的,正燃着烈火。
红色面具放生了耳朵被枪口振聋了的软骨男,没杀。他领着众人坐上了早在一边准备好的车子,说,“现在是晚上一点十五分,刚好是最近街道巡警交接班的时候。后续的增援会在一分钟之后到达。时间足够,走。”
今晚的行动计划,似乎是红色面具制定的。好像警方的所有应对和反应,都在他的计划当中。
看过预告的观众们提前知道了答案,红色面具就潜伏在警方内部,因此才对警方这么了解。以红色面具目前展现出来的能力,要想抓住他,恐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观众们既为主角张家驹感到担忧,同时又很兴奋,因为近几年的电影里,一个聪明强大的反派已经很少看到了。
也不是没人挑战过。
但首先演员要演出反派的邪恶,那种说服力本身就很难演。稍演不好,在观众眼里,就是虚张声势,浮夸,外强中干。
其次反派的强大难以一以贯之。很多电影为了正义必胜的结局,反派被强行安排失败,理由往往充满了漏洞,看得观众十分憋屈,跟上当一样,或被当成傻子。
现在这个红色面具,让观众们隐隐有了期待,如果他能从头聪明到尾,便足够让人耳目一新,惊艳影坛了。
正当观众们以为面具五人众的登场已经结束的时候,剧情突然有了转折。
面具五人众准备撤退的时候,一辆车突然出现,拉响了警笛,一直咬在后面。
车里一个警察咬着牙说:“妈的,回个家都能遇到这种大案。家驹哥要是知道,一定后悔没跟我们一起。哈。”
吴砚记得清楚,另一个案件现场的张家驹和年轻警察,是从外地结束了一个任务回来的。跟他们一起的,似乎另有一支队伍。
现在看来,两支精英队,都遇到了意外案件。
观众们立马期待起来。
面具五人众里的一个跟班,似乎有着驾驶特长,一路飞驰着往某个偏僻的地方开去。车子在荒凉的厂区停下。
五人众下了车,各自背着两袋装满现金的袋子。
结果跑到某个巷子的时候,落在队伍最后的女同伙,紫色面具,被赶到的两个警察咬住了。
不愧是精英。
让匪徒成为了人质。
一名警察躲在墙角呼叫着支援。
另一个警察控制紫色面具的时候,一手拿枪,抵着人质的后腰,以做劫持;另一手握刀,绕在脖子,防止人质突然低头和同伙打配合。同时也把身子严实地藏在紫色面具的身后,时不时探出四分之一个脑袋,观察红色面具。
警察喝令红色面具:“放下枪!”
红色面具却只是笑笑,让同伙们先走,然后站在巷子的另一端,一动不动。
正当观众们已经场面会陷入僵持的时候,下一秒,红色面具竟举起手枪,直接开枪了。
子弹穿过十几米的巷子,擦过紫色面具的脖子,钻进了警察的眼睛里。
另一个警察愣住了。观众也愣。
吴砚惊了,都劫持成这种样子了,还敢开枪?不怕直接把同伙打死?这要么是心理素质好,要么是不把同伙的命当回事儿。说不定红色面具男想着打死同伙也没关系,这样就不会连带着其他面具的身份暴露了。
里面的警察愣了一秒钟,凭经验判断,倒地的同伴已经死亡了。来不及伤感,他要控制住场面,等待支援的到来。
结果刚转出墙角,镜头转述了他眼中见到的一切:
红色面具以猛兽扑食般的身姿,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睁着冷漠的眸子,直直地往镜头冲过来。
嘶……这一瞬间,影厅的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缩。直到反应过来他们和红色面具隔着一层屏幕,就像在动物园里,人和狮子隔着文明的栏杆时,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但银幕里的那个警察没这么好运,他直面了野兽。
一只擅长使用工具的“野兽”。
红色面具一挥手臂,手里的刀刃便划开了剩余那个警察的脖子。
所有的力气就像血,从伤口和指缝里流到了地上。
两名精英警察,做到了他们力所能及的一切,却仍被轻而易举地覆灭。
红色面具不仅智力过人,武力也强大得让人胆寒。
吴砚在心里幻想,如果智勇双全的大哥走上了弯路,会不会就是眼前这个模样……
影片到这里,正邪人物以两个作案现场登场。
两场挟持,两起解救。一种对比。
警察那边解决问题,靠的是配合,是团结。
而匪徒这边,靠的却是疯狂。
张家驹和红色面具同样都是用枪的高手,但心性完全相反。
相比张家驹,红色面具更心狠手辣,而且还藏在暗处,潜伏在内部。
这样的反派,张家驹能赢吗……每个观众的心里同时生起了这个念头。
谨慎地给两具尸体补了刀,红色面具收起手里的蝴蝶刀,然后开始整理现场,检查尸体身上有没有携带录像设备,手边有没有留下什么暗号……
做完这些之后,远处隐隐传来了姗姗来迟的警笛声。其实支援来得并不算慢,但这边的战斗结束得实在太快了。
“钱还没拿。”紫色面具看着落在地上的钱袋,提醒准备带她走的红色面具。
“走吧。钱不重要。”红色面具懒懒地说完,提醒同伴,“下次被劫持的时候,不要一点害怕都没有,这样会让他们提高警惕。”
“没办法啊,因为我相信你一定会把我救出去嘛。”紫色面具笑着靠近,眯着眼,热烈地吻上了红色面具男的嘴唇。
红色面具男接受着这个吻,然而他的眼,却冷冷地盯着远处闪烁的红蓝灯光,没有半丝温度。
镜头变化。
警察们已经用警戒线把巷子围了起来,拍照的拍照,取证的取证。
一辆车在巷外匆匆停下,来不及熄火,张家驹和年轻警察打开车门飞奔而来。
“阿乐!阿乐怎么样了!”张家驹边跑边问。
负责看守的警察没有说话,只是伤感地抬起了隔离带。
张家驹愣了,似乎从一个表情里明白了什么。他的步子顿时不再急切,反而带着恐惧,走一步退两步。
巷子的路总共就那么点,张家驹还是看到了不怎么想接受的事实。
他站近了呆看着同伴的尸体。两具。
边上的年轻警察已经憋不住眼泪了,转身蹲在了墙角,闷着哭。
良久,张家驹被一阵风吹得回过了神。他哽了哽喉,忍住了对死不瞑目的同伴说点什么。转身,张家驹拎起还在哭泣的年轻警察,快步走到了负责现场的领导前面。
不等领导开口安慰,张家驹便咬着牙说:“我们来抓。”
他的眼神炙热如待发的火山,似能熔化世间一切邪恶:
“老子一定要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