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疾奴家有药
面对赵祯的质问,忘忧缓缓地向着他伸出手,仿若邀请。赵祯呆愣了片刻,终是把自己的右手放在她的手里。忘忧攥着这只掌控天下的手,轻轻地捏了捏,方缓缓地拉近自己,最终把这只手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感受到掌心的柔软,赵祯心里的怒火一下子都消了,烟消云散。
“六郎,你可记得前太子赵睿是怎么死的?”
赵祯的手一僵,想要撤回来却被忘忧按住。忘忧继续问:“你可记得你自己小时候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这不一样。”赵祯的喉间有些酸涩,声音也变得暗哑。
“你还记得我们的灵熙原本还有个哥哥或者弟弟吗?那应该是象征着祥瑞的龙凤胎,却只剩下了灵熙一个人……”
赵祯看着忘忧苍白的面颊上滑下的泪珠,心里十分的难受。
“六郎,你是孩子的父亲。我相信你跟我一样都希望我们的孩子平安健康的长大。”
“但是,如果你不再是皇后,那么我们的孩子在皇族中的名分将不一样。”
“我不在乎,我相信孩子也不在乎。我只在乎我们的孩子平安,而孩子……我想他们最在乎的是父亲和母亲是否爱他们,胜过爱这世间的一切。”
“爱他一切,就应该给他最好的。”
“我知道。但不管是多么美好的东西,都必须先有命在才能享有。”
“你就这么断定朕身为天子不能庇佑自己的孩子?”
“我丝毫不敢怀疑天子的威仪和福泽。但人心险恶,在巨大的权势和富贵面前,有太多太多的人会不顾一切。就像先帝当初那么喜欢赵睿也依旧没办法保他周全。”
赵祯一阵心塞,他万般不服气忘忧说的这些话,但他却无法反驳。
“六郎,我也舍不得你。此生此世,我只想跟你相守到老……”
赵祯无奈地笑了笑,打断了忘忧的话:“你只想跟我享受到老却要我废了你皇后的分位?你这是什么道理?”
忘忧双手握着赵祯的手,柔声说:“我不要皇后的分位一样可以跟你相守到老。等孩子生下来我把他安顿妥当,就回宫去陪伴你,好不好?”
赵祯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忘忧仰着脸求道:“我不计较什么名分,哪怕只做个美人也无所谓。六郎给我一年的时间,一年后我一定回宫,伺候陪伴您到老,到死,再也不分开了。”
话已至此,赵祯觉得自己再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他深爱的女子愿意为了他们的孩子放弃中宫皇后的名分,甘心降为美人陪伴自己一生。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如你所愿。”赵祯沉沉的叹了口气,又弯腰摸了摸忘忧的肚子,“好好保重身体,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孩子。一年之约,朕可以等。”
忘忧起身下榻,朝着赵祯徐徐跪拜,并说:“多谢陛下。”
“起来。”赵祯弯腰拉着她的手,“你怀着孩子,不要行这样的大礼了。再说,你我之间,又何必这样。”
忘忧站起身来,苦涩的笑了笑,忽然伸出双臂环上赵祯的脖子,把脸迈进他的肩窝里,轻声说:“多谢六郎。”
赵祯无奈地展开双臂搂住怀中的人,低声叹道:“你呀!朕拿你真是没办法。”
忘忧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脖颈,柔声说:“我不过是仗着六郎还爱着我。”仗着他还爱着,才敢这样任性。但是这份爱究竟能多久,这就不是她能肯定的事情了。
当时赵祯也没在暮云观停留太久,他知道自己半夜开宫门的事情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所以确定忘忧没事之后便要回去收拾烂摊子。
赵祯出门的时候遇到刘少奢跪在门口,他略一沉思,扭头对孙若雪说:“这件事情朕交给你全权处置。把事情查清楚之后,给朕一个交代。”
“是。”孙若雪躬身答应着。
赵祯看了一眼刘少奢,一个字没给他便扬长而去。
刘少奢颓然跪在地上,等孙若雪等人送赵祯离开后回来,忙上前问:“孙夫人,这件事情是我的疏忽,但……我真的不知道这蜂巢里面会有人下毒!我指天发誓,若是我知道却没说,就让天打五雷轰,就让我不得好死……”
“好了!”孙若雪打断了刘少奢的话,“这件事情我一定要查清楚的。既然你没做,那就不必发这样的毒誓。但如果你真的做了什么,我也绝不会饶过你。现在萍香苑那边收拾的怎么样了?天越来越冷,我们要尽快搬过去才行。”
刘少奢听了这话心中稍安,忙应道:“都收拾妥当了。皇后娘娘随时可以搬过去。”
“那就好。你先去忙吧。”孙若雪说完便急急匆匆的进屋去了。
刘少奢摸不清这位孙夫人是什么套路,但至少她眼前是不会找自己的麻烦了,于是他抬手擦了一下脑门上的汗,转身要走时忽然看见了韩秋婳身边的丫鬟伴月,于是忙上前去悄声询问韩秋婳的情形。
伴月知道那蜂巢是经由刘少奢的手送进来的,因此对他也没好脸色。只说:“我们家姑娘一时半会儿的还死不了,刘大人就别操这份闲心了。”
刘少奢苦笑道:“伴月姑娘,您别这样说话啊!这事儿真不是我干的!你用脚心想想也该知道,我做这样的事情除了抄家灭族没有第二个结果。我就算是个傻子也不会这样做啊!”
“您这话说的没错,但是跟我们家姑娘有什么关系呢?我还忙着呢,您也担着差事,咱们就别在这里说些废话,瞎耽误功夫儿了。”半月说完,便急匆匆的走了。
刘少奢原地站了一会儿,又环顾左右那些忙忙碌碌的人们几遍,终究是无奈的离开。
当日午后,一道废后的圣旨送入了暮云观。圣旨上明文写着因中宫皇后林紫苏没有静心养胎使得龙胎早产,从而被废去皇后的尊位,降为宸妃。
七日后,失去龙胎的宸妃林紫苏搬出暮云观,住进了暮云观外的萍香苑静修。公主灵熙被送入宫中由贵妃教养,韩秋婳则本韩枫接回了韩家。
一场风波看似过去,京都城表面上又恢复了平静。然而林逸隽,沈熹年以及孙若雪等人则片刻都没闲着。
十月半的夜里,寒风呼号,大雪纷飞。正应了老杜的那句诗:入肆银花乱,倾箱雪片虚。
忘忧已经睡在暖榻上,对窗外的北风大雪毫无察觉。
孙若雪叮嘱了姜兰和白芷好生守在床侧,自己则换了一身夜行衣,披上厚厚的玄色斗篷悄然离开萍香苑。
萍香苑后面有一个园子,里面养着一些鸡鸭羊鹿等,孙若雪亲自挑了养在此处供忘忧食用的。园子自然有人看管饲养,也有供人居住几间屋舍。
深更半夜时,屋舍里依旧有灯光。孙若雪熟门熟路的进了屋,屋里只有一个黑衣人背对着门口站在炭盆跟前烤火,他身材修长,墨色的斗篷被火光笼罩上一层暖暖的光,却丝毫没有柔缓他冷硬的背影。
“查出来了。”孙若雪关上门,直截了当地说。
“是谁。”黑衣人转过身来,火光映着林逸隽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自从爱子丧生之后,他便像是换了一个人,脸上不再有笑容,眼神平静无波不见喜怒,但每回认真看谁的时候都会让人心生彻骨的含义。
“现在已经查到了寿王妃蓝氏的头上。再往上查,应该就是吕家张家那些人的余党了。”
“寿王妃。”林逸隽冷笑一声,抬手拿了铁箸拨了拨炭盆里的炭火,“是因为紫苏治好了白敏姝的隐疾,让白敏姝生了寿王长子?”
孙若雪自行走到矮桌跟前坐下来,倒了一碗热水捧在手里,方说:“你应该知道,女人的心里一旦生出嫉恨,就很难抚平。蓝氏自从嫁入皇族后一直过得顺风顺水,执掌贤王府多年,手中的人脉财力都不容小觑。但自从白敏姝跟了赵承泓,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林逸隽把铁箸狠狠地丢进炭盆里,冷笑道:“所以,她有理由也有能力做这样的事情。毕竟身为寿王的正妃,收买一两个宫中护卫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想怎么做?”孙若雪平静地问。
“她怎么对紫苏,我就怎么对她。”
“她怀孕了?”孙若雪诧异地问。
林逸隽看了一眼孙若雪,说:“这事儿你不用管,我自会安排。”
“这件事我去做比较方便。而且……”孙若雪说。
林逸隽似乎看透了孙若雪的心思,冷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是紫苏,我的手上早就沾满了鲜血。也不在乎多这一条命。”
“我知道你不在乎,但是王府内宅,我的人进出比较方便。”
“不,这件事情我想亲自做。”林逸隽说完,便转身拉开房门出去了。
一阵冷风裹挟着雪花扑进来,炉火被压得一暗。孙若雪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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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雪之后,贤王府便有一喜一忧两个消息送入宫中。
喜的是寿王妃蓝氏查出身怀有孕,且已经三个多月了,胎像稳定,且从脉象上看十有八九是男胎。这对赵承泓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喜事。
忧的是老王爷的病越发的重了,连着三日水米没打牙,汤药也喂不进去了。太医说,怕是熬不过月底。
贵妃王樱听完白敏姝的话之后,沉吟道:“王妃有孕自然是喜事,我这就叫人备了贺礼,一会儿随着你一起送到王府。但老王爷的病却更加要紧,这得尽快让陛下知道才行。”
“我家王爷说当前新政刚刚推行,诸多政事都需要陛下拿主意。这事儿就算是陛下知道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他的意思……”白敏姝犹犹豫豫地叹了口气。
王樱蹙眉问:“你有什么话还不能直说?”
白敏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王爷的意思是想请林大人来府中给老王爷把个脉。这论医术,满太医院的人都加起来也比不上林大人一个呀。可是自从皇后被废,林府的大门就长日紧闭,任凭是谁上门林大人都不见。所以,王爷的意思是想请贵妃娘娘帮忙说个情。”
“这事儿啊……”王樱有些为难的叹了口气。
“王爷也知道贵妃会为难。但是人命关天,还请贵妃想想办法。我家王爷无人时跟且说过,王家跟林家一向交好,贵妃又抚养着大公主,所以林大人看在中书令大人和贵妃的面子上说不定会答应的。”白敏姝说着,起身离座给王樱跪下,“妾求贵妃费心了。”
王樱起身离座,弯腰把白敏姝拉起来,叹道:“说起来,老王爷对陛下有养育之恩。就算为了陛下,我愿意试试。只是结果如何,我可不敢保证——毕竟国舅闭门谢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重阳节连陛下的赏赐都没送进府,这事儿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白敏姝再次躬身道谢:“贵妃肯帮我们说句话,便是天大的恩情了,王爷跟妾必永世不忘。”
至晚间,王樱叫人把自己小膳房炖的老鸭汤装好,又装了几个五香酥饼,带着灵熙去乾元殿见赵祯。
赵祯从繁忙的政务中抽身,先把灵熙抱在怀里说了几句话,又让王樱陪着用晚膳。王樱便借机把老贤王病重的事情转告了赵祯,并转达了白敏姝所求。赵祯放下汤碗,叹道:“王叔对朕有养育之恩,如今暮年病重,朕自然要尽全力医治他。”
“既然这样,那臣妾就打发人去林府求医?”
赵祯想了想,说:“这件事情你不用操心,还是朕打发人去吧。”
该说的话该办的事情都说完了办妥了,王樱便起身告退,带着灵熙回凝萃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