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黏土区的守林人中

    “请问你就是王虎？”进了门，张雪居高临下的问道。
    这句话一说，身后的张碳就知道自己犯了个大错误，今天就不该听张雪的带她来！
    张碳的妹妹张雪有轻微的精神疾病，当然不是那种到处打人的狂躁症，而是总是活在幻想之中，有些分不清现实与幻想之间的界限。
    一般来讲，只有小孩子才会有这种认知混淆的情况。家人也以为等她长大就好了，可没想到张雪长大后反而变得严重起来，她坚定的认为幻想中那些全是真的！
    关于外星人即将毁灭地球什么的……内容还总变，不带重样的。
    家里人没办法，只能尽量顺着她来。
    而且张雪也是个好孩子，除了这个之外别的都不给人添乱。
    除了爱幻想这一点之外，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当她知道别人不认可她的想法后，就默默的将那些都隐藏起来，除了家人之外哪怕最好的朋友也不会去讲……这让家里人更加心疼。
    这次张碳调任法兰克福担任使馆武官，张雪借口想去欧洲旅游散心，跟着过来。
    家里人与其说担心，不如说抱着完全支持的态度。结果到这边后张雪一直宅在张碳的公寓里不出门，然后突然又让张碳以外交官的名义，配合她调查一位来德务工的同胞。
    张碳刚到法兰克福没什么事儿，张雪又把那个要调查的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并说这个人和自己的病情有着莫大的关系——这还是张雪的幻想首次与现实发生联系！
    出于对妹妹病情的担忧还有安全上的考虑，张碳还是帮了这个忙。
    可他怎么都想到，自家的乖小妹出了门竟然这么放飞自我——前面那个“我爸是副部”加上现在这个审问嫌疑人似的开场白——妥妥的就四个大字，“仗势欺人”！
    张碳真是嘴里发苦，他感觉自己这份工作怕是要黄，一个“重大处分”正在向他招手……
    *****
    张雪的气势很足，同时用审视的目光居高临下打量“壮胖”，和电影里那些正派的警察一模一样。
    其实她是在学她父亲。
    “不，你找错了人，我不是。”哪知道黄版奥尼尔耷拉着眼皮，头也不抬的直接摇头否认。
    “可你在大使馆的登记资料上可不是这么说的。”张雪从包里取出几张A4纸，得意的在他面前挥了两下。上面有身份证、护照和一些登记资料的复印件，照片明显是“壮胖”本人。
    只是照片没有直视本人时的那种冲击力罢了。
    张碳眼睛瞪得溜圆，只觉得冥冥中一口黑锅朝他飞来，稳稳的扣在了他的脑袋上！
    我不是，我没有，不是我！
    他很想辩解说这份资料不是他提供的……可也得有人信才行啊。
    “你们工作人员办事真的很不认真，很不严谨。”壮胖指着复印件上的名字，用那种语气一板一眼的说，“仔细看，看仔细了，别漏字！我上面填的名字分明是王、老、虎！小二黑结婚、王老虎抢亲的那个王老虎！
    这是三个字，王虎是两个字。
    姑娘你不但德语不行，中文也差点儿意思。”
    王老虎……好吧，其实就是王虎。
    眼角看看“人故”系统的提示，我没念错吧？
    怎么她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还真的是王老虎？行，就算是我们的工作不细致，那X43470Z3T500001976这个编号你总该熟悉吧？”
    王虎愣了一下，张碳兄妹只觉得那双眯着的眼睛猛的亮了一下，仔细看却发现还是那副懒散的样子。
     A、【反问】你怎么知道这个编号，你是谁？有什么目的？
     B、【无谓】爱谁谁反正和我无关，我只想过好最后这几天，能不能别来烦我。
     C、【哄骗】完全没印象，哪国的身份证号码？听说带X的都是性别不明？
    王虎眯着眼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小女生是怎么知道这个编号的，按理说绝不可能泄露。
    除非是……
    如果是那样，他不想断然拒绝也不想就此承认，因此反问和犹豫都不恰当。
    “完全没印象，哪国的身份证号码吗？听说带X的都是性别不明？”王虎含糊的说，随即又转换话题问道，“请坐吧，茶、咖啡，还是可乐？”
    他这么问了，这样出于礼貌张碳兄妹也不会直接离开，方便他……不，王虎根本没有这个意识，是方便“人故”系统接下来从侧面打探消息。
    “我要咖啡。”张雪说。
    “茶。”张碳点头。
    趁着王虎去拿饮料的功夫，张碳先是威胁的瞪了妹妹一眼，示意她不要再乱说话。
    然后目光飞速的审视了一下室内环境。
    屋内只有三十几平米的面积，厨房、卧室和客厅放在一起，右侧被单独隔出来一个小间当厕所和浴室。正对门是一张电脑桌，电脑开着，屏幕上开着国内某热门网络游戏。似乎他们来时，屋主正在玩游戏。
    左侧靠墙角的位置摆着两张旧沙发和茶几，上面堆着一大叠快餐盒和披萨盒，堆叠得错落有序，边沿整整齐齐。对面是一台老式彩色电视机，用显像管的那种，还一张折叠起来的床靠在墙上。
    室内东西不多，与室外同样整洁规整，但又确实像一个单身汉住的地方。
    可这布局又给张碳一种非常熟悉的既视感……他想了想，猛然间若有所悟，这不就是潜艇生活区的相似布局嘛！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地方是空间利用率最高、物品摆放最合理的，无疑是内部空间极为狭窄的潜艇生活区——由于潜艇属于强制性适应，以至于潜艇兵哪怕退役多年，依旧会保留类似习惯。
    这里就是类似情况，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所有物品以使用频率排序摆放在远近不同的位置上，而中心点就是电脑前的那张椅子。
    王虎以前是军人？
    曾在潜艇上服役过？
    张碳暗自警惕的同时，对妹妹的那些神叨叨的话有了一丝相信。
    ……
    “对不起，虽然很冒昧，但我希望你能先听我的故事再做决定。”
    等王虎坐下后，张雪看着王虎的眼睛说道。
    与张碳的几乎不信，和王虎的怎样都行的态度不同。
    张雪可是被当成了神经病足足二十年，她极为渴望去证实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而王虎是她和现实联系的唯一证据，因此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牢牢抓住。
    为此甚至不惜提前吐露自己的秘密。
    “我叫张雪……从小就是个敏感的孩子，没有人能理解我，因为他们不知道我能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请问有糖么？我喝不了黑咖啡。”
    她划着咖啡问。
    王虎从张雪面前的——茶几下方——取出一盒方糖，摆到张雪面前。
    你刚刚说，你能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可摆在你眼前的方糖你都看不到。）
    简直是无声的嘲讽……张雪根本没懂，而看懂了的张碳已经不知第几次想捂脸。
    张雪拿起方糖“叮叮叮”连丢三颗，第四块拿起来反复犹豫后，又痛苦的放回了盒子，喝，皱眉，然后才继续说。
    “很多年前，大约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开始听到一些声音，脑海中出现一些画面……那些信息告诉我，地球之外还有地球，而且彼此是有关联的。并且我们的地球即将迎来关键时刻，一次重大的考验，让我必须为率领全人类做好准备……”
    王虎很确定，最后一句话是她自己给自己加戏。
    神王还在某个世界悄悄活着，谁敢大言不惭说要率领全人类？他可是史书认证过的小心眼儿。
    “开始的时候我一点儿都不相信，也说不清看到的是什么。虽然它让我看到很多画面，可你不懂，我当时也不明白……直到我在电影院里看到类似的电影，那时候我四岁还是五岁？
    在爸爸的小放映厅里，看了《少数派报告》、《第九区》、《明日边缘》……你根本不知道我在银幕上看到那一幕时有多震惊！因为那是我在幻想中早就见过的画面和情节！”
    ……
    随着张雪的诉说，王虎大致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简单的说，就是张雪所谓的天赋异禀（非正常人），是因为她被所在星系的地球主机选为了“代言人”——所以她说的也没错，她就是这个星球的救世主预备役！
    这样的人虽然罕见，但王虎在执行任务时遇见过几个。
    他们只要不死，无一例外全成了大人物。
    张雪能听见一些别人听不到的只言片语，看到一些出现在脑海中的画面，一方面是因为天赋，另外一方面是因为那是被本地主机强塞进去的。
    王虎的大脑经过了“格式化”，在降低情感波动的同时，还能与任何行星主机、电子设备进行对接，这就是异能“超链接”。
    但正常人的大脑不是这样——正常人的大脑里塞满思想，就像瓶子内塞满了石头。里面早就装满了，主机就算想也塞不进去太多东西。
    塞进去的边边角角，只会被当成是灵感……
    而张雪大概是那种天生大脑空空如也的人物，说天赋异禀没有错啦。
    尽管接收到的信息毫无条理，但张雪能收到声音画面，还能知道是“有人塞给她的”，有这样的候选人主机应当感动到哭才对——要知道在王虎见过的“救世主”中，有很多人到死仍以为救世全都是自己的功劳。
    是自己灵感勃发、预言未来并遵从内心，和子虚乌有的行星主机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从硬件条件上，张雪绝对是绝佳人选。
    然而现在的问题在于，现在王虎来了……
    再天然的大脑也比不上经过格式化、能与主机无缝交流数据的脑袋。更何况还附赠“三级异能”和“战斗经验丰富”两种特性。对缺乏现实手段的主机来说，无异于饿狗看到红烧肉。
    这不是王虎乱猜，因为就在他得出这个结论的同时，眼角就开始出现了新的提示——这个提示十一年前曾出现过。
    “您有新的通讯请求，是否接入？”
    *****
    王虎歉意的看向张雪，没有去点“同意接入”，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同意。
    张雪仍然在讲诉。
    如果这是克苏鲁小说，那张雪可能早就疯了，并且San值归零——那怕在现实世界，她这种表现也被家里人当成了精神病。好在她家里父母健在并且还有两个哥哥，全都对家里唯一的小女儿疼爱有加。
    他们没有叱责、恐吓、打压、嫌弃，来试图矫正她的“错误想法”。而是通过鼓励、引导等手段让张雪畅所欲言，将心中的情绪都疏导出来。
    如果这些只是无意义的呓语，那这也就是又一个精神病病例而已。
    问题是张雪忽然发现，她看到的画面出现在了现实当中。不，应该是出现在现实的电影当中……只不过内容上有些大同小异，情节更是南辕北辙。
    譬如说《后天》，电影里演的是由于全球变暖，南极融化造成席卷全球的冰风暴。而张雪在“启示”中看到的却是木星变轨引发地球远离太阳，世界重回冰河时代；
    还有《黑客帝国》，电影是AI觉醒试图统治世界，人类奋起反击制造黑暗天幕，AI将人类做成生物电池，制造虚拟世界“矩阵”等等；张雪在幻象中看到的是第三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人类要用核弹将自己炸回石器时代的前夜，AI突然“接管全世界”，控制并销毁了所有核武器，并将人类这个善于自毁的种族给“圈养”起来，等待黎明……
    情节差的天高地远，除了张雪自己，谁都没办法把她说的和电影联系起来。
    电影为什么这么拍张雪很能理解，作为准专业人士之一，她知道剧本不能按照现实来写。不蹭热度、不迎合主流民意、不来一段三角恋爱，电影怎么赚钱？
    大家去电影院是去爽而不是去找骂的。
    张雪觉得自己能收到这么多的“启示”肯定意味着什么，比如说成为救世主……或者成为救世主他妈（看过终结者之后的想法）？
    然而事情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那些出现在幻想中的画面只会变成电影和电子游戏，却不会变成现实。
    看世界安安稳稳、岁月静好，张雪觉得我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咸鱼的救世主——难道其实是要我去拯救崩溃的电影市场？可问题是，电影市场也没崩溃啊……我要先把它搞崩溃？
    纠结的少女思索中。
    就这样，张雪在怀疑中度过了她的少女时代，连初恋都没来得及解锁。
    直到最近，刚上大一的她在启示中首次获得了明确的信息——“去找一个生活在德国名叫王虎的华人，他就是你要的答案。”
    所以她来到德国，找到了王虎。
    名字会错，身份证号可能不一样，但那张脸绝不会错……她发誓曾经在幻象中见过，一张血海和硝烟中杀出来的面孔！
    这就是最大的证据！
    “所以今天是2019年，你却穿着20年前流行的《黑客帝国》套装来这儿？是想表达时光如梭的感叹？”
    我，王虎，合成人，看到太离谱的事也是会努力吐槽的。
    合成人只是情绪波动小，又不是莫的感情。
    “你以为我喜欢穿过时的衣服？你不知道我这一路上有多尴尬！我还以为你会对这种风格接受度更高。”张雪气呼呼的打量了一下王虎，肥T恤+懒汉大短裤+拖鞋，即邋遢又随便……我完全打错了算盘，这就是个死肥宅好嘛！
    算了。
    张雪直起身，直视王虎的眼睛，发出一记直球。
    “我活了二十二年，今天找到你，只为了想获得一个答案！我想知道在我脑海中出现的那些画面、我耳边听见的低语，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到底是一个漂亮的、灵视很高的、可能拯救世界的普通女孩？
    还是一个沉迷幻想的疯子！
    请你直接告诉我！”
    “这种事为什么要来问我？”
    “因为我脑海中的那个意识告诉我，只有你能给我答案，你就是答案！”
    “好吧……”
    任何问题离战斗越远，王虎就越不擅长。所以他再次向“人情世故系统”求助，眼前出现三个选项：
     A、【物质欺骗】没错，我就是外星人，我和半人马伽马星王国暂时失去了联系。你能先借我五十万造飞船吗？等我带舰队回来，一定封你当地球球长。
     B、【感情欺骗】你可以让你的跟班先回去，自己留下来好好谈谈，我保证和你坦诚相见。
     C、【战术欺骗】姑娘，你确实是个精神病。
    王虎……
    系统是不是坏了？
    “人故”系统可能是想说个笑话，却让王虎看的一头雾水。
     A和B两个选项他完全看不懂，有半人马伽马星这个王国吗？莫非是非人类文明？否则一颗地球的辐射范围内不该出现第二颗地球，这难道不是常识？
    还有留下来谈话，谈什么？
    所以选择显而易见的，王虎抬起右手轻轻放在了张雪的肩膀上，眼神真诚的直视她的目光，用最为诚恳的声音答道。
    “姑娘，你就是疯了。”

第6章 黏土区的守林人 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