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江湖
潘科长喝高兴了,也唱痛快了,开始大谈人生:“梁老板,你们年龄还小,遇到不如意的事儿常常会抱怨世道不公,但是到我这个年龄什么都看淡了,抱怨也就少了。要知道,这世上只有相对的公平,没有绝对的公平。比如,为什么制定法律法规?目的就是创造公正公平的环境。反过来讲,不正好说明世界是不公平的吗?要不制定法律干什么?
即便是有了法律就能公平吗?不可能!咱就说你这次罚款,可罚可不罚,可多罚可少罚,怎么能公平?法律是统治阶级制定的,自然就会有一部分人凌驾于法律之上,所以,好多时候得认命!
‘生活虐我千百遍,我待生活如初恋。’不顺利的时候读一读苏东坡传记,他可是宋朝文坛神一般的存在,然而后半生还不是官职在不停地被贬谪?惨到什么程度?一直贬到六十六岁这一年,直到结束了他这风雨雷电交加的一生。不过,人家却作诗自嘲:‘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
苏东坡最后的一首诗句更逗:‘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澹州。’黄州惠州澹州是他一次次被贬的地方,流传最广的是黄州的东坡肉、惠州的羊蝎子、儋州的生蚝,都是他的杰作。他所说的黄州惠州澹州,实际上就是说的他发明、发现的这三道菜。
林语堂说他‘是个不可救药的乐天派’,咱和苏东坡比不是太渺小了?受到的挫折和人家比又算什么?人家这样的大人物面对挫折都能笑谈风声,咱们的脸面值几个钱?”
梁惠凯说:“受教了!还是您内心豁达,活得透彻,能看透世间不平事,能放下欲望保初心!您这一番话让我释怀不少,谢谢!”潘科长说:“就是嘛,不就是开一个批/斗会,最多再罚点儿款,有什么大不了的?”梁惠凯说:“领导说的极是!人常说,多与高人相处,勤与能人共事,常与福人往来,以后要多多教诲啊!”
马屁拍得舒服,把领导们也就伺候好了,开始到房间录口供。梁惠凯这才知道,这么严肃的事也是骗人的,他说什么那边就记录什么,最后还让他读了两遍,确认没有不妥之处才签字画押。
把两个部门的领导送走,梁惠凯才有空去看刘喜柱的家人。虽然嘴上说着释怀了不少,但那只是自欺欺人的,一说要去探望家属,他的心里就像压了一块巨石一般,呼吸不畅,沉重极了。
刘喜柱父母的房间里坐满了人,都认识,村里的亲属。梁惠凯站在老两口面前,心里满是苦涩,羞愧的说道:“大爷、大娘,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喜柱哥。”
老头眼里噙着泪水,叹了口气没说话。老太太马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可怜我的孩子呀!年纪轻轻就没了,让我们以后怎么活?这是造了什么孽,让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不如我死了算了!老天爷呀,睁开你的眼看看,我们行了一辈子的善,到头来孩子却没了,你的心咋就这么狠,让我们骨肉分离……”
老太太哭天抢地,撕心裂肺,梁惠凯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刘喜柱的小姨说道:“姐,别哭了,再哭身体就哭坏了。孩子已经没了,哭也哭不活,关键看小梁怎么赔偿吧。”梁惠凯连忙说:“放心,我一定按最高的标准来补偿。”老太太哭诉道:“我不要钱,我要儿子活过来!我苦命的孩子呀……”
在众人好说歹说的劝说中,老太太终于停止了哭泣。梁惠凯又说了些宽慰的话,还得去看看刘喜柱的媳妇杨梅,这才是正主。刘喜柱是刘翠花的堂哥,所以过去和杨梅的关系还算不错,梁惠凯感觉心里的压力也稍小了一些。
杨梅房间里的人梁惠凯大多不认识,应该都是她娘家的人。他进去时,杨梅正坐在床上,腿上盖着被子,像坐月子一般。两岁大的小儿子在地上蹦来蹦去,还不知道爸爸的死对他意味着什么。梁惠凯的心更沉重了,这不是伤了一个人,而是毁了一个家庭!
来了就得道歉呀,梁惠凯走到床边低声说道:“嫂子,对不起!”杨梅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嘴也懒得张一下。杨梅的大哥杨光问道:“你就是梁惠凯?”梁惠凯说:“对,我就是,”杨光喝道:“跪下!”
梁惠凯一愣,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杨光骂道:“你他妈的管我是谁,让你跪下赶紧跪!”一边骂着,一脚踢在梁慧凯腿上。梁惠凯心想,估计是刘喜柱的大舅哥吧?要说死者为大,在刘喜柱的灵堂前磕个头也无所谓,可给你们磕头算哪门子事儿?苦涩一笑说:“大哥……”
话没说完,杨光又一拳打在梁惠凯后背上,骂道:“别套近乎!这半天你干什么去了?家里人都来了,你看也不看一眼,牛逼啥?让你跪下,听到没?”又过来一个人,骂骂咧咧的揪着梁惠凯头发就往地上按。梁惠凯暗叹一声,打就打吧,能解气也好啊,便蹲在地上护住头部和裆部,运气于背,任他们拳打脚踢。
听到打闹声,王大海跑进来喊道:“你们怎么能打人呢?打人解决问题吗?杨梅,你说句话呀。”周围发生的事仿佛和杨梅没有关系一般,只是木然地坐在床上一声不吭。
杨光喝道:“王大海,没你什么事儿,滚一边儿去!”王大海气愤的说道:“你打吧,把人打坏了你还得进监狱去,不识好歹不是?”杨光说道:“打他不应该吗?我们来了半天了他都不来看一眼,还是人吗?”
王大海说:“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安监局的领导下来调查,不应付哪行?你咋就不讲理呢?”杨光冷笑一声说:“你闻闻他这满身酒味!这是什么日子?还能喝酒吗?当老板的一个个良心都坏了!我看打他是轻的,不让他偿命就不错了。”
王大海说:“杨光,别挑事了,领导来了不招待能行吗?人都是要讲良心的,当初都哭着喊着想跟着梁老板干,出了事就翻脸不认人?你以为梁老板愿意啊?都是乡里乡亲的,梁老板让你们住最好的宾馆,吃最好的饭菜,你还想怎样?你们说梁老板没良心,你们的良心在哪儿?”
杨光恼羞成怒,愤愤的说:“哟呵,说了半天你们还有理了?那死人就应该的呗?”梁慧凯站起来说道:“大海别说了,让大哥解解气也是应该的。不论怎样,都是我没照顾好喜柱。”杨光骂道:“别假惺惺的!这次的事儿处理不好,让你年也过不下去!”
谈什么良心不良心的,说了半天还是钱呗!梁慧凯心里的愧疚感顿时消失了一大半,腰杆也挺直了,说道:“既然大家都来了,你们拿个主意,咱们是在这儿处理,还是回老家处理。”杨光说:“先把赔偿的事谈好了再说别的事儿,少一分钱都不行!”
梁慧凯说:“这是肯定的。这样吧,大海,你去把楼上的会议室租下来,咱们到会议室谈去。杨光,你们最好先商量好,然后派个代表谈,这儿乱哄哄的,估计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杨光说:“我妹子的事我说了算,这事儿我来谈。”
赔偿金分几部分,有丧葬补助金、供养亲属抚恤金和一次性工亡补助金,大部分钱都是女方领取,父母只能领取属于自己的抚恤金,很少的一部分。
所以说,发生工亡事故就是“两改一归”,老婆改嫁,孩子改姓,财产归别人,最终富了媳妇,苦了老人!总之,一个男人上班不注意安全,就是在给另一个男人打工,话虽绝情,却很难逃脱这个冷酷的现实。
看着一言不发的杨梅,梁惠凯心想,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这话不假呀!何况刘喜柱已经死了,杨梅和他家马上就成了路人,更没有感情可言了。以杨梅目前的状况,估计就是往这方面发展,一家人马上变成了两家人,肯定会因为分配不公而大打出手。这种事情在矿山发生的多了,哪能由一方去谈判?虽然梁惠凯没经历过,却听得多了,所以更谨慎了,不然的话,最后的结果是双方都会怪罪他!
来之前,梁惠凯本想着大大方方的多出十万块钱,快速把事情处理了,自己心里也能得到一些安慰。可是一进门来杨光就给他来了个下杀威大棒,梁惠凯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了!于是说道:“你们谁谈我不管,但是必须和喜柱的父母商量好,双方都要出人。”
杨光说:“他家我们不管,各谈各的。我只争取我妹妹的利益,他父母那边他们说了算,和我没关系。”既然是奔着钱来的,那就没有感情可言了,梁惠凯心里反而轻松起来,直截了当的说道:“这是程序,必须双方出代表,要不你们会怀疑我从中作假!”
梁惠凯说完,不再理会杨光的不满态度,马上从房间里出来了。王大海跟上去,拍拍梁惠凯身上的脚印说道:“你知道中午一桌菜花了多少钱吗?三千多!没想到这些人太黑了,专挑贵的菜点,三桌造了一万多呀!你说都是老百姓,哪能这样呢?”
梁惠凯叹口气说:“随他们便吧!估计一辈子也没吃过,换换口味也好。”王大海愤愤不平的说道:“这可刚是第一顿饭,如果住上几天,单单是吃饭也要十来万。乡里乡亲呢,还不如外人通情达理,说起来让人笑话。晚饭再这样,我们几个就不陪他们了。”
梁惠凯说:“贵的菜就那几样,天天吃恐怕他们也吃不下去。”王大海说:“得了吧!老百姓一年四季吃不了几顿肉,更别说海鲜了,吃上三五天也吃不腻,逮着了还不往死里造?”梁惠凯说:“咱们先以礼相待,瞧瞧再说吧。”
王大海说:“一群不知好歹的玩意儿,我看就没必要尊重他们!晚饭你陪他们吗?”梁惠凯说:“既然奔着钱来的,我就不陪了,任他们随便造。钟灵和刘翠花来了,我要接她们。”
王大海一脸八卦,问道:“什么意思?前妻和现任一起来了?”梁惠凯骂道:“瞎想啥呢?在刘喜柱家人眼里,刘翠花算是见过世面的人,让她来撑门面的!”王大海贱兮兮的说:“你说刘翠花一直没对象,而且又追到北京去,是不是还惦记着你?”
梁惠凯哭笑不得,或许村里的人都是这么想的?说道:“打住,收起你龌龊的心!人家现在的小日子也滋润着呢,惦记我干嘛?”王大海哈哈一笑说:“我就是和你开个玩笑,希望你的心情能放松一些。”梁惠凯说:“放心吧,他们越难伺候我越安心!”
又交代了几句,梁惠凯开车去了汽车站。每天从北京发来的汽车只有一趟,钟灵和刘翠花别无选择,只能坐一辆车来。又打算着回家过年,都背着大包小包的,梁惠凯只好开车去接。
钟灵下了车,见到梁惠凯的一刹那,眼泪扑簌簌的流了下来。梁慧凯赶紧拥抱了一下安慰道:“不用担心,就是赔点儿钱而已。你可是亿……”家里的人谁都不知道他们是上市公司的股东,钟灵更不想让刘翠花知道了,打断梁惠凯的话问道:“他们打你了?没事吧?”
梁惠凯苦笑道:“你们都知道了?”刘翠花接过话说道:“刚打的电话。那个杨光过去做过一阵儿协警,说白了就是个混混,我大伯家的人不敢惹他。你不用担心,想揍他就揍他!”
梁惠凯说:“杨光后应该不会再耍二百五了吧?他们就是要钱来的,既然事情已经摆到明面上,这样而倒好办了。本来我心里还挺难受,让他们打了一顿,然后又亮明了态度,我心里也就坦然了。”